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自尊笑着捱港片扫地僧廖启智的人生可不止是悲伤啊

廖启智最终还是没能打赢和胃癌这场仗。

没想到，3月28日晚，坏消息传来，当晚8点32分，智叔去世了。

经纪公司通过社交平台发布讣告说，“我们敬爱的廖启智先生（智叔）于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八日晚上八时三十二分，于威尔斯亲王医院，安然在家人陪伴下离世，回归天父怀中。”

而此时，距离70岁的吴孟达因肝癌去世不到一个月。

老天爷像是等着在天堂开一部戏，急缺两个顶级配角，就把港片两个最好的配角召过去。不由分说。

黄宗泽张智尧等一票港星纷纷发文悼念他，一句“敬爱的智叔”，令不少网友都泪崩。

所谓天意弄人，谁能想到，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的智叔最后居然因为胃癌去世。

再加上智叔这些年日子过得崎岖，小儿子诺诺两岁患白血病5岁去世，妻子曾患抑郁症，大儿子又传出想变性。他一人撑起一个家，还要努力拍戏赚钱，经历了众多起起落落，却在66岁患病去世了，命运好像对他有些太残忍。

但港片老戏骨就是这样啊，苦也是一世，乐也是一世，哭也是一世，笑也是一世。

廖启智和吴孟达一样，穷其一生，都只做过几次主角，但他们却从未随便演过任何一个配角，廖启智说：主即是配，配即是主，你配得起他，就是主角。

他这一生，真是把人生配角的戏份，演成了主角。

他作为横跨港剧和港片，几乎和所有大牌明星都有过合作的元老级人物，真的见证了港影从黄金时代到现在的潮起潮落。

港片荼蘼，老戏骨纷纷离世，但他们终究创造过，港片扫地僧的人生，又怎会只有悲伤呢？

也许周润发到现在还记得《上海滩》中的一场戏，那场戏是许文强走投无路，躲到丁力马仔陈祥贵的家里。

那一场戏，是许文强躺在床上喝粥，结果周润发演的时候，很自然就顺着戏路把粥喷了出来，但这个剧本里没写的动作，却被演陈祥贵的配角演员完美接住，毫无破绽。

这个小配角，就是廖启智。

这段表演，日后也成为每一届TVB培训班的教学范本。

周润发不记得也没关系，日后两人还会多次合作，演到《无双》的时候，戏里他给智叔的角色执行家法了，戏外他终会叫廖启智一句大哥。

但当年的廖启智，确实是不起眼。

那时候“丽的映声”粤语长片时常会放童星冯宝宝的片子，廖启智喜欢看冯宝宝，不自觉就喜欢上演戏，1976年跑去考了无线培训班。并不意外地，落选了。

两年后他卷土重来，和汤镇业成了同学。

那一届的学员中，就数他身材矮小、外貌最普通、气场也弱，怎么看，都不是主角的材料。

果然，出道四十多年，廖启智加起来演的主角不到三次。

但演反派也好，打酱油也罢，去给慈善晚会穿高跟鞋演杂技也好，他都倾尽全力，打酱油，就打最好的酱油。

那些年的港剧里，总有一个你记不住的廖启智。

《杨贵妃》里，他是站在“圣上”江华旁边的高力士。

《包青天》里，他是站在狄龙演的包拯和帅气的黄日华演的展昭旁边的公孙策。

《刑事侦缉档案》里，他是给陶大宇、郭可盈打下手的痞子警察翟永田。

无论时装剧还是古装剧，武侠剧还是刑侦剧，港剧那些年百花齐放，经典不断，而廖启智似乎无处不在。

正因为如此，许多自媒体人都习惯将他称作TVB老戏骨。

其实廖启智演的电影超过70部，比演过的电视剧更多，真要算，也应该称他为港片老戏骨。

廖启智长相普通，但正因为普通，反倒什么都能演，除了主角。

而且他的扮相看上去可正可邪，不管是饰演憨厚的正面角色还是奸到出汁的的小人都毫不违和。

廖启智曾先后八次提名金像奖，两次获奖，一次是《笼民》里，他演住在笼中的智障青年。疯癫是真的，但又仿佛冷眼旁观人间的落寞。

这个角色让廖启智拿到1993年的金像奖最佳男配，击败了梁朝伟、吴镇宇、甄子丹。

另一次是《证人》。

但观众最熟悉的智叔的表演，未必是他的获奖作品。

比如他获提名的《无间道Ⅱ》、《杀破狼》、《线人》、《消失的子弹》、《点五步》、《无双》，哪次不精彩呢？

就算是在没提名的《门徒》里，那个为了立功，把手伸进了门把，想开门抓毒贩，结果被毒贩直接把手给砍断，坐在门口哀嚎的段落，何尝不是一代观众的心理阴影？

2018年内地导演白雪一鸣惊人的《过春天》中，他扮演了一个娶了内地老婆、却穷困潦倒的蓝领，寥寥几场戏，眼神里全是中年人的疲惫落寞。

但最精彩的，还是《无间道2》。

片中他饰演沉默阴狠的倪家三叔，有场戏是他被安排带着手下清理门户，解决掉威胁家族的四个黑帮老大，原本剧本写的是，小弟挖坑，事情办完了，廖启智抽支烟，然后一手弹走烟头。

但廖启智不抽烟不喝酒，觉得这样演不顺手，就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口琴，靠着车吹起了口琴。

最后导演麦兆辉跟他说，智叔，要不这样吧，拍两个版本，一个吹口琴，一个不吹口琴。哪个好看留哪个。

最后观众看到的，当然是廖启智拿出口琴吹奏起《友谊万岁》的段落。

后来回忆起这段戏，麦兆辉说，“这就是演员咯，会做预备工作，又会对一个角色有塑造方法，又会不断在戏里面加分，又和其他人合作。”

但真要说演主角，还要归功于廖启智的几次跳槽，2012年HKTV出来和无线正面刚，廖启智跳槽到了HKTV，在电视剧《警界线》中首次担任男一号。2016年，廖启智再次重新回归TVB，和方中信搭档合作了电视剧《律政强人》，留下了老奸巨猾的大反派CK一角。

说起来，要不是这场港剧暗战，逼着双方频频谈条件挖人，主角，还真未必会给智叔演。

但谁能说，廖启智演的那些配角，戏比不过主角？

有些故事，一开始是喜剧，后来成了悲剧，有些一开始是悲剧，后来成了喜剧。

廖启智的人生，兼而有之。

他的爱情故事，就像一部《101次求婚》那样的浪漫爱情喜剧。

上世纪70年代，廖启智第一次去考艺员培无线艺人训班，没被录取。两年后他重考，你说是不是老天送礼，这次不但考中，还遇到了班上的大美人陈敏儿。

相处几周，廖启智就大着胆子问陈敏儿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当年被无线力捧的女神居然点头答应了这个其貌不扬、看起来没什么前途的小子。

两人在一起七年，终于大婚，陈敏儿就淡出了，和廖启智生了三个儿子。

看上去，是不是很完美？但爱情喜剧，是不敢拍大团圆以后的故事的，因为生活就是曲折崎岖。

2003年，他们的幼子廖文诺患上血癌，已成为港片黄金配角的廖启智只有推掉了大部分工作，只留下一个夜间主持。

那段时间，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送大仔、二仔到学校后，白天在医院陪儿子，给他讲故事，帮他按摩放松，鼓励他积极治疗。等到了夕阳西下，急匆匆赶去拍综艺，和节目嘉宾畅聊，强颜欢笑。

到了四下无人的深夜，还要安慰患上重度抑郁、和他一度疏离的陈敏儿。

但纵然如此，抗癌两年后，五岁的诺诺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后来大儿子又闹出要变性的传闻。

喜剧过后，似乎才看清楚热闹的人生下面是岁月那些湍急凶险，但廖启智却一一趟过。

他为诺诺办了一个欢乐的葬礼。凭《证人》从周星驰、张丰毅、林家栋、樊少皇等对手中再次拿到金像奖最佳男配角，举起奖杯的那一刻，他笑着望向远方说：“诺诺，这是你和爸爸共同得的奖。”

他淡定回应大儿子的传闻，说只要懂是非，做个好人就好。

他还陪着妻子，度过抑郁症的岁月。

他不再像当年那样疯狂接戏，而是接受聘请，去专业院校当了表演系终生讲师，分享这么多年的演技经验。

廖启智说，“我人生的目标不在工作上，而是分享个人经历影响别人的生命，只要是丝毫就已经开心。不再在事业上冲，想有另一番作为。”

这个故事，起初是喜，后来是悲，但终归于淡然。

大喜大悲，都是人生寻常事。

之前有个好笑的传闻，是他拍戏的剧照被自媒体拿出来煞有介事地“制造”成新闻——说什么「老戏骨晚年悲凉落寞」。

真是好笑，廖启智虽然收入不似内地流量明星来得那般容易，但就凭在大学里终生讲师的收入，都足够过得从容不迫，哪来的晚景凄凉？

直到公司辟谣，人们才发现，老戏骨的演技，已经令人真假难辨。

但传闻有时候就是比真相容易被记住，直到智叔去世，还有很多自媒体继续煞有介事地讲出这段虚假故事。

或许是因为，廖启智的小人物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

这些年他演过的角色，多都是小人物，反派角色就让人恨得牙痒痒，

正面角色则带着一种赖赖唧唧的躺劲儿，说着不着四六的对白，但心里是一片赤诚。

他真的是演什么像什么，一生都靠自己精彩地生活下去。但更难得的是，虽然他在大学担任讲师，但却从不好为人师。

霍建华曾求教他演戏，智叔的回答是：把人做好就足够。

这样的老戏骨，不管什么年纪，都想着先自己来，不给别人添麻烦。前一阵他一边饱受病痛之苦，一边尽力配合医生治疗。被医生评价为「A 病人」。妻子陈敏儿陪床时，他还会逗大家开心。对着一碗普通的白粥说，“医院伙食真好啊，都有鲍鱼粥可以喝啦！”

即使情况曾急转直下，但他仍然凭着坚强意志将病情稳定控制下来，还只让极少数的朋友知道。

到最后，因为原本答应学生的新戏演不了，才把病情和盘托出。

他没病的时候，无论面对何种人生困境，始终生机勃勃充满希望地，在工作、在生活。每天早上嘴里叼个叉烧包，拿个糯米鸡就开工。

哪怕老天爷给了他一副烂牌，他也能打出王炸。

纵使患病，老戏骨的体面尊严他始终做到。

众所周知，金庸曾经写过一个扫地僧。打那之后，这三个字就成了一种低调的奢华，高手那么多，敢号称扫地僧的就他一个。

就像港片能演的那么多，唯有廖启智，无论什么类型，无论港片港剧，永远接得住所有人的戏，又永远不抢戏。

廖启智演戏的一大特点是：他获得金像奖配角提名的那些戏，主角很多都拿男主角奖了，比如谢霆锋张家辉，这真是了不起，他衬托出了主角的光彩，但又发出了自己的光芒。

这大概是配角最高深的层次了。

只可惜吴孟达廖启智已逝，港片的黄金时代早就过去了，今后这套扫地僧的至高功法，还有谁来传承呢？

智叔还在的时代，不论港片风云怎么变，他都像活在港片朝气蓬勃的80年代。永远坚持着过去无线培训班留下的专业范式，这样的过时，也算是一种浪漫的过时吧。

他一生都是圈内的好好先生，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却经历了痛失爱子、妻子抑郁等重重难关，熬过来以后，自己又因病去世，是不是很惨呢？

不是啊，他这一生也拥有过那么多精彩，演过那么多好戏，娶了当红花旦当老婆，和儿子度过那么多艰难时刻，他对亲情的感受是比普通人更深的，大家都说他惨，但谁知道那些陪伴诺诺的日子不是他人生中最温暖的日子呢？

演戏演到最后，他留下一句，“演戏如做人，要克制自己的感情，要有专业操守。”

简单一句话，多少人可以做到，内地一年几百名新崛起的爱豆，天天上演塌房大戏，老戏骨的风骨，他们可曾学到半分吗？

如今廖启智逝去，年过半百的刘德华、古天乐依旧活跃在荧屏之上，他和古天乐合作的《寻秦记》还在等待上映，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像项少龙一样重回过去，他会改变自己的人生吗？

我看未必，那些经历都是独特而珍贵的，我们觉得是悲剧，对智叔自己，未尝不是喜剧。

送诺诺走那天，葬礼布置是诺诺喜欢的天蓝色，现场所有人擦干眼泪，笑着纪念诺诺，廖启智最后说：再见，诺诺。

今天也请允许我说一句：再见，智叔。

谢谢你，演过的那么多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