台湾同志电影简史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142更新:2023-01-02 19:20:48

刘三莲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老公叫宋正远,是大学教授,一表人才,和她生有一个儿子。儿子上国中以后,宋正远动辄便好几个礼拜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她姐问是不是在外头有别的女人,刘三莲拧着眉头,不言语。她姐接着问,“他多久没碰你了?”

“不是,”刘三莲忸怩着说,“他就在台中教书,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也都老夫老妻了。”

当姐的咂嘴,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压低声,用的是过来人口吻,“躺在那里不要像棺材板一样,主动一点,淫荡一点,那里合了什么都合了。”

没用。

刘三莲试了,被宋正远拒在千里之外。他先是说“我们好好聊一聊”,又说要搬出去,见刘三莲开始脱衣服解胸罩了他才终于承认:我喜欢男人。

从那以后,刘三莲变成了全世界最吵的女人。

捏住点鸡零狗碎的事就唠叨个没完,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她。尤其当宋正远得癌症死掉,保险公司拿着合同,说受益人不是她,也不是她儿子。

反倒是高裕杰——宋正远的男朋友。

刘三莲大骂:“不要脸的小三!”高裕杰嬉皮笑脸,“怎么样我也是男的,比小三多一根,要叫你要叫小王。”

©️[谁先爱上他的],刘三莲上门羞辱高裕杰是“破坏别人家庭的死同性恋”,高裕杰不以为意

电影叫[谁先爱上他的],华语影史第一部以同妻角度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的作品,前无古人。

它亮相金马奖一周后,台湾地区就“同性恋婚姻平权”全民公投,“挺同方”票数持续落后,最终败给保守势力,现场一片低迷。祁家威却说,“原来有这么多异性恋者在支持我们。”

32年前,他是台湾地区公开出柜第一人,带伴侣去法院公证遭拒,理由是“同性恋为少数之变态”。

如今票数1:2,相比那时已大有好转之像。而倘若没有电影,这一路的苦困不知要装多少箱。

1986年,祁家威公开出柜。

他在麦当劳点了20杯饮料,当着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等海外媒体的面,发表了一篇长达8000字的《对社会大众及同性恋者的恳切声明及呼吁》。

彼时,台湾地区正处在戒严期,“职场里只要知道是同志就会被开除,开个餐厅警察就去站岗,让你开不下去,开书店就用妨碍风化罪去抄。”

但是祁家威不怕。

17岁,他从英语课上学到“homosexual”一词,得知自己的性取向名称。28岁,他在麦当劳将彩虹旗高高挂起,“媒体还不错,没有把我当怪兽。”

却不是结实的人,生下来就瘦得要命,一米七八的个子只有90斤,竹竿筷子一样。但口里振振有词,说要做“手握两把宝剑的男人”。

©️《人间》杂志1988年7月号,30岁的祁家威

当然做不成。

镜头里是60年代台湾地区的一群男同志。

1954年,白先勇17岁,正预备考大学,因此暑假也不敢荒废了功课,每日都要去建中上补习班。

一日去得晚,路上横冲直撞,上了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跟一同迟到的王国祥抢在一起,撞个满怀。就这么认识了,此后“来往相交,三十八年”。

©️1989年,王国祥的“再生不良性贫血”复发,白先勇四处打听治病良方,“如果有人告诉我喜马拉雅山顶有神医,我也会攀爬上去乞求仙丹的。抢救王国祥的命,于我重于一切。”可最终,男友还是去世了,此后,白先勇身边再没出现过新的伴侣。图左为白先勇,右为王国祥

大学毕业服兵役,白先勇写了《寂寞的十七岁》,男主人公被一个男人亲吻双手,“我没有料到会这样,没想到男人跟男人也可以来这一套。”

随后,他又写了此生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孽子》,公然将同性恋情摊开在台湾地区的大街小巷,更将与王国祥的关系大白于天下,誓要为同志发声。

书里有一处二二八公园,正是现实中男同性恋群体的聚集场所之一。白先勇称其为“黑暗王国”,是封闭而黑暗、又可供遮风挡雨的乌托邦。

©️[孽子]里出现的二二八公园,旧时称“新公园”,台词是白先勇书中的描写

这座王国,就在祁家威就读的台北建国中学旁边。

尽管“戒严”时期,审查制度严苛,导致[孽子]被剪了21刀才准上映。镜像隐晦不说,连“同性恋”三字都没出现,只能用“老玻璃”、“小玻璃”。

但祁家威还是觉得,像得到了某种力量。

他就带着这股力量,跑去台北各大夜市,套上自制的广告牌纸箱,希望大家为艾滋病解囊。筹来的钱,他全部用于发放安全套或帮人做艾滋筛检。

那是艾滋病最猖獗的80年代,他总是一个人骑着旧摩托,奔波于各个住户与检验所之间。

1998年,他又转攻司法院,5道关卡,一路打一路输,却始终不曾偃旗息鼓。

唯一一次短暂的绝望,是去二二八公园号召争取婚姻平权,“发梦啦!不可能的。”众人哄笑而散。

©️《人间》杂志1988年7月号,祁家威正在做有关同性恋的剪报

1987年,台湾地区正式宣布解严。

国民党政权开始瓦解,民主、自由的思想终于传入进来,同性恋群体也逐渐活跃。三年后,首个女同性恋社会团体组织成立,取名“我们之间”。

受此影响,1991年,[双镯]与[失声画眉]齐齐上映,皆是表达女同志之间的爱情。尤其[双镯],惠花将手镯递给秀谷,说,“姐妹夫妻永远不分离。”

©️其实,异性恋观众很难分辨[双镯]描写的是爱情还是友情,因为影片提供的线索十分模糊。但相较于80年代,已经进步不少

1992年,台湾金马奖仿效西方“New Queer Cinema”,设立“同志影展”单元。

次年,李安拍了[喜宴],男同志伟同遭父母逼婚,他说“妈,同性恋的人能够在各方面合得来,非常不容易,所以我跟赛门都很珍惜对方”。

他还说,“你们天天期望我这个,期望我那个,为什么不让我安心地做自己呢?”

©️[喜宴]是台湾地区首部正面描写同性恋的电影,这种积极的态度与口吻并不亚于描写异性恋群体

台词一出,满场皆惊。

几乎是一夜之间,“同志”成了全台湾地区的社会议题,“酷儿理论”也因此被推动起来,同性恋人权问题更是首次被纳入国会公听会讨论。

李安也因此获得第4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使得此后的台湾同志电影变得更加丰富与直白。

比如1994年的[爱情万岁]。

小康从床下爬出来,望着赤身裸体的阿荣,小心地凑了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留下了一个吻。

©️[爱情万岁]

同年的[寂寞芳心俱乐部],周智龙与在Club认识的同性小高同床共枕,还用手指触碰小高的耳朵。

©️[寂寞芳心俱乐部]

1997年的[美丽在唱歌],陈美丽直截了当地告白林美丽,“我喜欢你。”但后者因对同性爱情有困惑而选择逃避,陈美丽便勇敢踏上了寻找她的征程。

©️[美丽在唱歌]

几部电影上映的同时,台大女同性恋文化研究社成立,台湾同志团体第一次以“学术强暴”为主题游行,向卫生署抗议,并争取婚姻平权。

这一次,没有人取笑“发梦啦!不可能的”。

但真正推动性别平等教育的,或可说促发性别多元化教育的关键,不是电影,而是一场命案。

2000年,正在读国中的叶永鋕因“太女性化”而遭同学霸凌,有时还被要求脱下裤子验明正身。这使他不敢在下课时间上厕所,只能在下课前5分钟举手示意,经老师同意后离开教室。

4月20日,叶永鋕向老师表示想上厕所,却直到课间结束都没能返回,最后被发现倒卧在厕所血泊。

©️卫生署认为,叶永鋕可能因心性猝死造成暂时性意识丧失,于昏倒时头部撞击发生颅内出血而死。2015年11月7日,蔡依林在小巨蛋举办的演唱会上公开纪念他,人们也给了叶永鋕一个永恒称号:玫瑰少年。图为纪录片[不一样又怎样]中叶永鋕的遗照

因为此,官方首度为同志相关活动编列经费,制作《认识同志手册》。12月,教育部开始提倡性别多元教育,规定“任何人不能因其性倾向、性别认同等不同,而受到差别之待遇”。

原来,电影不是推动性别教育的唯一手段,死亡才是。但倘若没有电影,只怕会有更多死亡。

2001年,迷你剧《逆女》开播,高中女生丁天使与一样是女生的同学詹清清相爱。

©️《逆女》

也是这一年,综艺节目《文茜小妹大》,李敖问蔡康永“你是不是Gay”,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蔡康永笑答,“对啊,你要介绍人给我认识吗?”

©️蔡康永出柜14年后在节目里含泪开腔:我们不是妖怪。后来李敖去世,当年被逼出柜的事再次被提及,蔡康永说,我不恨他

次年,[蓝色大门]上映,孟克柔在游泳馆的墙壁上一遍又一遍地写“我是女生,我爱男生”,企图以此劝服自己不要喜欢林月珍。

后来,她对一直爱慕自己的张士豪坦白,“其实我一直帮月珍,是因为我想……我喜欢的是女生。”

©️[蓝色大门]

在[蓝色大门]的带领下,同志电影摒弃了90年代的直白劲爆,转而以青春故事探索性向,也不再单一地表现同志的身份焦虑,转而越来越多样。

比如[漂浪青春]、[盛夏光年]、[17岁的天空]和[花吃了那女孩],比如[女朋友○男朋友]里,王心仁对陈忠良说,“友谊长存。”

©️[女朋友○男朋友]

这些电影上映期间,台湾地区举办了首届同性恋者大游行,尽管参与者只有1000人。立法委员萧美琴提出了《同性婚姻法》草案,尽管无疾而终。

2017年5月24日,司法院“释宪”,推翻了《民法》中将婚姻视为仅在男女之间有效的定义,认为其违反了“宪法”保障的人民婚姻自由及人民平等权。

一瞬间,欢呼声如春雷阵阵,同性情侣们头戴彩虹条巾相拥而泣,“我们可以结婚了!”

但是冷静下来,人们才发现,同性婚姻其实并没有被法律承认,只是“不被非法化”。

然后,[谁先爱上他的]来了。

刘三莲想不通,宋正远为什么会爱上高裕杰。高裕杰不明白,宋正远为什么要和刘三莲结婚。

后来他忍不住去问,但是宋正远说,“让妈妈不难过、不担心,就是我们的责任。”可惜高裕杰还是不懂,他说,“为什么我爱你,她会难过?”

©️[谁先爱上他的]

32年了,台湾同志电影何其难得,竟又带给了观众一种宝贵思考——

为什么我爱你,妈妈会难过?为什么同性恋要用结婚毁掉异性恋的人生?为什么同性恋不能结婚?

©️[谁先爱上他的]

或许因为此,一周后的“同性恋婚姻平权”全民公投,“挺同派”虽然以1:2输给保守势力,但祁家威却说,“你看这个票数,表面上我们大输,但其实根本是大赢,有这么多异性恋在支持我们。”

说这话时,他除了头发花白,没有丝毫变化。

两条腿依然细得撑不起裤管,肩膀上依然扛着一面32年前在麦当劳挥舞过的彩虹旗。

©️59岁的祁家威站在由115艺人举牌支持婚姻平权的“正视墙”前

他知道,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你看,仅仅几百年前,妇女还没有选择丈夫的权利;几十年前,黑人不能和白人一起受教育;直到1972年,同性恋都被划在“精神疾病”的类别里。

而今天,幸有同志电影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支持婚姻平权的票数竟然达到了反对票的一半。

所以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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