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西游局中局骗中骗一场雅集成血案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413更新:2023-03-22 19:52:29

《西游记》第六十四回——《荆棘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恐怕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回,最枯燥无味,最平淡无奇,让人觉得简直就是拿来凑数的。

这是美丽的误会,是读者期待值不同才产生的错觉。

其实,最有文艺范儿、最令人心惊胆寒、最耐人寻味的,恰恰也正是这一回——

吴承恩似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写这一回,而且铁了心,要把一切都正反对比着写:

他一改这部神魔小说惯用的情节离奇、争强斗狠的武戏笔法,而是改唱文戏,赏景品茶、谈玄论道、吟诗作对。

景,写得反,八百里荆棘岭一派盎然春意,让他写得荒芜、幽深,令人毛骨悚然,这水平即使放到古人散文之中,也是上乘之作;

人,写得反,唐僧一改往日的木讷、刻板,而大显文采与优雅;好吃懒做、贪财好色的八戒,则展露出勤劳、勇敢、担当的一面,而且充满禅机。特别是把一群妖精写得文质彬彬、满腹经纶,令人拍案惊奇。

事,写得尤其反!局中局,骗中骗,层层烘托,层层铺垫,曲折迂回,峰回路转,末了,好端端一场诗歌盛会、文人雅集,最终变成了血案!

小说先写师徒过荆棘岭,其实也就是个铺垫。像老残明湖居听书之前闲逛济南城,又像《我的叔叔于勒》正式出场前那接近一半的闲篇。

几番渲染,几番铺垫,之后就是妖精们次第登台——一场好戏,一个大局,而且局中有局、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

第一个回合,先是松树精带着枫树精出场。

忽见一阵阴风,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头戴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足踏芒鞋,后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身鬼使,头顶着一盘面饼,跪下道:“大圣,小神乃荆棘岭土地,知大圣到此,无以接待,特备蒸饼一盘,奉上老师父,各请一餐。此地八百里,更无人家,聊吃些儿充饥。”

以自己区区千余年的道行,要想骗过久闯江湖的孙大圣,得用奇招。此地渺无人烟,变成人肯定不合适,树仙扮地仙,还弄个青面獠牙、红须赤身的鬼使跟着——看破了咱是仙,看不破咱还是仙——这松树精,果然出手不凡。一计不成,还有后手——抢。关键是抢了之后,继续骗,计中计,连环骗。骗不了猴子的火眼金睛,还骗不了你个唐僧的凡胎肉眼?

却说那老者同鬼使,把长老抬到一座烟霞石屋之前,轻轻放下,与他携手相搀道:“圣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荆棘岭十八公是也。因风清月霁之宵,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故耳。”

第二回合,四树精齐上,组团儿忽悠。

三藏正自点看,渐觉月明星朗,只听得人语相谈,都道:“十八公请得圣僧来也。”长老抬头观看,乃是三个老者:前一个霜姿丰采,第二个绿鬓婆娑,第三个虚心黛色。各各面貌、衣服俱不相同,都来与三藏作礼。

高帽儿戴上,优雅清静的道具布景换上,几个老头儿围上,一唱三和,老和尚果然上当。

长老还了礼道:“弟子有何德行,敢劳列位仙翁下爱?”十八公笑道:“一向闻知圣僧有道,等待多时,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宽坐叙怀,足见禅机真派。”

接下来,互通名号,连自我介绍都是吟诗。松、柏、桧、竹那四个老树精,一个号“劲节”,一个号“孤直公”,一个号“凌空子”,还有一个号“拂云叟”,名字起得酸唧唧、牛哄哄不说,出场时自我介绍的诗也都是藏头藏尾,暗用典故。俨然就是几位世外高人!

若非有一定的文化底子,外加字斟句酌,一时间还真是难以辨别这是何方神圣。

刚才是文骗、武抢,现在升级为雅骗,直骗得老和尚彻底放松警惕、兴致盎然,又是吟诗,又是谈禅:

长老闻言,慨然不惧,即对众言曰:“禅者静也,法者度也。静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

四老侧耳受了,无边喜悦,一个个稽首皈依,躬身拜谢道:“圣僧乃禅机之悟本也!”

又是侧耳,又是面带喜色,稽首的稽首,拜谢的拜谢,还一口一个“圣僧”,摊谁头上还不是一个心花怒放,何况自幼出家、涉世未深的小鲜肉儿。

第三回合,抚云叟上场。交交手,过过招,辩驳一下,打赢打不赢不论,总得假戏真做,显出自己的切磋学问的诚意吧?一味的奉承、抬举,不一定让他上当;恰如其分地批评几句、对抗一下,往往效果更佳。所谓不打不成交,假打也成交。

拂云叟道:“禅虽静,法虽度……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也。”

三藏云:“道乃非常,体用合一,如何不同?”

拂云叟道:“禅虽静,法虽度……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也。”三藏云:“道乃非常,体用合一,如何不同?”拂云叟笑云:“我等生来坚实,体用比尔不同……你执持梵语……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甚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此般君子,怎生接引?这等规模,如何印授?……”

不管有理没理,否定,指责,反问,再否定,再指责,再反问,连珠炮一般,根本不给思考回味的机会,这既活现了知识分子那种没来由的自信,也正是骗子们惯用的唬人伎俩。

果不其然,两个来回的交手,厚道的唐长老就挺不住了,脸上也是一个大写的“服了”:

三藏闻言叩头拜谢,十八公用手搀扶,孤直公将身扯起,凌空子打个哈哈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圣僧请起,不可尽信。我等趁此月明,原不为讲论修持,且自吟哦逍遥,放荡襟怀也。”拂云叟笑指石屋道:“若要吟哦,且入小庵一茶,何如?”

一打一拉,几个妖精这么一折腾,唐长老焉有不着道儿之理!

果然,等又喝了茶,吃点点心,定了心神,去了戒备,三藏留心偷看室内环境:

“水自石边流出,

香从花里飘来。

满座清虚雅致,

全无半点尘埃。

那长老见此仙境,以为得意,情乐怀开,十分欢喜,忍不住念了一句道:“禅心似月迥无尘。”

至此,算是彻底放松了警惕,与几个树精打成一片。至于后面的联句、赋诗,相互唱和,兴致勃勃,其乐融融,倒也没什么可以多说,按下不提。

木仙庵一节,若是只写到这里,那俨然是一场小型、高端的文人雅集!

那景色,那排场,那做派,那气氛,那宾主,那诗文,纵不比金谷园,也与兰亭伯仲间。

然而,转瞬之间,画风突变。

第四回合主角上场,好戏这才到了高潮。

正话间,只见石屋之外,有两个青衣女童,挑一对绛纱灯笼,后引着一个仙女。那仙女拈着一枝杏花,笑吟吟进门相见。

杏仙一出场,先是献茶,后是献诗,继而又是求赐诗赐教,虽然诗写得实在不怎么样,但却是十足的文艺女青年一枚,一帮老腊肉们众星捧月一般嘤嘤嗡嗡围绕身边。偏着杏树精一个也没瞧上,左一个“佳客”,右一个“佳客”,低语巧笑,挨挨蹭蹭,直奔小鲜肉儿而来,要“耍子去”。

一边是杏仙色诱,一边是老树精恳劝,一边是红须赤身鬼威吓,三管齐下,扯扯拽拽。

到了这般田地,唐长老才如梦方醒,明白自己进了“美人局”!

放了好长好长的线,这回合,终于见了真章——真是煞费苦心了。

一帮树精多是文妖,道貌岸然,精于诗词歌赋,而又各不相同:十八公松树精貌似忠厚,阴险多智,老谋深算;抚云叟咬文嚼字,能言善辩,矜夸自喜;……若非到了最后露底,这该是一群多么文雅高致的文人骚客啊。

吴承恩这一枪,不是戳破多少盛会雅集的脸皮!

古往今来,书里戏中,各色骗局,数不胜数,然而,文骗不及此骗雅,雅骗不及此骗文。这就足见吴承恩对世态人心的把握之透彻,以及他极高的文学素养,特别是他布局谋篇的能力。

小说结尾处,还有一个细节,极耐寻味。原本这伙妖精罪不至死,故而八戒正欲大开杀戒,三藏近前劝阻。

行者却道:

“师父不可惜他,恐日后成了大怪,害人不浅也。”

这一回里,这猴子戏份不多,但这句话,却使人心惊,令人胆寒。

这种战时处置法,不知让西天路上添了多少屈死的冤魂。这貌不惊人的六十四回,信息量好大。

这一出戏,真令人浮想联翩、感慨万千。

特别是这猴子,吴承恩也是反着写,写他人性的另一面。

他忘了当初自己为妖之时,别人如何帮他!这厮,不仅心狠,而且忘本呐!

成精不易,相煎何急!

骗子手段高,猴子心更狠。

我心底下还是挺替这些树妖们鸣不平的。

张国钟,中学高级教师、山东省高中语文教学能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副会长兼中小学教师专业委员会主任、山东创新教育研究院副院长、全国语文学习科学专业委员会山东分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

曾任青州一中语文教师、潍坊教科院高中语文教研员、坊子区教育局副局长兼教研室主任、尚文中学校长,现为潍坊中小学读写中心主任、《天天读写(初中版)》主编。

壹点号 高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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