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们 我乘白鹤去了小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乡土语境下的新旧冲击」

随着时代的发展，老人们所代表的传统的乡土情怀已经不合时宜，且在新旧的碰撞中，日渐处在弱势地位。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与《老驴头》、《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三部电影共同构成了李睿珺“乡土电影三部曲”，影片以强烈的纪实风格和充满诗意的镜头，讲述中国西北农村老百姓的生存状态，透露出人与家庭、土地的故事。《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以土地与死亡为核心，故事改编自苏童早期的同名小说，在西北农村以画棺材为生的老马遇了难题，按照新出台的规定，老人死后必须要在火葬场火化之后下葬，他觉得只有土葬才能乘白鹤西去，火化只能使人变为一股白烟，于是老马想尽办法使自己被土葬。中国千百年来一直以农耕文明作为主要的文化形态，而死亡相关的概念又深深根植在农耕文化之中，人与土地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与《黄土地》这样以厚重表现土地电影不同，《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将视角收缩到老马这样一个个体的精神世界中，来表现我们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李睿珺是贾樟柯之后又一位以表现的“乡土中国”的青年导演，他把镜头对准故乡甘肃高台的农村，反映西部乡土变迁下农民的生存困境以及对土地、家园的深厚感情，揭示社会在时代的变革下的乡愁体验，影片在彰显人文关怀的同时，流露出反思工业文明、捍卫人类家园的生态意识和批判精神。

李睿珺的电影敏锐地捕捉到了中国西部乡土大地所发生的种种变化，对时代变迁中西部本土乡民的生存困境有深刻体察，真实之中弥漫着较浓郁的诗意，具有直抵人心的震撼力和感染力。在现代化进程中，大都市作为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吸引着大量资本源源不断地汇聚，乡村中的年轻劳动力迅速聚集于大城市的各个行业，成为离开家乡的“流动者”，而年衰体弱的老人和幼龄少儿则留在故土，成为留守乡村的“在地者”。“在地者”中的老年人往往秉承乡土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他们身上的“乡下人”气质与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变革之间，势必发生种种碰撞。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通过一位抗拒火葬的老人由生到死的过程，见证传统乡土语境下的新旧冲击，影片中自始至终都以仙鹤作为铺垫，爷爷在棺材上画仙鹤开始，再到槽子湖看到仙鹤，而儿女乡邻不相信说他是“老糊涂”，到后面看到动画片中仙鹤飞去，爷爷对仙鹤的执念始终是不变的。他相信驾鹤西去，希望仙鹤把他带走，他就是相信仙鹤存在，即使从白天看到日暮斜阳，沙枣树的叶子黄了，落了，他还在等待仙鹤。老马梦见的白鹤，两只白鹤在蔚蓝天空中翩然起舞，这里既是承接，又是转折—我们知道，梦见白鹤后，老马人生的“现实”部分至此告一段落了，白鹤作为死亡的信使入梦，指引老马走向彼岸。

仙鹤在中国意象中代表一种长生不老和延年益寿的精神图腾，成语“驾鹤西去”就委婉地寓意指老人去世之后抵达理想的天界，爷爷已经看淡了生死，不过是寻求一种寄托，永生的寄托。在爷爷的视界里，爷爷不爱看到烟筒里冒烟，偏要去堵住烟筒，映射出他不愿自己死后在火葬场被烧成一缕青烟的念想。

黑烟和白鹤喻指火葬和土葬间截然不同的态度，“爷爷是会死的，可是死在土里比死在火里好，死在火里爷爷就变成一股烟，死在土里爷爷还能看见白鹤，爷爷想让白鹤带着走呢”，在老人的世界里，他憧憬着白鹤，只有“入土为安”才是抵达仙界的唯一途径。列维—斯特劳斯在《神话的结构研究》中指出，在神话中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没有逻辑也没有连续性，可以把任何特征赋予任何一个对象，所有可以设想的关系都可以找出来，对神话来说，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在孙子和孙女看动画片的细节中，孙悟空大闹天宫又扰乱地府，后被压在五指山下；哪吒闹海，仙鹤飞翔空中。在人们传统的观念里，人生而依附土地，在土地上成长，死后又归于土地的怀抱的想法固有“灵魂不灭”的神话色彩，其实是对土地深深的热爱。相反，老人是抗拒“火葬”政策的，以否定传统的方式来成就现代的进步，老人向儿女们讲述自己看到仙鹤饮水的情景，但是儿女们从来就不相信，儿女们的不认同证明这个古老神话式的图腾，只属于老人自己的精神图腾。

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女娲造人，赋予了本民族一种集体无意识，即生命缘于泥土，终将归于泥土，故传统中国人以入土为安追求—这也正是老马的想法。然而，在日益提速的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下，传统崩塌，属于农耕文明的“土葬”逐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现代文明的“火葬”，老马们的旧观念在新时代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传统与现代文明的冲击中出路在何方？

影片中老马最终选择的“土葬”这一行动成为了故事的终极事件，产生了极其具有反讽意义的故事高潮，老马选择了一个他相信将会使他如愿以偿的行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老马在观照自身死亡时，始终处于一种不可调和的两难之境，所以他最终选择了被孙子“活埋”，既可以不被社会规则所否定，又可以按照祖先的传统惯例实现圆满的消逝，梦想着白鹤从一千里以外迢迢而来停落湖边。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往往以牺牲传统为代价，陷入一种道德的悖论，而如何传承传统，是需要我们反思的，这也正是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的存在价值与引起观众共鸣之所在吧。

一影一话 谱人世虚实

俱是覆舟风雨 书字可抵愁

终南影话 电影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