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电影语言「影评|电影语言作为爱情神话的美学表达」

2021年底上映的《爱情神话》成为了2021年度剧情片的口碑黑马，豆瓣评分8.3，这部由90后新锐导演邵艺辉执导的处女作既经受住了疫情下电影市场的考验，也得到了影迷的高度认可。尽管片名充斥着爆米花电影的味道，制作团队在宣发上也用力较少，《爱情神话》却在票房和口碑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是离不开导演对电影语言的精准掌控与极具特色的表达。

一般来说，电影语言包含两方面的内容：“其一是指电影中的天然语言部分（对话、独白、旁白、字幕等）；其二是指电影中的非天然语言的形象性表达部分（画面、声音）。”[1]在《爱情神话》中，邵艺辉用全沪语表达构建了语言的外在形式，巧妙设置隐喻来丰富语言的内在内容，彰显人物个性。同时，音乐的巧妙插入更不断推动了电影的叙事节奏，丰富了电影的主题内涵。方言、隐喻与音乐从内容与形式上都拓展了《爱情神话》电影语言的表达方式，电影语言无疑是我们切入《爱情神话》主题与艺术的一种行之有效的分析工具。

一、方言的生动传达

沪语的采用并非首例，这是邵艺辉在剧本中就早已加入的形式，但她并非想做一个沪语教学片，而是力图在能传达出人物准确意思的同时让不同地域的观众都能听懂或看懂个大概。作为地道的上海人，徐峥、马伊琍等演员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对方言的理解更对剧本语言进行了二次修改与艺术加工。从导演到演员，他们对语言的精心雕琢，使得全片最后呈现的台词臻于完美——既符合剧中的角色性格与情节设定，又有上海方言的独特魅力与地道韵味。

电影音画结合的特质给予了方言土语巨大的诠释空间，通过沪语的生动运用可以更加传神地体现出人物个性并充分完成人物情绪的表达。在《爱情神话》中，观众可以借助影片的镜头画面、人物的表情动作、台词的整体语境来理解并且感受到地域方言的意蕴。比如在影片中反复出现的“灵、嗲”，在上海话中是表示“很好，灵光”的意思，影片中，说上海女人很“嗲”“灵啊”表示的是一种赞美和认同的意思，涵义上基本等同于普通话中的“好”。这两个词在影片中多次出现，观众透过电影镜头对人物表情的特写和整句话的语境，不难把握到词语的意蕴和感情色彩。再如“野狐狸”一词，“野狐狸”是“大花脸”的意思，在上海话的语境中专指小朋友把脸弄得一塌糊涂。影片中，这个词出现在这样的情景中——老白看到玛雅把涂料弄到脸上和衣服上，脸上是五颜六色的涂料，白色的裙子也被扎染得乱七八糟。镜头特写了玛雅脏乱的脸和彩色裙子，以近景的方式展现了她身旁着急处理衣服与责骂的李小姐和柔声安抚的老白。“野狐狸”一词，在这里不仅形象地突出了玛雅的调皮可爱，更体现了老白对她的疼爱。“十三点”也是影片中多次出现的一句方言，这个词在影片中一共出现了三次。与普通话表示时间意义上的概念不同，在上海话的语境中，这是对某人“不清醒”的一种说法，放置在生活的不同情景里，又会带上“取笑、责怪”等涵义。影片中，这个词反复出现在“李母与李小姐、白母与老白”两代人的对话与交流中。在这两对母与子的隔代关系里，当涉及到一些生活习惯、思想观念时，影片通过对两对母子争吵过程的呈现以及人物表情的变化，自然地诠释出了“十三点”背后母亲对子女生活状态、处世方式的不满，从而集中展现了两代人之间的矛盾与冲突。

二、隐喻的幽默交锋

对话作为电影的天然语言是影片语言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电影只有恰如其分地处理对话，才能更充分地发挥对话“刻画人物性格”“展开戏剧矛盾”“表达影片主题”的功能。“对话是影片中天然语言的主体，它是人物之间或人物与观众之间进行思想情感交流的重要手段，是电影各种构成元素中具有释义作用的一种特殊元素。”[2]优秀的导演擅长通过人物之间的对话来达到人物个性化形象的塑造。

邵艺辉在人物对话上汲取了王小波式的幽默，呈现出极强的隐喻性特质，借助人物之间隐喻的交锋来表现人物个性与纠葛。老白无疑是影片中的主要角色，影片以老白为中心，通过其与好友老乌、心仪对象李小姐、画室学生格洛瑞亚、前妻蓓蓓等四个角色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为纽带推动着整个电影叙事的向前发展。

影片叙事矛盾发展的高潮发生在老白家，这一场戏邵艺辉将所有人物都聚集在了一起，通过饭桌上五个人对话中隐喻的交锋将人物的个性、角色之间的矛盾凸显得淋漓尽致。老白邀请李小姐到家共进晚餐，结果在李小姐到来之前，格洛瑞亚先上门一步，前来找老白哭诉丈夫被绑架一事。另一边，老乌浇花时看到了之前从老白家仓促出来崴到脚的李小姐从窗边经过，李小姐已经快到门口，而格洛瑞亚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当李小姐抵达老白家时候，又受到了不是女主人的洛洛瑞亚的热切欢迎，两人在饭桌前刚坐下便开始互相打探对方身份。没多久，老白的前妻蓓蓓上门前来归还白母硬塞给她的一些老白的物件，随后，老乌端着烤盘拎着一瓶酒也到了老白家凑热闹。

这一幕以紧凑的叙事将影片所有主要人物迅速聚集在了一起，当五人齐聚老白家的饭桌上时，老白和前妻蓓蓓之间的矛盾、与李小姐之间的暧昧、格洛瑞亚对老白的信任与依恋情绪都浮出了水面。在五人的对话中，老白成了三个人争抢“所有权”的“饭菜”，前妻蓓蓓讽刺其是“剩饭”，隐喻两人离异的婚姻状态。“剩饭还有人来抢”，蓓蓓不仅讽刺了老白人到中年早已没有多大价值，同时讽刺了格洛瑞亚和李小姐没眼光；格洛瑞亚把自己比作“野猫”，暗指自己潇洒自由，来去自由的性格；李小姐冷眼旁观蓓蓓与格洛瑞亚的暗自较劲，笑着调侃自己本来是来吃“私房菜”，结果变成了吃“大锅饭”，隐喻了老白的软弱，造成现在的尴尬局面。而老白作为主人，早已失去饭桌上的主导权，在三人的指桑骂槐中只是默默倒酒并自嘲解围。随后三个女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与生活态度开始宣言“一个女人没有......是不完整的”。蓓蓓骨子里的传统克制，格洛瑞亚的奔放热情，李小姐的内敛含蓄，老白的谦卑自省，老乌的浪漫风趣都一一呈现，对话将五人的主要性格也一一凸显，“妇女大会”最后在五人的谈笑风生中落幕。

隐喻在这里作为人物语言的一种修辞方式，不仅代表着五人各自不同的生活态度与性格，更使电影叙事更加具有深度和张力。五个失意的人在中年阶段有各自的颓靡与不顺，但当他们齐聚在同一个饭桌，更多的是在处在这一阶段的互相理解与尊重。邵艺辉没有设定“三女抢一男”的通俗戏码，也没有想要宣扬极端的女性主义，而是选择从每一个角色的性格出发来表现中年人的不同精神世界。他们有自己各自的生活方式与人生态度，但当价值观念开始碰撞时，这五个人物的对话中没有激烈的争吵和难听的咒骂，而是充分体现了成年人的克制与得体，自省与成熟。正是这样的个性与思想使得每一个角色都丰满起来，电影叙事也在他们富有深意的交锋中更加跌宕起伏，具有张力。

三、音乐的巧妙融合

邵艺辉对电影艺术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与追求，这体现在电影修辞手段的运用上。电影修辞与电影审美密切相关。作为文学语言意义上的审美手法，当修辞置于电影艺术中时，它是借助电影非天然语言的形象性表达部分（画面、声音）来将电影所内含的情感观念外化于形态。“修辞手段和技巧的运用必须与影片的主旨内容相吻合，能生动传神地叙事抒情和塑造艺术形象，从而真切深刻地表达影片的思想意蕴”。[3]一个好的导演往往有他独特的电影修辞手法，如王家卫手提摄影下晃动蒙眬画面中变奏的叙事、侯孝贤固定长镜头、闪回镜头中的复杂情绪空间、李安色彩精心选用下电影画面的意境美等，这些镜头语言直接作为一种审美特征成为他们电影美学的重要部分。

邵艺辉在影片中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物直接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懂得中年人感情的克制与情绪表达上的曲折，于是借助音乐来巧妙地传达出中年人之间这种隐晦而又含蓄的情感。7首插曲作为叙事情节的推动器与人物内心的传声筒，音乐与电影场景、情节发展都巧妙结合在一起，发挥了极强的叙事功能。具体插曲见下表。

音乐

情节背景

场景

《I Put a Spell On you》

老白和李小姐一夜情后，老白为李小姐准备早餐

老白家

《1975》

老白拜访李小姐，为她留下一张速写

李小姐家

《Museum of light》

老白在李小姐工作的片场，两人谈心

李小姐工作片场

《旧社会定穷的人》

老白为李小姐的到访用心准备晚餐

老白家

《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老白去KTV给格洛瑞亚送画时，格洛瑞亚演唱曲目

KTV

《吞吐（puff）》

老白与老乌吵架，两人互相和对方呕气

上海街道

《Long Way Home》

老白在装潢好的展览馆缅怀老乌

展览馆

总之，《爱情神话》成功塑造了老白、老乌、格洛瑞亚、李小姐、蓓蓓等艺术形象，以一种轻松、幽默的氛围呈现出中年人爱情与生活的悲欢。尽管90后的邵艺辉去写中年人的爱情貌似还只停留在呈现现象的层面，但作为新锐导演能做到如此认真地审视并细腻表现出中年群体的精神生活状态，借助方言、隐喻及音乐等电影语言艺术，生动地传递她对当代生活与爱情的审视与思考，这种创作方式是充满活力且未来可期的。音乐作为表意丰富的艺术不仅丰满了人物的形象，更完成了电影爱情主题的表达。如在片头《I Put a Spell On you》歌曲中，“因为你属于我，停下手头的事，当心！我是认真的，不想再忍受，别再兜圈子，不能再忍受，别让我失望，我被你吸引，因为你属于我”歌词叙说的是老白已完全沦陷在李小姐的魅力中。插曲的画面背景却是李小姐一面收拾衣服匆忙从老白家出门，与此同时，不知情的老白在厨房精心为李小姐准备早餐，歌词与画面之间的对比，既表现出了两人感情的不对等，也铺垫两人后面的矛盾，歌曲背后表达的就是人物内心隐秘的情感世界与爱情观念。再如老白与格洛瑞亚的关系中，格洛瑞亚虽然“有钱有闲”，但其实她的内心是渴望真爱与温暖的，心思细腻、体贴的老白在情感上给了格洛瑞亚很大的支持，然而两人终究属于两个世界。格洛瑞亚渴望爱但更享受一个人的潇洒与自在，老白追求的却是稳定、互相理解的两性关系，因此格洛瑞亚在KTV演唱的《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表达的就是她对老白的复杂感情。

由此可见，《爱情神话》当中的音乐已不单单是作为插曲进入影片的声音体系，而是成为了邵艺辉电影修辞的审美艺术，不仅物化她和她的人物的心境情绪，更融进她对爱情与生活的思考。

编|肖洋

（该作品为2021年度“湘观影”“光影铸魂”“光影育人”影评征文比赛三等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