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小说之大地飞鹰「古龙小说大地飞鹰9」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254更新:2023-02-01 21:08:01

第十七章 跪着死的人

"阳光"道:"我不想。"

她居然笑了笑:"但我只知道,你若杀了他,另外有个人一定会陪他死的。"班察巴那不能不问:"谁?另外那个人是谁?""是波娃。"

她淡淡地接着道:"卜鹰要我告诉你,你若杀了小方,波娃也得死,你今天杀了他,波娃绝对活不到明天。"班察巴那的金弓在手,羽箭仍在弦,但是他全身都已僵硬,连扣箭的手指都已僵硬。

他了解卜鹰。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卜鹰。

卜鹰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他射出去的箭,卜鹰的话已出口,他的箭还未离弦。

但是箭已在弦,又怎么能不发?

忽然间,"崩"的一声响,金弓弹起,弓弦竟已被他拉断。

班察巴那的杀气也已随着断弦而泄。

"你们果然是好朋友。"他叹息,"我从未想到你们竟是这么好的朋友。"夜深,更深。

说完了这句话,班察巴那就慢慢地转过身,走向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永无尽期的寂寞。

看着他背影,"阳光"也忍不住叹息:"你从未想到他们是这么好的朋友,也许只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有朋友。"班察巴那慢慢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如弓弦般绷紧,忽然伏卧在地止,用左耳贴地。星光照在他脸上,他脸上露出极奇怪的表情。

他又听见了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阳光"忍不住悄悄地向:"你听见了什么?"

"人。"

"人?""阳光"又问:"有人来了?"

"嗯。"

"是到这里来的?"

"嗯。"

"来了多少人?"

班察巴那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再回答,因为这时小方和"阳光"一定也能听到他刚才听见的声音了。

一阵非常轻的马蹄声,来得极快,眨眼间他们就已能听得很清楚,人马正是往他们这方向来的,来的最少有三四十个人,三四十匹马。

班察巴那身子已跃起,低声道:"你们跟我来。"小方的"赤犬"和"阳光"的马,都躲在干涸的水池旁一棵枯树下。

班察巴那飞掠过去,轻拍马头,解开马缰,带着两匹马转入另一座比较低矮的沙丘后,忽然将"赤犬"绊倒,用自己的胸膛,压住"赤犬"的头。

一向荣骛不训的"赤犬",在他的手下,竟完全没有挣扎反抗之力。

他出手时已经向"阳光"示意,她立刻也用同样的方法制住了另外一匹马。

他们用的法子迅速而且确实有效,甚至比浪子对付女人的方法更有效。

这时远处的蹄声渐近,然后就可以看见一行人马驰入这个已经干涸了的绿洲。

一行三十七个人、三十六匹马,最后一个人骑的不是马,是驴子。

这个人高大而肥胖,骑的却偏偏是匹又瘦又小的驴子。

驴子虽然瘦小,看来却极矫健,载着这么重的一个人,居然还能赶得上前面三十六匹健马。

人虽高大肥胖,却没有一点威武雄壮的气概,穿得也很随便,跟在三十六个着鲜衣、鞭快马、佩长刀的骑士后,就像是个杂役跟班!

奇怪的是,这些骑士们对他的态度却极尊敬,甚至还显得有些畏惧。

三十六个人偏身下马后,立刻恭恭敬敬地垂手肃立在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个人骑在驴子上,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下了鞍,一张红通通的脸,看来又老实又忠厚,脸上还带着种迷惆的表情,又东张西望看了半天,才向一个鸯肩蜂腰大汉招了招手,慢吞吞地问:"你说的就是这地方?""是。"

"我记得你好像是说过这地方是个绿洲。"

"是。"

"绿洲是不是都有水的?"

"是。"

"水在哪里?"这个人叹着气,"我怎么连一滴水都看不见?"大汉垂下头,额角鼻尖上都已冒出比黄豆还要大的汗珠子,两条腿也好像在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发抖。

"三年前我到这里来过,这里的确是个绿洲,的确有水,想不到现在居然干涸了。""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骑驴的胖子叹了口气,忽然又问这大汉:"最近你身体好不好?""还好。"

"有没有生过什么病?"

"没有。"

骑驴的胖子又叹了口气:"那么我猜你一定也想不到自己会死的。"大汉忽然抬起头,脸上本来已充满恐惧之极的表情,现在却忽然露出了笑容。

现在他居然还能笑得出,也是件令人绝对想不到的事。

骑驴的胖子也觉得很意外,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很好笑?""我……我……我……"

大汉还在笑,笑容看来又愉快又神秘,说话的声音却充满恐惧,忽然慢慢地跪了下去,跪下去的时候仿佛笑得更愉快。

他当然也看出了这胖子的杀机,明明怕得要命,居然还能笑得出,明明笑得很愉快,却又偏偏怕得要命。

一个正常的人绝不会像这样子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经被吓疯了?

他的同伴们都在吃惊地看着他,本来显得很惊讶的脸上,忽然也全都露出了笑容,又愉快又神秘的笑容,跟他完全一模一样的笑容。

然后这三十五个人也全都跪了下去,跪下去的时候也仿佛笑得更愉快。

骑驴的胖子脸色变了,也变得惊讶而恐惧。

就在他脸色刚开始变的时候,他脸上忽然也露出了笑容,又愉快又神秘的笑容,和另外三十六个人完全一模一样的笑容。

然后他也跪了下去。

三十七个人一跪下去就不再动,不但身子保持原来的姿势,脸上也保持着同样的笑容。

三十六个人一直在笑,就好像同时看到一件令他们愉快极了的事。

"阳光"忽然握住了小方的手,她的手冰冷而潮湿,小方的手也一样。

看见这三十七个人如此愉快的笑容,他们连一点愉快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心里忽然也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

漫漫的长夜还未过去,大地一片黑暗死寂,三十六个人还是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脸上还是保持着同样的笑容。

但是现在连他们的笑容看来都不令人愉快了。

他们笑容已僵硬。

他们全身上下都已僵硬。

就在他们跪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一跪下去就死了。

他们死的时候,就是他们跪下去的时候,也就是他们笑得最愉快的时候。

他们死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他们为什么要跪着死?

小方想问班察巴那,"阳光"也想问,有很多事都想问。

在这片神秘而无情的大地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解释这种神秘而可怕的事,这个人无疑就是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却不让他们间。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漆黑的乌木瓶,用小指和无名指捏住瓶子,用拇指和食指拔开瓶塞,从瓶子里倒出一点粉未抹在两匹马的鼻子上。

本来已渐渐开始要动的马,立刻不再动了。

他不但不让人出声,也不让马出声。

沙丘前三十六个人全部死了,死人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他为什么还不敢出声?

他怕谁听见?

班察巴那不但冷静镇定,而且非常骄做,对自己总是充满信心,对别人一无所惧,大家都承认这世界上已经很少有能够让他害怕的事。

可是现在他的脸色却变了,看来甚至比小方和"阳光"更害怕。

因为他知道的事远比他们多。

他不但知道这些人都中了毒。而且还知道他们中的就是传说中最可怕的"阴灵"之毒。

一毒性无色无味,来得无影无形,下毒的人也像阴魂幽灵般飘忽诡秘、来去无踪。

从来没有人知道下毒的人是谁,用什么方法下的毒,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中的毒,等他们知道自己中毒时,毒已无救了。他们的脸已因毒性发作而扭曲变形,他们的身子已因肌肉痉挛而跪下去。

毒杀他们的"阴灵"也许还在千里外,也许就在他们附近。

不管他在哪里,他迟早总会来看看这些死在他毒手下的人,就好像一位名匠大师完成一件精品后,总忍不住要来欣赏自己的杰作,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看到他的真面目,因为他一定要等到他的对象全都死了之后才全来,他总是会安排他们死在一个寂静荒凉、很少有别人会去的地方。

这个干涸的绿洲本来已很少有人迹,现在这些人都死光了。

所以"阴灵"也很快就会来了。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究竟是人,还是个幽灵鬼魂?

班察巴那的心跳已加快。

他知道如果"阴灵"发现这里还有活人,这个活人还想再活下去就很难了。

漫漫的长夜已将过去,被汗湿透的衣服已被刺骨寒风吹干。

黑暗的苍穹已变成了一种比黑暗更黑暗的死灰色。

三十七个跪着死的人还是直挺挺地跪在死灰色的苍穹下,等着毒杀他们的"阴灵"来看他们最后一眼。

第一个来的却不是阴灵,是一只鹰。

食尸鹰。

鹰在盘旋。

死灰色的苍穹渐渐发白,渐渐变成了死人眼白一样的颜色。

盘旋低飞的食尸鹰忽然落下,落在一个跪着死的人身上,用钢锥般的鹰椽啄去了这个人的眼睛。

这是它的第一口。

就在它准备继续享受它这顿丰美的早餐时,它的双翅也忽然抽紧扭曲。

它不是跪着死的。

鹰不会跪下,可是鹰也会死。

"阴灵"的毒已布满了这些死人的每一分血肉,这只鹰啄食了死人的血,鹰也被毒杀。

小方只觉得胸口很闷,闷得连气都透不出,胃部也在收缩,仿佛连苦水都要吐出来。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

他听见一声犬吠。

犬吠声并不奇怪。在江南软红十丈的城市里,在那些山明水秀的乡村中,鸡犬相闻,他每天都能听见犬吠声,想不去听都很难。

可是在这种边陲荒寒之地,在这么样一个阴森寒冷的早上,无论谁都想不至"自己会听见犬吠声的,想不去听都很难。

可是在这种边陲荒寒之地,在这么样一个阴森寒冷的早上,无论谁都想不到自己会听见大吠声的,当然更想不到自己会看见一条狗。

小方看见了一条狗。

第二个来的也不是"阴灵",是一条狗。

一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

天色几乎已经很亮了,已渐渐变成了死人鼻尖上的颜色。

这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汪汪"地叫着,用一种非常生动活泼可爱的姿态跑了过来,就像是一条非常受宠的小狗,跑进了它主人的闺房。

它知道它这脾气温柔的主人绝不会责罚它的,所以它看见每样东西都要咬一口,看见主人的绣花鞋也要咬一口。

只可惜这里不是千金小姐的闺房,这里既没有脾气温柔的大小姐,也没有绣花鞋。

这里只有死人,死人脚上穿着的是皮靴。

这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还是一口咬了下去,咬的不是死人脚上的皮靴,咬的是死人的脚踝。

这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居然在每个死人的脚踝上都咬了一口。

死人已不会痛了,死人已没有反应。

"阳光"却有点心痛。

就像是其他那些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一样,她也很喜欢这种雪白可爱的小狗。

她不忍看见这么可爱的一条小狗也像那只食尸鹰一样被毒杀。

她不忍看,又忍不住要看。

所以她看见了这件怪事。

这条小狗非但没有被毒杀,反而变得更活泼更好玩更可爱了,就好像刚吃过它的主人亲手递给它的美食,也想用最可爱的样子来回报,来博取它主人的欢心,所以一直在不停地叫,不停地摇尾巴。

它已经听见它主人在叫它。

"小老虎,快快快,让妈妈亲亲你,抱抱你。"它是条小狗,不是小老虎,它的"妈妈"也不是狗,是个人。

是个非常可爱的人,雪白的皮肤,灵活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梳成了十七八根小辫子,每根辫子都用红丝线结了个蝴蝶结。

在山明水秀的江南,在春光明媚、鸯飞草长的三月,在西子曾经烷纱的小溪旁,你也许偶然会看见这么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可是在此时此刻此地,无论谁都想不到自己会看见这么样一个人。

——她当然不会是"阴灵",绝不是。

——她是谁?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而且还带了条小狗来?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三十六个人死人跪在那里,"阳光"一定会跑过沙丘去间她,从自己的行囊中分给她一碗酸酸甜甜的羊奶,再间她有没有婆家,愿不愿意跟小方交个朋友。

她这主意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就算没有死人她也不会跑出去了。

因为她忽然看见了一个比死人更可怕的人,穿着雪白的衣服,就像是鬼魂般忽然出现在这个梳着十七八根小辫子的小姑娘身后。

其实他绝对不能算是个丑陋的人,高高的身材修长笔挺,雪白的衣服整洁合身,而且五官也长得非常英俊。

他甚至比大多数男人都好看得多,但是无论谁看见他都会被吓出一身汗来。

这个人看来仿佛是透明的,露在衣裳外面的地方都是透明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筋,甚至连每一根骨头都能看得很清楚。

这个人全身上下的皮肤就像是一层水晶。

"阳光"几乎忍不住要叫了出来,叫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快跑,跑得越快越好。

她不能不替这个小姑娘担心。

这个水晶人是不是为了她来的?会怎么样对付她?

就算他不去动她,等她看见这么样一个人就站在自己背后时,也会被活活吓死的。

现在她已经看见他了。

她非但连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反而高兴得跳了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透明的脸上亲了亲。

这个水晶人居然也会笑,而且还会说话,声音里居然充满柔情。

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人吓了一跳。

"是不是全部死了?"他轻抚着这小姑娘的柔发柔声问,"是不是已经死得干干净净?""当然是全都死了。"小姑娘答道,"你要不要叫小老虎再去咬他们一口试试看?"她眯着眼笑道:"你不许他们看见今天的太阳,他们怎么能活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阳光"忍不住又悄悄握住小方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比刚才更冷。

——这个"水晶人"就是"阴灵"。

——这条小狗刚才去咬那些死人的脚,就是为了要去试试他们是不是已经真的死人,只有死人才不会痛。

——一定要等到每个人全都死光,"阴灵"才会出现。

但是"阳光"还没有死,小方和班察巴那也没有死。

他们终于活着看到了"阴灵"的真面目。

他们还能活多久?

"阴灵"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已经施放出他那无色无味无影无形的毒,发在风里,发在空气里,等他们发现自己中毒时,已经跪了下去!

跪下去死!

一个人就算要死,也不能跪着死。

为什么不索性出去跟他拼一拼?

"阳光"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了,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又看见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三十六个跪在地上的死人中,竟有一个忽然复活了。

复活了的死人就是那个骑驴的胖子!

他高大肥胖的身子忽然像是条黄河鲤鱼般凌空跃起,滚出了一柱银光。

银光一闪,落在那水晶人身上,竟是一面网。

他的身子在空中一挺,翻身落在一棵枯树上,提起了这面银网。

这个水晶人立刻变成了网中的鱼。

一个人如果真的死了,就绝不会复活,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

这个胖子当然也不能例外。

"你有没有想到我还没有死?"他大笑,"你有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你毒不死的人?"他笑得愉快极了,这件事他实在做得很得意。

但是他的笑就要结束,因为他也看见了一件连他都想不到的事。

他看见这个小姑娘也在笑。

刚才她抱着那水晶人亲了又亲,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很亲密,现在她的亲人忽然被吊了起来,她应该觉得很吃惊、很愤怒、很难受才对,如果她不敢跟这个胖子拼命,就该赶快逃命的。

可是她偏偏还在笑,不但在笑,而且还在拍手,不但笑得比谁都开心,拍手也比谁都拍得起劲。

"好功夫!好本事!"她拍着手笑道,"就算你别的本事都不怎么样,装死的本事绝对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她又问:"刚才小老虎咬你的时候,你难道一点都不痛?"胖子又笑了:"谁说我不痛,我痛得要命。"

"你怎么能忍得住?"

"想到这位横行天下,无论谁一听见都会吓一跳的阴灵,阴先生马上就要被我用网子吊起来的时候,再痛我都能忍得住了。""有理,非常有理。"小姑娘嫣然一笑,道,"胡大掌柜说的话,好像总是有道理的。"现在"阳光"才知道这个胖子姓胡,而且是位大掌柜。

在北方,大掌柜就是大老板,他看来确实也有几分像是位大老板的样子。

小姑娘忽然叹了口气:"想不到胡大掌柜今天居然说错了一件事。""什么事?"

"被你用网子吊起来的这个人并不是阴先生。"小姑娘道,"你根本不该把那位人人听见都会吓一跳的阴灵称为阴先生的。""我应该称呼什么?"

"你应该叫一声阴大小姐。"她又开始笑,"最少也应该叫一声阴大姑娘!"胡大掌柜当然要间:"这位阴大小姐在哪里?""就在这里,就在你面前。"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阴大小姐,阴大小姐就是我。"胡大掌柜又笑不出了。

谁也想不到这个头上梳着十六八条辫子,手里抱着条小狗,笑起来好像是你自己外孙女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是"阴灵"。

她又抱起了她的小狗。她忽然间这位已经笑不出的大掌柜:"我唱个歌给你听好不好?"这个时候她居然要唱歌,她居然真的唱了起来"燕北有个三宝堂,

名气说来响当当。

三宝堂里有三宝,

谁见谁遭殃,两眼泪汪汪。

爹见没有爹,娘见没有娘,谁见谁遭殃,眼泪如米汤。"她唱的根本不能算是一首歌,词句更不能算优美,只不过每一句都是事实。

三宝堂雄踞燕北,名气的确非常响亮。三宝堂中的确有三宝,江湖中人如果遇到这三宝,不遭殃的确实很少。

等她唱完了,胡大掌柜也为她拍手。

"你凭良心说,我唱的这支歌好听不好听?"

"好听。"胡大掌柜笑道:"我保证从来都没有人比你唱得更好听。"阴大小姐吃吃地笑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这么恭维我,我当然也要称赞你两句。""当然、当然。"

"别人听我称你为大掌柜,一定以为你最多只不过是家小饭馆大掌柜而已。"胡大掌柜叹了口气:"我也情愿如此,那些小饭馆的大掌柜,麻烦一定比我小得多。""可惜你偏偏就是三宝堂的大掌柜,想赖都赖不掉。"她忽然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三宝堂里究竟有哪三宝?"胡大掌柜微笑:"你说呢?"

阴大小姐眼珠子直转:"这个会吊人的网子当然是一宝?""当然是的。"

"听说你还有种叫风凰展翅的暗器,虽然比不上昔年孔雀山庄的孔雀翎,也差不了太多。"阴大小姐道:"那当然也应该算一宝。""当然应该。"

第十八章 胡大掌柜

"还有一宝用不着你说我也猜得出了。"

阴大小姐笑道,"三宝堂中最宝贵的一宝当然就是你。"胡大掌柜大笑:"对,完全对,我若不是宝,怎么毒不死?""就因为江湖中都说你毒不死,所以我才想试试你。""现在你已经试过了。"

胡大掌柜道:"好像已经应该轮到我来试你了。""试什么?怎么试?"

"试试你能不能避得过我的凤凰展翅!"

他的脸上虽然还在笑,眼睛里却已露出杀机。

他的人虽然没有动,两只手的手背上却已有青筋凸起。

阴大小姐眼珠子又转了转,忽然道:"你真的相信我就是阴灵?你为什么不先间问我,被你吊起来的这个人是谁?"胡大掌柜盯着她,眼睛连眨都不眨,好像已下定决心,绝不回头去看那个水晶人。

他用不着再为一个已经被吊在网子里的人分心,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一样,但他却还是间:"那个人是谁?""其实他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阴大小姐道:"他只不过是个瓶子。""瓶子?什么瓶子?"

"装毒药的瓶子,里面各式各样的毒药都有。"阴大小姐道:"所以只要你的手敢动一动,就死定了!""谁死定了?"

"你!当然是你。"

阴大小姐柔声道:"只要他对你吹一口气你就死定了。"胡大掌柜大笑:"不管你说什么都骗不过我的。"他大笑道,"我这人长得虽然像头猪,其实却是条老狐狸。""只要你的手一动,你就立即是条死狐狸。"

胡大掌柜的笑声忽然停顿。

这次说话的人不是阴大小姐,当然也不是他自己,说话的人就在他背后,离开他绝对不会超过三尺。

他身子突然拔起,凌空翻身,立刻就发现本来吊在网子里的人已不在网子里。

就在他下决心绝不上这个小姑娘的当,绝不回头去看的时候,这个水晶人已经从他的网子里脱身而出,到了他的背后,他的网子已经到了这个人手里。

胡大掌柜还是上当了。

这个水晶人,虽然不是人,也不是瓶子。

这个小姑娘又说又笑又唱,就是为了要让他从网子里脱身。

如果天下只有两个人能从这面银网中脱身,他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天下只有一个人能从这面银网中脱身,他就是唯一的一个。

他这个人不但是透明的,而且好像连一根骨头都有。

梳辫子的小姑娘笑得更甜。

"现在你总该知道谁是阴灵了,只可惜现在已经迟了一点。""的确迟了一点。"胡大掌柜又掠上枯树,"幸好还不太迟。只要我还没有死,就不算太迟!就算我要死,你们也得陪着我去!"他的一双手已如凤凰的双翅般展起:"就算我要下地狱,你们也得陪我去!"就好像"飞云五花锦"、"孔雀翎"、"天绝地灭人亡,无情夺命三才钉"这些在传说中已迹近神奇的暗器一样,江湖中也没有人知道三宝掌的"凤凰展翅"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暗器,究竟是用什么手法打出来的,有多大的威力。

因为看过这种暗器威力的人,通常都已死在这种暗器下。

但是也没人能怀疑胡大掌柜说的话。

他说他要他们陪他下地狱时,他的意思就真是要他们陪他下地狱!

他对他自己和他的暗器都绝对有信心,绝对有把握。

他的双臂展起,姿势奇秘而怪异。

水晶人那张本来完全透明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层暗紫色的烟雾。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也看不见了。

只要有一个人出手,三个人都要同下地狱——只有下地狱,绝无别处可去。

就在这时候,比较大的一座沙丘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柔美悠扬,曲调缠绵排恻,不知不觉间已吹散了人们心里的杀机。

两个人随着笛声从沙丘之后转出来,两个小小的人。

一,个小小小小的小老头,牵着匹青骡,一个小小小小的小老太太,横坐在骡背上吹笛,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一:很白玉笛。

小方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人,无论什么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们的身材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的样子。

小老头头发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温柔娴静,拿着笛子的一双手,就好像她手里白玉笛一样晶宝润圆。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得真是好极了。

胡大掌柜没有出手,"阴灵"也没有。

无论谁听见了这样的笛声,看见了这么样两个人,都没法子再下毒手的。

阴大小姐脸上又露出花一般的笑颜。

"老先生,老太大,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要到什么地方去?"看见这么样一个可爱的姑娘,小老头脸上也不禁露出微笑。

"我们就是从你们来的地方来的。"

他说:"但是我们却不想到你们去的地方去。"他的笑容慈祥和蔼,说话轻言软语:"天下这么大,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去,为什么偏偏要下地狱?"笛声更温柔缠绵,水晶人脸上的烟雾已消散。

胡大掌柜忽然掠下树梢,恭恭敬敬地向这个小老头躬身行礼。

小老头仿佛很惊异:"我只不过是个昏庸老朽的老头子而已,阁下为何如此多礼?"胡大掌柜的脸色却更恭敬:"看见风老前辈,谁敢无礼?"阴大小姐的眼睛忽然亮了,吃惊地看着这小老头:"风老前辈?"她的声音也显得很惊讶,"你就是那千里飞云、万里捉月、神行无影追风望风老爷子?"小老头微笑点头。

阴大小姐看着驴背上的小老太大:"风叟月婆,形影不离,这位当然就是月婆婆了。"追风叟笑容更慈祥:"想不到这位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已有了这样的见识。"胡大掌柜干咳两声,问道:"风老前辈不在伴月山庄纳福,到这种穷荒之地来干什么?"追风望看着他直笑:"胡大掌柜不在三宝堂纳福,却来到这种穷荒之地为的又是什么呢?""我……"

"其实胡大掌柜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胡大掌柜仿佛吃一惊:"怎么会知道的?""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胡大掌柜更吃惊,故意间:"风老前辈说的是哪件事?""就是这件事。"

他微笑着,慢慢地从身上拿出了一只手。

一只金光灿烂的"金手"!

"既然大家都是为此而来的,为什么要一起走下地狱?"追风叟笑笑道,"既然我们都已来了,应该下地狱的就是别人了。"现在他们已经来了,应该下地狱的人是谁?

悠扬的笛声远去,人也已远去。

他们都是为了"金手"而来的。

在"金手"的号令下,绝不容许私人的恩怨过节存在,不管你是"阴灵"也好,是胡大掌柜也好,不管你是什么都一样。

"金手"一现,就已有这么大的威力。

班察巴那翻身跃起,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盯着小方,忽然说出句很奇怪的话:"现在我才知道,卜鹰为什么肯让你走了。"他忽然叹了口气,"你走吧,快走!"小方不懂,正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可是说完了这句话,班察巴那也走了,就像是一阵风一样飘然远去。

他要走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人能留得住他。

昏暗的油灯,混浊的面汤,汤里有沙子,面里也有沙子,吃一口就有一嘴沙。

可是他们总算来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小方和"阳光"都把这碗面吃光了,连面汤都喝光。

在这种边陲上的穷乡僻镇里,看到那些衣不蔽体、满街争拾马粪便的孩子,谁都不敢再暴诊天物了。

吃完了这碗面,他们就静静地坐在昏灯下,心里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方忽然问:"你没有听说过追风叟这个人?""我听过。"

"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阳光"说,"二十年前,他就已号称轻功天下第一,。这二十年来江湖中虽然人才辈出,能超过他的人还是不多。"小方沉默,又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在江湖的时候,有个年纪比我大很多的好朋友,他的武功虽然不太高,可是江湖中的事谁也没有他知道的多。"阳光听着,等着他说下去。

小方又道:"他曾经把当代武林中最可怕的几个人的名字都告诉过我。""其中就有一个追风臾?""

"有。"小方道,"有追风臾,也有胡大掌柜。"他没有提起"阴灵",在大多数江湖人的心目中,"阴灵"根本不算是一个人,因为谁也不能确实他是否真的存在。

"现在他们都来了,都是为了金手而来的。"小方接着问道:"金手,要他们来干什么?""阳光"没有回答。

他们都听班察巴那说过,"金手"就是富贵神仙吕三建立的一个秘密组织,目的是要在藏人间造成混乱,夺取权力。

失金被杀的铁翼,寻金断臂的卫天鹏,追杀小方的勾魂手,被吊死在树上的柳分分,都是这个组织中的人。

现在他们已将组织中的顶尖高手都调集到这里来了。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小方和"阳光"都应该能想得到。

小方看着面前的空碗,就好像这个粗瓷破碗里,会忽然跃出个精灵来解决他的难题。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说:"他们也不一定是来找卜鹰的。""嗯。"

"就算他们是来找他的,他也有没子对付他们。""嗯。"

"他的手下高手战士如云,他自己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小方道,"如果连他都不能对付他们,别人去也没有用,""嗯。"

"不管怎么样,这些事反正都已经跟我完全没关系了。"小方道,"反正我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再过一个多月,我就可以回到江南。"他的声音很低,这些话就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没有到过江南,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想到江南是个多么美丽的地方,那些桥,那些水,那些船,那些数不尽的青山……""阳光"静静地看着他,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应声附和。

可是说到这里,小方忽然打断了自己的话,忽然大声道:"我要喝酒。"他喝了很多酒。

又凶又辣的土城烧,喝到肚子里,就像是一团烈火。

他记得卜鹰曾经陪他喝过这种酒,喝过很多次,每一次酒后微醉时,卜鹰就会低唱那首悲歌,那种苍凉的意境,那种男儿的情怀,使人永远都忘不了。

这个外表比铁石还冷酷的人,心里究竟藏有多深的痛苦?

小方一碗又一碗地喝着,不知不觉间也开始击掌低唱:

儿须成名,

酒须醉,酒须醉……

他没有再唱下去。

他的声音已嘶哑,眼睛已发红,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我们回去!""阳光"还是很安祥地看着他。

"回去?"她问小方,"你说回到哪里去?"

"回拉萨。"

"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要回到那里去?""阳光"淡淡地问,"难道你已经忘了,再过一个月,你就可以回到江南了,那是你的故乡,你的朋友,你的梦,全都在那里。"她冷冷地盯着小方,又问一遍:"你为什么又要回到拉萨去?"小方也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她:"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的,你为什么还要问?""阳光"的眼睛就像是春雪般溶化了,化为了春水,比春水更温柔。

"我当然知道你为的是什么。"她幽幽他说,"你跟我一样,都知道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你也跟我一样,都不能忘记卜鹰。"小方已不能再否认。

他也不能忘记班察巴那说的那句话。

——现在我才明白卜鹰为什么肯让你走了。

卜鹰很可能已经有预感,已知道有强敌将来,所以不但让他走,而已还要他带着"阳光"一起走。

不管他自己遭遇到什么事,卜鹰都绝不肯让他们受到连累伤害。

"可是你自己也说过,如果连卜鹰都不能对付他们,别人去也没有用。"阳光柔声道:"你既然已完全脱离了我们,谁也不能再勉强你回去送死,如果你不想回去,谁也不会怪你。""不错,我也知道谁都不会怪我的。"小方说,·"可是我自己一定会怪自己。""你宁愿回去送死?"

小方握紧双拳,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就算那里已经变成个地狱,我无论如何也要下去!"拉萨还是拉萨,还是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天空晴朗,阳光灿烂。

布达拉宫的圆顶依旧在蓝天下闪闪发光,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古老的圣城就像是他们的友情一样,永远都不会变的。

他们回到了拉萨。

"阳光"的笑容又变得好像这里的天气一样明朗,小方的脸色却更阴暗。

"这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好像是的。"

"如果那些人已经来了,已经有了行动,这里一定变得很乱了。""阳光"说,"每次有事发生时,卜鹰都会派人在城外巡逻示警。"她笑得更愉快:"可是现在这附近连一个我们的人都没有。"他们还没有进入拉萨圣地,路上只能看见三个人,都是活佛的虔诚信徒,不远千里到这里来朝圣的,三步一拜,五步一叩,用最艰苦的方法来表示他们的虔诚和尊敬。

他们的精神和肉体都已进入一种半虚脱的状态,对所有能够看得见的都视而不见,对所有能够听得见的都听而不闻。

他们已经将自己完全投入了一种听不见也看不见的虚无玄秘中。

小方忽然改变了话题:"有些事你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却还是不能否定它的存在。"他眼中带着深思之色,慢慢地接着道:"有时它甚至远比能够看得见也听得见的更真实,存在得更久。""阳光"既不能完全了解他的意思,也不懂他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些话来。

但是她没有间,因为她忽然发现有些事变了,变得很奇怪。

他们决定先到八角街上的"鹰记"商号去看看动静,再回去看卜鹰。

所以他们没有经布达拉宫旁边的那条街道走,直接就从大路进入市区。

街道上的行人已渐渐多了,有很多人都认得出"阳光"。

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她从小就是个明朗热情慷慨的人,从小就非常讨人欢喜、受人欢迎,尤其是那些匍匐在泥土中求乞的乞丐们,每次看她,都会像苍蝇看见蜜糖一样涌过来。

可是今天他们一看见她就远远地避开了,好像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就算有些人偷偷地在看她,眼睛里的表情也很暧昧诡秘,甚至显得很害怕,就好像生怕她会为他们带来什么瘟疫灾祸一样。

她自己知道她还是以前那个人,连一点都没有变。

这些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是不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小方已经不再是"鹰记"的人?是不是因为卜鹰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许他们再跟小方接近?

这些问题都只有等他们到了"鹰记"之后才能得到解答。

他们牵着马,很快地走过拥满人群、堆满货物的街道,终于看见了"鹰记"的金字招牌。

"鹰记"的招牌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阳光"总算松了口气。

"朱云看见你的时候,样子说不定会有点怪怪的。"她劝小方,"你不要理他就好了,不管他怎么样对你,你最好都假装没看见。"小方根本就不曾"假装"没看见,平时终日都留守在"鹰记"的朱云,今天居然不在,那些已经为"鹰记"服务多年的伙计也不在。

"鹰记"的招牌店面虽然全都没有变,可是里面的伙计却已全部换了,"阳光"居然连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

他们居然也不认得"阳光",居然把她当做了主顾。两个伙计同时迎上来,先后用汉语和藏语问她和小方要买什么。

"阳光"觉得很绝。

这些新来的伙计就算不认得她,也应该知道"鹰记"商号里有她这么样一个人,就像是"蓝色阳光"一样的人。

"我什么都不买。"阳光说:"我是来找人的。""找哪位?"说汉语的伙计脸圆头尖,长得很滑稽,说的是极道地的京片子。

"我找朱云。"

朱云是这里的大管事,可是这两个伙计却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名字。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摇了摇头:"我们这儿没听说有这么样的一个人。""阳光"觉得更绝了。

"我看你一定是新来的。"她问这个伙计,"你来了多久?""才三天。"

"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老板是谁?"

说京片子的伙计笑了。

"做伙计的人,如果连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岂非是个糊涂蛋?"他不糊涂,所以他说:"这里的老板姓卫,不是燕赵韩魏的魏,是天津卫的卫,叫卫天鹏。""阳光"打马,马飞奔。

——卜鹰一手创立的"鹰记"商号,老板怎么会变成了卫天鹏?

"不知道。"

所有的伙计都是新来的,都是从外地来的,这些事他们完全不知道,甚至连卜鹰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阳光"相信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就算杀了他们,也一样不知道。

他们也不知道卫天鹏在哪里,老板的行踪,做伙计的人本来就无权过问。

——卜鹰呢?

"阳光"打马,马飞奔,奔向卜鹰的庄院。

她不能确定卜鹰是不是还在那里。

想到那些人看见她时的奇怪表情,想到那些人眼里那种暧昧诡秘的神色,她心里已有了种连想不敢去想的不祥预兆。

但是她一定要去找。

在他们离开拉萨的这段日子里,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所有的问题都一定要先找到卜鹰才能得到解答。

但是她已经找不到卜鹰了。

她和小方赶到卜鹰的庄院时,那地方竟已变成了一片瓦砾,所有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都已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好大的一场火。"

多年后人们提起这次大火时,心中仍有余悸:"火头至少有三四十个,一开始就有三四十个地方同时烧起来,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每个人都认为那是场"天火",是上苍降给这家人的灾祸。

起火的真正原因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阳光"站在瓦砾间。

她依;日还能分辨出这地方本来是个八角亭,四面是一片花海。每当春秋佳日,卜鹰空闲的时候,她总是会陪他到这里喝两杯酒,下一一局棋。

沿着花丛间一条用采石铺成的小径往东走,就是她居住的小院。

她已经在那里住了十年,她所有的梦想都是在那里编织成的,所有的回忆也全都留在那里。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痴痴地站着,痴痴地看着,看着这一片令人心碎的废墟。

她没有流泪。

为了一个心爱的瓷娃被人砸破,她会流泪,为了一只小猫的死她会哭上半天。

但是现在她反而没有流泪。

旧梦依稀,满目疮痍,没有人,没有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为飞灰。

——卜鹰呢?

"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不会死的。"

她一直不停地哺哺低语,反来复去他说着这两句话,也不知是说给小方听呢,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方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还能说什么?

这里不是他的故乡,不是江南,但是他心里的伤痛绝不比她轻。

他了解她对卜鹰的感情。

家园被毁,还可重建,人死却不能复生,只要卜鹰还活着,别的事都没有关系。

——他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他还没有死,他的人如今在哪里?

瓦砾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喇嘛踏着灰烬大步而来。

"阳光"回过头,看着他。

"我认得你。"她的声音虽已嘶哑,居然还能保持镇静,"你是噶伦大喇嘛的弟子。""是。"这喇嘛说,"我叫阿苏。"

"是他叫你来的?"

"是。"

阿苏的神情也很沉痛:"三天前我就已来过了。""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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