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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屋是三间土房。出门走过一条小巷,巷子口的一棵大椿树，要两个人才能抱得住它，听父亲说那棵椿树是他与他的堂哥小时候种的。再向前走过一块开阔的平地就是一池塘，池塘边种的都是柳树。老家的柳树没有书上说的那么美，书上说的是那种柳条能垂到水里的那种，叫“垂柳”！后来当兵的时候在东北见过。门前池塘边柳树的枝与老家的人一样，长得很粗糙，也很倔强，好多年了，树都枯了也没有见柳条垂下来。

池塘的水还算干净，人们在里面洗衣服，家畜的饮用水全在那儿。春天有人在水面上养一些猪吃的草，我叫不出名称，只知道老人们叫它”肥猪“草，那草长的特快，一夜之间能长满整个池塘，草的根很脏，黑黑的还附着很多杂质。最近才知道那草的根可以净化水质，但叶没有什么营养，猪吃了只能撑一下干瘪的肚子而已。夏天我们可以拿条扁担在水里学游泳，冬天上面结了厚厚的冰就成了我们的溜冰场。池塘边参差不齐地排列各家各户的茅厕,看上去很杂乱，有的墙低得可以看见入厕人的屁股，可那时候茅厕那一块却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天天晚上在那儿玩”抓特务”的游戏,那低矮的墙体被我们磨得溜光锃亮,偶尔也有落进粪坑的时候,那将有一顿臭骂或一顿暴打在家里等着你!那正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上下掀起了大干社会主义的高潮期，大人一年四季忙得根本是顾不上孩子，我们就只能自己找乐，晚上随着各家父母的呼喊声我们就陆续归“窝”。

对着我家巷子口还有一棵槐树，上面挂着一个钟，那是按时叫村民开工用的，早上、中午、晚上都会响起来，队长敲钟后就开始大声叫：“出工”！等人到齐后就开始安排工作，村民一般是很听话的，只要几嗓子马上就全部来到了门前的那片空地。当然，也有不听话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村民们正吃饭，可天气突然变了，快下雨了，队长赶紧敲钟，在那个年代就是再急的事，内容前面必须要说毛主席语录。背语录对贫农出身,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干部来说是件困难事,经常会闹出笑话。队长敲完钟就大声叫道：“毛主席说快下雨了，赶紧到稻场去抢收谷子”！可能是正吃饭，叫了半天没什么反应，队长急了，嗓门提高了几倍叫道：“毛主席说赶紧到稻场收谷子，你们去就去，不去就去球”！那次不管他怎么发火村民们还是不慌不忙地吃完饭才出来。看来毛主席的话有时候也不怎么管用。

晚上的钟声响过之后，那片开阔的平地上就坐满了村民，那是每天必须的工作---开会，开会不是为了安排生产，开会主要是武装思想，搞斗争！毛主席说：“枪杆子底下出政权”，所以要天天晚上开会武装，至于怎么个武装法我不清楚。“阶级斗争是钢，要把阶级斗争进行到底”！分哪几个阶级我也搞不清楚，要斗哪几个对象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地主是主要的斗争对象。

开会的时候总有一个上衣上挂着四个口袋的人参加，并作长时间的讲话。上衣挂四个口袋是当官的，他们很容易认出来，因为很远你就可以看到他那几个摆动的口袋。另一个特点就是头发有点象毛主席的，大背头、前额光光的没有头发。他们每晚要在群众大会上讲话，有时候我们也会去会场凑热闹，我在那儿听到最多的是：“这个…….这个…….这个…….”,具体内容我不理解,我想一定是最重要的事,因为那挂四个口袋的前额没有头发的人总要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强调这两个字。其实听的人并不专心，大多都睡着了，散会了，还会有少数人坐在那儿打着呼噜。我一次也没有睡着，尽管听不懂内容。

那时候我想的最多的是拥有一件挂着四个口袋的上衣，和一个前额没有头发的大背头，为此我多次向父母要求做一件挂着四个口袋的衣服，但愿望最终没能实现，因为我穿的都是姐姐穿过的旧衣服。前额没有头发的大背头我也努力过，我把头发拼命地向后面整理，但它总是倔强地回来了，我最终没能倔过它，几十年过去了，前额的头发仍健在，而且它坚持不变地向着前进的方向！

我最喜欢的还是我家后院。后院就是在山坡上围了一段墙，两侧各一段墙算是与邻居的隔墙，院子内的山坡上是一小片竹林，跟手指一样粗细的竹子，竹子每个有“节”的地方都会出现一点错位，跟我手指的关节一样，不在一条直线上。我用它钓过鱼，父亲用它篇过筐。下乡知青还用它当过乐器。

那年冬天我家住进了几个年青人，父亲说他们是城里来的，当然我不知道“城”是什么，在哪儿更不知道，他们住在我家楼上，（那时候的楼实际上是装草用的，用木板隔的没有一人高的那么一点空间）他们用小刀把竹子切出一小段，再削成一个斜口，把竹叶插进去，放在嘴里一吹就会发出响声。那时候我就知道城里人聪明，比我们知道的事多，那竹子在我家后院那么多年我们都没有让它发出声音，他们一来就让它发出声音了。

竹林中还有棵树，我叫不出树的名字，只知道它的皮是青的，冬天叶子落了树皮的颜色还是不会变，春天的花是什么样子已经记不得了，记得树上的果实是很奇异的，如汤匙一样外形，匙的前端对称地长着两粒黄豆大小的果实，果很坚硬，听说炒熟了能吃，但我从来没有吃过。

山坡上的后墙与邻居交界的隔墙墙角有一棵小檀树，树上爬着藤，那藤已经环绕着深深地镶嵌进了檀树的身体，我总担心那藤把檀树捆死了，几次准备用刀把藤砍了，后来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春天的时候它们依然发芽了，开花了！长大了才知道人们把男人比作“树”，把女人比作“藤”，它们在一起那叫“爱情”！我幸亏没有破坏它们的爱情。

小时候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后院的山坡，那时候我最大的志向是长大后一定要把它铲平，因为它把我那株栀子花挤到屋角来了。距屋子两米开外与邻居的隔墙下用石块围了个圈，算是花坛，上面就是我最喜欢的栀子花，它的叶一年四季都是绿的，也是我后院唯一一株四季青的植物。春天上面会出现好多花骨朵，很是好看，那时候不知道“含苞欲放”就是说花骨朵的样子。如果前一天晚上你看到骨朵露出了白边，那第二天你就会看到花朵了，那花是洁白的，白得刺眼，它能在一夜之间挂满枝头，浓浓的清香也会随之飘来，飘满小院、飘满土屋，在睡梦中也能闻到它的香味！

多少年过去了，如今门前的池塘已经被垃圾填得剩下很浅了，水混浊得带着臭味，树也少了，槐树和钟都不见了，挂着四个口袋、前额没有头发的大背头没有再来开会，门前的那块开阔地也没有从前那么平整光溜了，只有茅厕的墙变高了。老屋和后院已经被别人在那儿盖了新房子，山坡当然是被铲平了！竹林、青皮树、爱情藤、栀子花已经没有了踪影，从前的模样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了，而那栀子花骨朵的含蓄、花的娇艳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清香总在梦中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