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殡仪馆「在日本殡仪馆打杂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孤单」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667更新:2023-02-20 18:09:28

“死亡”这个话题总是很少被人提及,这种未知的恐惧感在我们的内心占据了主导地位。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它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死亡也并不是闭上眼就撒手离开人间,还有很多事情只有在死后才能看得明白……

“啪啦”——

窗台突然传来不寻常的响声。

我小心翼翼地扭转头,

看到一只乌鸦站在窗台上,

它那黑珍珠一样的眼睛转也不转,

直勾勾地看着我,

好像把我全身上下扫描了个遍。

我拼命想把头移开不看它,

但是完全动弹不得,

整个状态就好像鬼压床一样。

我的恐惧随着时间推移越积越多,

这种恐惧感慢慢量变成为窒息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我的咽喉。

1

正午,阳光和熙。

阴雨连绵的天气终于过去,聪明的鸽子又能在公园里晒干的泥地上跳来跳去,向坐在长椅上吃便当的上班族讨要口粮。

有一只鸽子在我面前蹦跶,像跳舞卖艺一样露骨地向我讨要食物。

必须承认它的姿态优美,很值得赏一顿饱饭,但我还是低着头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着便当,一粒米也没有赏给它。

它扑腾了几下,见我没理它,就自讨没趣地飞走了。

与我的冷漠形成极大反差的是,树荫下一大群野猫围着一个银发老人,老人左手捧着一大袋鱼干,右手把鱼干喂到每一只猫的嘴里。那些野猫倒也不怕生,乖巧得像狗一样张开嘴等待投喂。

那位老人就是本地鼎鼎有名的“鱼干阿银”,听说他风雨不改在这个公园投喂野猫十几年了,按照猫的生育周期计算,这个公园有整整五代流浪猫都接受过他的哺育。

有时候还有人慕名过来和他合照打卡,他也来者不拒,笑呵呵地一起入镜。

我经常在公园里吃便当,但我一次也没和他合照过。

在我看来,只有领着优渥退休金的老人才会有这种闲情逸趣,像我这种贫穷的留学生,连自己的肚子都顾不上,还怎么有心情喂鸽子。

就算我喂饱鸽子,它也不会把一捆钱叼到我家里作为回报,只会为这个城市增加一泡鸽子屎罢了。

我吃完便当,把空盒子随手扔到垃圾桶里,便转身离开了。

午后温暖的阳光、和小动物的亲密互动都不属于我,弄钱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

除了杀人放火,只要是能来钱的活儿我都来者不拒。就在今晚,我要去一家殡仪馆面试了。

2

自从逃离巨蛋地狱之后,我和小罗就成了好朋友,两个人经常一起喝酒泡妞什么的。不过大部分情况是,他以请我喝酒为诱饵叫我出来,然后再指使我找他心仪的女生要电话。

最近他看上隔壁学校一个叫藤波的女生,那个女孩对他也很来电,经常请他吃豆沙馅的白馒头,还邀请他到家里做客。

那小子高兴得花了半个月的生活费买了套白色西装,还买了束红玫瑰,神采飞扬地过去。

可一到女孩家他就傻眼了。

他看到大门敞开就直接进去,谁知道里面居然在举办丧礼,身穿白西装手拿红玫瑰的他立刻成了全场焦点。

后来他才知道藤波家是做殡仪馆生意的,家里的正门是殡仪馆,侧门才是家门,小罗走错了。

而且藤波也并非对小罗有好感,只是见父母年迈,想找几个年轻人回来做杂工而已,送给小罗吃的白馒头其实是丧礼上用的红白馒头。

当小罗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笑到灵魂都出窍了。

但是小罗无视我发自灵魂的嘲笑,严肃得像要参加联合国大会一样看着我。

“我想去她家打工。”他眼睛里透出无比的决心。

“你醒醒,人家只想要你的身体,而不是你的感情。”我语重心长地劝他。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嘛,重点是,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你陪我一起去殡仪馆打工吧。”

“噗!”我一口茶都喷出来了。

你小子泡妞就泡妞,扯上老子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怕鬼啊,你得陪我。”小罗苦苦哀求。

“好色又没胆,真是个没用鬼。我不干。”我坚决回绝。

“求你了,难道你不想看到兄弟我娶个日本妹子为国争光吗?”

“看你这软骨头也是个上门女婿了,恕我难从。”

“时薪挺高的,而且包伙食。”

“殡仪馆的伙食能有多好啊?骨灰拌饭吗?”

小罗看我这么决绝,长叹一声。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祖国无数花朵,何必为了一个樱花妹去那么晦气的地方呢 。”

小罗低头不语,我以为他想通了,他突然猛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把一半工钱给你!”

这句话铿锵有力,直击到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瞬间,我被他打动了。

“关乎你终身大事,我当然要帮你啊兄弟。什么时候上班?”我紧紧地握着小罗的手。

3

晚上,我来到大阪南边的阿倍野区,听说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公共墓场,晚上非常恐怖,我只希望那个殡仪馆不要离墓场太近就好。

小罗早就在路口等我了,他带着我去殡仪馆,沿途路过了很多墓碑店、棺木店,还有几间殡仪馆,看来这一带的居民都是靠殡葬业谋生的。

其实阿倍野区也算商业比较发达的区域,拥有日本第一高楼harukas,集购物酒店观光于一体,吴镇宇的《追捕》就是在里面拍的。但是,观光客花了几千日元上到第一高楼的楼顶,看到自己脚下居然是墓园和焚化炉的烟筒,不知会作何感想。

日本第一高楼harukas

总之,绕了五分钟,终于来到了“藤波殡仪馆”,小罗心仪的藤波小姐早就在大门口等我们了。

我们互相打了招呼,小罗显得特别殷勤。藤波小姐让我们称呼她的名字“美帆”就好。我仔细打量着美帆,她留着一头长长的黑发,样子很清秀,难怪小罗这种穷酸书生会喜欢她。

她领我们进去殡仪馆,里面的院子很大,放了很多黑色的雨棚,馆里有一个大厅,以素色装修风格为主,让人感觉到严肃与沉稳。

“我们先做个小测试吧,看看你们适不适合在这里工作。”美帆一边领我们上二楼一边说道。

“不会是笔试吧?我对日本人的葬礼一无所知啊。”我有点担心地跟小罗咬耳朵。

“我,我也不知道啊。”小罗也紧张地回答。

美帆带我们到了二楼,用钥匙把一扇铁门打开,指了指里面叫小罗进去,小罗进去后,她又打开旁边的那扇铁门叫我进去。

我进去后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便赶紧打开灯。环绕着房间看了一遍,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堆放了一些杂物和一张椅子而已。

突然,“咔擦”一声,我背后的铁门关上了。

我感到不妙,转身过去拧门把,但是门被反锁了。

“这就是测试的内容,你们在房间里待一会,到时间我就会过来开门。”门外传来美帆的声音。

这是什么古怪面试?在杂物房呆一会能测试点什么?

“哇!”隔壁房间传来小罗的尖叫声,把我吓了一跳。

“嚷嚷什么啊?吓我一跳!”我生气地朝右侧墙壁喊叫。

“你看看窗外,那才叫吓人呢!”就算隔着墙壁,我也能感受到小罗那股惊魂未定的慌张劲。

我叹了口气 ,心里想这小子不是自称马克思信徒、唯物主义标榜者吗,怎么遇点芝麻大的小事都吓得丢了信仰。

我走近窗台,乌云正好遮住了月光,外面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没什么啊,你怕什么?”我不解地喊。

“你再看仔细点!”

我瞪大眼睛仔细看,外面的平地上的确有一些石板的轮廓。等到乌云慢慢散开,我借着月光终于能看清外面的景色。

就在看清的一刹那,我惊呆了。

外面的石板并不是普通的石板,而是一块块刻了名字的墓碑,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在夜晚看到尤其有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力。这些墓碑虽然都是静止不动的,但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总觉得它们都是有意识的,都在紧紧地盯着我看。

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刚刚我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就直冒冷汗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吓人?”隔壁传来小罗的声音。

“嗯……唔……还好啦,本来就知道这家殡仪馆在墓地旁边嘛。”我假装冷静地回应。

是的,虽然我知道这里离墓地很近,但没想到就在墓地边上,而且晚上的墓地比白天的要阴森多了。

平常老是说“日本鬼子”,现在日本“鬼子”真的来了,而且外面墓碑少说有上万个,看个血战台儿庄都没见过那么多“鬼子”。

更让人不自在的是,这个房间虽然很小,但窗户很大,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遮挡住窗户,无论站在哪个位置都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景色,背对着窗户更不行,反而会觉得有凉凉的视线在盯着后背。

往前看也不是,背对着也不是,我干脆面壁思过什么都不想,但是小罗那小子却不停地叽叽喳喳:

“你觉得日本的鬼会伤害中国人吗?”

“我看过一部日本恐怖电影,那女鬼啊会爬到天花板啊。”

“你们广州是不是有个叫荔湾广场的地方,听说自杀了好多人,就是因为建在乱葬岗上了。”

我心里在骂娘,明明想平静一下心情,但是他不断地制造恐慌,搞得我心里都有点不安定了。但是在这种地方又不好骂他,只能强忍着。

“感觉过了好久啊,怎么还没开门,不会是要我们在这里呆一晚吧?”小罗嘟嘟囔囔地说。

“怎么会呢,只是测试而已。”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越想越不对劲。虽然是殡仪馆,但只是面试个打杂的兼职而已,不需要对着一片墓地来个心灵洗涤吧?

“啪啦”——

窗台突然传来不寻常的响声。

我小心翼翼地扭转头,赫然看到一只乌黑发亮的乌鸦站在窗台上,它那黑珍珠一样的眼睛转也不转,直勾勾地看着我。

它的眼睛有一种射穿人心的冰冷感觉,好像把我全身上下扫描了个遍。我拼命想把头移开不看它,但是完全动弹不得。

“我刚刚听到奇怪的声音,是发生了什么吗?”小罗的声音隔着墙传了过来。

我拼命想回应他,但是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状态就好像鬼压床一样。

我的恐惧随着时间推移越积越多,这种恐惧感慢慢量变成为窒息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我的咽喉。

“啪”——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乌鸦好像被惊动了一样,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我的身体顿时被解放,松动了起来。

“怎么样,感觉还好吗?”原来是美帆和小罗进来了。

我面有难色,虽然挺想把刚才的经历告诉美帆,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邪门的人,然后就不录用我了。

“没什么,还行吧。”我强装镇定。

“但是你的衣服湿透了啊。”美帆指了指我的T恤领口。

我低头一看,领口都被冷汗浸湿了,而我丝毫没有察觉。

“我刚才听到你房间有奇怪的声音哦。”小罗说。

这小子真的很擅长在不适当的场合说不适当的话。

我看瞒不住了,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美帆低头思考了一下,抬头问我:“你听说过八百万神吗?”

“好像是神道教的东西?”我挠挠头。

“嗯,我们国家有个说法,天地草木任何东西都寄宿着神明,任何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于是就有了八百万神这种说法,形容神明很多。”美帆说。

“你是说刚才的乌鸦也是神明?”小罗忍不住插嘴。

“嗯,遇到神明,你不要恐惧也不要慌张,用诚恳的敬畏之心对待就行了。”美帆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我们离开房间,美帆又问了我们几个问题,我们如实回答,她说其实这个面试是为了看看我们和这里的磁场能量搭不搭,有些人在这里待久了会很不舒服。

“不会的,我在这里非常地舒服,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小罗连忙抢答,急于表现的样子真是让人无语。

我懒得理他,心里倒是一直在想那只乌鸦。

“又神道教又磁场能量,我看是被小罗吓得心里紧张而已,其实就是只普通乌鸦。”我自己安慰自己。

离开殡仪馆,走在街上,知道墓场就在隔壁,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小罗那小子倒是兴高采烈地哼着小调,十句话有九句不离美帆两个字。真是色心起不怕鬼,到头来怕的反而是我。

4

第二天正式上班,美帆向我们两个讲解了要做的工作,主要是布置葬礼会场、准备餐点、引导客人等等,反正就是各种打杂。至于给死者化妆穿衣、入棺之类的重要工作不需要我们做。

我和小罗听到都松了一口气,不用接触死者那是最好不过了。

“不要那么快松懈,接下来是很重要的入职培训呢。”美帆说。

美帆带我们两个傻愣子进入仪式主会场,会场最里面的正中央已经放了一口敞开的棺木,棺木周围摆着一些简单的花束作为装饰。美帆的父亲藤波先生站在棺木的香坛前,好像在等着我们。

“现在就有丧事了吗?”我问美帆。

“不,这是入职体验。”美帆说。

美帆领着我们走到棺材前,棺木里面空空如也。

“来,你们其中一位先躺进去吧。”美帆看着我们指着棺材。

“诶?躺进去?棺材里面?”我瞪大眼睛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小罗也一样。

“嗯,这是很重要的入职培训哦,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做。”美帆说。

我和小罗面面相觑,活人睡棺材这种事情是这么随便的吗?

我们俩眼神疯狂暗示对方先上,就这样无声地较量了几分钟。美帆见我们面有难色,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真的不想做就不勉强了。”

听到美帆的话,我松了一口气,但小罗看到美帆失望的表情,立刻就开始逞英雄了。

“没事,我们做,我先上!”小罗奋勇自告。

美帆马上转愁为笑,我瞪大眼睛看着小罗,心想:你上就你上,说什么“我们”。

小罗蹑手蹑脚地爬进棺材里,我和美帆坐到客席上,藤波先生开始念诵悼词:“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到罗先生的......”

真是奇妙的感觉,明明小罗还是活着的,但是在这一刻他却“死”了。

念完悼词,便要去香坛前上香,我瞄了一眼小罗,本以为他躺在里面窃笑,谁知道他的表情很安详,好像真的解脱了一样。

“追悼会”结束了,小罗从棺材里爬起来,我问他:“感觉怎么样?”

“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感觉,反正你试一试就知道了。”小罗有点恍惚地说。

我紧张地钻进这个宽80厘米长180厘米的木盒子里,说来也奇怪,从客观角度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木头制品,但是躺进去之后,却让我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了,好像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外面的声音又听得特别清楚,人的呼吸声、线香灰烬掉落的声音,甚至是空气的流动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先生生前......”藤波先生开始念我的“悼词”,很奇怪,明明活着,却又不在人世了。我闭上眼睛,人生的回忆如走马灯一样不断闪现在脑海里,但无论追悔或者缅怀,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全身——你已经死了,尘世的事情与你无关了。

流程过了一遍,我的“追悼会”终于结束了,我从棺材里爬出来,人有点虚脱了,但我还是忍不住问美帆:“这种培训究竟有什么意义?”

“新入职的同事多少会对死者有点忌惮,觉得晦气。毕竟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对死亡有本能性厌恶,这也很正常。”美帆说。

“但我们不能带着这种心态去服务客人,所以我们要体验一下死亡的感觉,要清楚人去世后并不会变成让我们恐惧的东西,而是他们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前往新的领域,我们职责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出发。”美帆抚摸着棺木,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

藤波先生点点头,很肯定女儿的说法,小罗感动得握紧拳头,我也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人间变成鬼魂,肯定不希望人们把我当成污秽的东西来看待。

但问题是,人死了会变成灵体吗?还能听到看到尘世间的东西吗?

中午,吃过午饭,我们懒洋洋地坐在休息室,无所事事地等待生意上门。

“好奇怪啊,明明有人去世是一件悲伤的事情,但是我又很期待有生意上门。”我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

“我也不希望有人去世,但是人总有一死嘛,这是自然的规律。虽然有人骂我们发死人财,但我们的生意是必要之恶啊。”美帆叹气道。

“存在就是合理的,我很支持你的生意哦!”小罗眼睛发亮地看着美帆。

这小子根本不在意什么生死意义,他大脑只有爱情这件事。

突然,全屋广播响起一段钢琴声,美帆站起来对我们说:“有客人来了,我们要去门口迎接。”

我们匆匆忙忙地跑到门口,藤波先生和其他职员已经在门口分成两排列队了,我们站到人较少的队伍,紧张地挺胸收腹。

大概过了五分钟,一辆黑色的灵车驶到门口,司机和助手将后车门打开,把担架车拉出来,担架上面有一块白布,白布下有人的轮廓,很明显被盖住的是一副遗体。

藤波先生上前,和司机互相鞠躬,然后签署了一份文件进行交接。灵车离开后,藤波先生小心翼翼地推着担架车进入馆内,担架车经过之处,职员都会九十度鞠躬,神情哀伤。

担架车来到我面前,我和小罗立刻紧张地鞠躬,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担架车离开,我们才敢抬头。

遗体去了追悼大厅旁边的化妆间进行更衣和入棺,我们这些打杂的也要动起来,开始布置葬礼会场。

日本葬礼和日本人其他任何世俗事务一样,有很多细节要去处理,例如我要把盐装进一个个小纸袋里,摆放在门口让参加仪式的人带回家。日本人相信盐有洁净身体的作用,参加完葬礼后回家撒在身上能去除晦气。

诸如此类的不起眼但又很重要的小工作有很多,都是美帆指挥我和小罗去干,她负责协调和家属的沟通,看看她们有什么需求。

死者是三井老先生,得了癌症在医院卧床多年,早上因为并发症去世,立刻就转到我们殡仪馆了。负责操持葬礼的是他的三个女儿,他的老伴前几年就去世了。

不过三个女儿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悲伤,她们虽然身穿着黑色的丧服,但一丝悲切的气息都没有。

“请问棺木旁边的花卉要布置成什么造型呢?”美帆问大女儿静江女士。

“都可以吧,省钱的就可以了。”静江女士玩着手机,头也不抬。

“那么三井先生生前有什么兴趣吗?”美帆问。

“高尔夫球吧。”

“那我们可以布置成高尔夫球造型的。”

“随便吧,交给你们好了。”静江女士淡漠地说。

如此冷淡的态度看不出她正在经历丧父之痛,二女儿和小女儿也一样,对于丧礼的操办不咸不淡。

我们立刻把原来的花卉布置撤下来,重新布置成高尔夫球场的款式。

日本的殡仪馆是一条龙全包的,从花圈摆放到会场布置再到仪式后的聚餐都是由馆里一手包办,客人只要给钱就行了。

所以像我这种杂工什么都要做,刚弄好花卉,就要布置香坛,要按照操作手册摆放,所有物件相距几厘米都有规定,绝对不能偏差一分一毫。每位员工还要随身带一条毛巾,随时擦汗,防止汗滴到桌子和线香上。

就在我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二女儿松原女士小声地在美帆耳边嘀咕了几句,美帆点点头,走过来小声地对我说:“陈君,你去买一瓶虎彪万金油,客人要求的。”

“但我手头还有……”

“没关系 ,你快去快回。”

我一脑袋的疑惑,但既然客人吩咐了,我只好把手头的工作放下,去买万金油了。

我骑着单车连冲几个红灯,路上都在想:“虎彪万金油是治疗肌肉酸痛的药膏,为什么葬礼上会需要这个?好奇怪的要求啊。”

总之,我还是在最近的药店买到了。等我回到殡仪馆的时候,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我把万金油递给松原女士,她立刻接过来,环视一下周围,然后收到了手袋里,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干吗要鬼鬼祟祟的呢,只不过是一瓶药膏而已。但时间不由得我多想,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到来,我要加紧时间布置会场了。

傍晚,会场已经布置妥当,三井老先生也被安放在棺材里,静静地安置在高尔夫球主题花卉造型的中间。

三位女儿在门口招待宾客,让人吃惊的是,她们一反下午淡定的态度,居然都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都红肿了,任谁看到都会替她们难过。

晚上八点,附近佛寺的住持已经到位了,死者的家属和来宾都已入座,准备开始通夜前的祈福仪式。

“通夜”就是我们中国殡葬习俗中的“守夜”,亲人们会陪伴死者最后一晚,在通夜之前会安排大师为死者祈福。

整个祈福仪式鸦雀无声,按照日本人的规矩,仪式上无论多悲痛也不能哭出声来,其他的杂音也不能发出,要给死者一个绝对安静的仪式。

就连我和小罗在隔壁的餐厅准备通夜最后一餐的时候,也被叮嘱不能发出声响,以免影响隔壁的仪式。

我们就好像调了慢动作一样,蹑手蹑脚地把碗筷食物轻轻地安放在桌子上。

仪式完毕之后,家属和来宾纷纷来到餐厅,陪死者吃最后一顿晚餐。

但由于预算不够,餐桌上的餐点都是玉子烧、青瓜卷、炸鸡之类的廉价货色,而且放得太久,已经变得冰凉,让人难以下咽。

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但多少都会吃点,最受欢迎的倒是啤酒,因为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大家还穿着全黑色的正装,而且女生还规定了要穿丝袜,冰凉的啤酒正好能够解解暑。

我和小罗忙不迭地给客人倒酒,本来是一边哀悼死者一边慢慢享用的的最后晚餐,这下变成了一场开怀的酒会。

很快就有老人喝醉了,哭着对大女儿静江女士说着以前和三井先生一起打高尔夫的美好往事,静江女士只得尴尬地不断点头。

这是日本丧礼很常见的事情,在沉默中祈福,在醉鬼的呓语中结束。

通夜的餐会结束后,我们把东西收拾好,终于能够吃晚饭了。

吃完饭,我和小罗躺在休息室的榻榻米上,累得完全不想动了。

但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才葛优瘫了一会儿,美帆就拿着一盘水果进来。

“这是给我们吃的吗?”我和小罗喜出望外。

美帆摇摇头,说是给正在通夜的家属准备的。

我和小罗立刻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榻榻米上,美帆说我们其中一个送过去就行了。我和小罗双目对视,用眼神指使着让对方去。

“我的一半工钱都给你了,你做多一点又怎么样呢?”小罗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说道。

没办法,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只能我去了。

我托着水果盘,走到家属休息室前,刚准备敲门进去,就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这法子真的有效啊,我的眼泪流个不停呢。”里面传出静江女士的声音。

“把万金油擦到手帕上,想哭的时候就抹到眼睛上,绝对能熏出眼泪。”接着又传出了松原女士的声音。

“对啊,哭得好逼真啊,大家都没发现手帕上有万金油。”小女儿三井小姐也赞同道。

原来叫我买万金油是因为它有刺激性,能够刺激泪腺。难怪她们傍晚的时候突然琼瑶上身,都哭得失声了,结果全靠道具装出来的。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再也不用每个星期去医院照顾他。”

“大姐,丧礼还没结束,说这个不好吧。”

“反正他还健在的时候,也是天天去陪上司打高尔夫球,没怎么管过我们。我们算仁至义尽了吧。”

之后三姐妹又数落了父亲生前的种种不是,说他就算拼命加班,到头来得了癌症钱都花完了,什么都没留下来。

总之,我站在门口都感受到里面的负能量要溢出来了,先不管父女们谁对谁错,但如果是我去世了,可能宁愿自己一个人默默入土,也不想举办这种得不到祝福的葬礼吧。

我没有敲门,而是找了个角落,把水果自己默默吃完了。

第二天上午,遗体送去火化之前还有一次追悼会,和通夜晚上的祈福仪式差不多,追悼会之后,三姐妹哭得梨花带雨,来宾纷纷上前安慰她们。

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万金油制造的眼泪,成分只有水和盐,完全不包含真心。

如果三井先生的灵魂看到自己的女儿们的表现,会是怎么样的感觉呢?对她们的行为感到愤怒,还是悔恨自己没有好好陪伴家人,最终落得如此田地呢?

死亡带给人的思考实在太多了,我贫瘠的人生经验还不足以完全消化掉,下一场死亡就来了。

5

三井先生丧礼的隔天,钢琴声又响了,我们连忙去大门迎接“客人”。等客人进去入棺,我和小罗又赶忙进去布置会场。

正想开始布置香坛时,美帆就叫停了。

“区役所的职员联系我们,说联络不到他的家人,可能会采取直葬的方式。”美帆说。

“直葬?”

“就是不举行任何仪式,第二天直接火化下葬。”

我听说日本无儿无女的独居老人很多,很多人去世后,都是默默地火化下葬,不留一点涟漪。

入好棺之后,美帆叫我和小罗把棺材拉到安置室。

去拉棺材的时候,我看到了遗体,是一位银发老人,看起来很眼熟。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才在外面看到过他,他正是公园的喂猫网红“鱼干阿银”。

我深深地震惊了,前几天才看到的活人,今天居然躺在我面前,去世了。一种人生无常的空虚感蔓延我全身。

拉完棺材,我魂不守舍地回到休息室,美帆见我面色苍白,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和小罗,他们两个也觉得很唏嘘。

“听说老人是在去公园喂猫途中心肌梗塞去世的,走之后还紧紧抱着装鱼干的袋子。”美帆叹气道。

生命戛然而止,而且走得如此孤单,就算是网红,就算是当地名人,一旦往生了,生前的那点名声都成了浮云,不值一提。

负责阿银身后事的区役所职员希望我们能够给他通夜,让他走得不那么孤独。

出于人道,我们答应了,美帆和小罗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不过通夜没什么好做,也不必真的守在尸体旁边,就在隔壁的房间待着就好。

凌晨四点,我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但其实心里一直在想:不知道这样的陪伴,会不会让阿银觉得好一点呢。

反正,我还是没能从阿银的死亡情绪中抽脱出来,我并不是为他的离世感到悲伤,而是觉得他走得实在太孤单。

“铛铛”——

门外突然传出微弱的敲门声,把我的思绪打断了。

究竟是什么人呢?这个时间除了我,大家应该都睡了啊,也不会有小偷胆子大到半夜来偷殡仪馆吧。

我的心悬着,轻轻地打开房门,从门缝里看到敲门的并非是人,也不是鬼。

而是一只黑猫。

是黑猫不停地用肉肉的手掌拍着隔壁房门,房间里面正好放置着阿银的遗体。

凌晨四点,阴气最重,一只黑猫,不详征兆。我全身都怕得发抖了,轻轻把门闭上,再反锁起来。

虽然把门反锁了,但是深夜静悄悄的,拍门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我以为那只黑猫拍一会儿就累了,但是它根本没有停止,还“喵喵喵”地叫了起来。

刚开始我觉得很害怕,但是听久了之后也觉得习惯了,我突然想起入职测试的那只乌鸦,又想起美帆说过的话。

“不要害怕,要真诚地对待它们。”我深呼吸一口气,心里暗暗地自己给自己鼓劲。

我再次走到门口轻轻开了门,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那只黑猫。

它察觉到视线,也扭过头来。我平静地看着它,它也平静地看着我,对视了一会,它继续拍门。

我感受到它的意图,大概是想进去房间看阿银最后一面吧。

虽然殡仪馆规定猫狗之类的小动物不能接近遗体,害怕影响妆容,但此刻我觉得有必要网开一面。

我把房门打开,它一溜烟就跑了进去,一跃而起跳到棺材里面,用带刺的舌头轻轻舔着阿银的手。

看着这一幕,一直缠绕在我心里的那种空虚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黑猫大概逗留了十几分钟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它还不断回头看着阿银,就好像要和一个老朋友永别一样。

第二天,阿银的遗体要送去火化了,小罗看着他被推上灵车,惋惜地说:“孤身上路,真的好凄凉啊。”

“他,可不是一个人啊。”我意味深长地说。

就在灵车驶出大门的时候,突然有一群野猫冒了出来,追着灵车一直跑。小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经历丰富的美帆都目瞪口呆。

6

在经历了这两次丧礼之后,我想起了一句谚语:树倒了才量得准。

你的一生中付出多少爱和真诚给这个世界,当你去世之后,自然就会收获同样多的爱。就算三井先生有一群女儿亲友送葬,却也不见得是毫无留恋地离开尘世。虽然阿银孤零零一个人,但他付出过爱给世界,最后走的时候,也并不孤单。

殡仪馆这份工作我没过多久就辞职了,因为美帆和其他殡仪馆的小开订婚了,小罗悲愤地辞了职,我也干脆一起辞了。

虽然已经辞职,但殡仪馆工作的经历还是影响了我很多。我开始尝试放慢脚步,观察生活,因为除了打工和钱之外,生命里还有很多值得自己关心的东西。

题图 | 图片来自电影《入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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