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欲望是人本身只有足够热爱才能得到满足

"那是人们把"愚蠢"当作高贵道德尊崇的年代，世人也不像现在这样互相猛烈地倾轧。"

如此惊人的开头，将过去与现在设立了一个对比，作者很"精明"地想要把过去与当下进行割裂，但恰恰是这样的"小心机"，故意地让读者无法将过去的故事与当下分隔开来。

这说明，过去发生的事，曾和现在有着区别，从现在回溯过去，并不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而这些意义，都需要读者从他的故事中寻找。这样的开头，埋下了一些悬念——曾发生在那个"高贵道德尊崇的年代"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01/

没有哪一句话会比"不疯魔，不成活"更能体现热爱的极致性。有的人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追寻一件热爱的事情，直到终点。

清吉多年来的夙愿，是得到一位肤色发亮的女性的皮肤，将自己的灵魂刺入其中。

他是个技术精湛的刺青师，并且因为技术好，所以对于刺青图案和花费的选择都很随心所欲。而他的顾客，若真是对刺青爱好的人，也不会计较这些。对于他而言，炉火纯青的技术，却始终等不到最好的皮肤，以将自己的灵魂安放。

他就像一个试图饮鸩止渴的守望者，等待着那个有缘人出现，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愿意。

在很多行业里，真正的大佬，都是这样恃才傲物的。在某个行业得到一定地位的人，常常会清高一些，并且会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就像一个陶艺师，在初学时寂寂无名，作品也不会有太高价值，而等到他成为行业内有一定名位的人时，作品的质量自然是上升的。

清吉自然不会为了生计而降低自己的刺青原则，更因身怀刺青绝技，让他成为众刺青爱好者的追捧。

甚至，他对刺青已经达到了疯魔的程度。他享受给别人刺青时带来的痛感，享受别人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那声音越大，他就越能感到难以名状的愉悦。

他几乎已经达到了病态的渴望，对于完美作品的渴望。可见他有多热爱自己所从事的刺青，多想要一副好的皮囊，以将自己的灵魂灌注在技术上，传输到对方骨血之中。

如果你曾渴望和追寻过某个事物，不管是考个好学校，还是寻求一份好工作，是追寻梦想，还是回归初心，你会在此过程中变得无比地专注。

那些选秀节目中，渴望舞台表现自己，渴望有个机会出道摆脱不被人看见的境况的"准偶像们"，他们或许很少问过自己："你配站到更高位置上去吗？"，但他们绝对会告诉自己、告别世界："我热爱舞台，热爱表演，热爱成为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那个人。"

所谓热爱，像清吉一样——等好皮肤，刺上自己的灵魂——将自己的灵魂融入所热爱事物之中，让其合二为一，打上烙印。

02/

我们都应该扪心自问，你曾为自己的热爱，付出过多少呢？

清吉原本想要成为一名浮世绘画家，却"沦为"了刺青师。即便如此，他也保持着画家的良心和敏锐，因而他对刺青的对象很挑剔，除非有吸引他的骨骼和皮肤，否则休想得到他的刺青。

他的刺针很疼，所以想要得到他的刺青，就要忍受几个月的痛苦，而他很享受将刺针刺入肌肤的感觉，听到别人的痛苦呻吟，会加剧他的快感和愉悦。清吉对艺术的追求态度，是无止境的，是享受极致的。

清吉等一副完美的皮肤，等了四年时间，每日观察过往人群，直到这一天，看到了一辆轿子里露出一双女人的脚。

他看到那双玉足时，就像渴了很久的旅人遇见了一口水井，就像饥了很久的浪客遇见了高挂树上的椰子。他跟在娇子后面追了几百米，最后却失去了踪影。旅人很难将水打上来，浪客很难把椰子打下树，而他也没法得到最想要的那副皮囊。

他觉得有着这双玉足的女人正是自己多年来寻寻觅觅的女中瑰宝，所以才会想要见那位女子一面。他又等了一年，才再一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女子。

那一天，一个美丽的女人，进入他的店，想让他在一件外褂上画图案。原来这个女人只是一个艺伎馆的丫头。尽管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因在风月场所带有成熟女性的妩媚。

谷崎润一郎是个对女性有崇拜之心的作家，明明是这样一个妓馆丫头，在他笔下，却是一个男人梦想和怀恋了五年的人。她的美貌和气质，完美地符合了清吉的向往。

清吉一点一点地将女子引入编织了五年的陷阱之中。

他牵起准备离去的姑娘的手，去看一幅画卷。那幅画卷充满了隐喻和暗示——那是一幅画着暴君纣王的宠妃妹喜的画作，美人倚栏，慵懒地注视着即将被处死的男子。

一场色与欲的审判就这样摊在女子面前，她看到的是画作背后的"自我"。清吉告诉她："这幅画上的女人就是你，她的血液融汇在你的体内。"

而另一幅画名为《肥料》，是一个年轻的美丽女子，脚下是男性的累累尸骸，身旁围着一群欢歌燕舞的鸟儿。这是女性对男性的征服，身处风月之所的姑娘看到这样一幅画，自然被激起了体内的"自我"。那些邪恶的欲望、被束缚的灵魂，都要喷涌而出。

姑娘逃不出清吉的"诱惑"，终是成了他的奴仆，成了他刺针下的优美作品之一。他将自己的灵魂，一针针地刻入了这副等待许久的皮囊。

03/

成功之途不平坦，我们往往要做出很多牺牲。牺牲时间，牺牲团聚，牺牲娱乐，只为了一个目标战斗。

但是，我们也应该明白，有战斗，就会有输赢。清吉的艺术追求，就像是一场"猎杀"游戏，在这场"捕猎"游戏中，他最终成全了艺术，牺牲了自己。

清吉有多渴望完美的刺青，得到后，就会有多空虚。他将自己的灵魂，淬着自己的生命，刺入了姑娘的肌肤之中。姑娘背后的那副蜘蛛形状的刺青，是他全部的生命力，完成这件事后，他的心灵是空虚的。

清吉告诉姑娘，很多男人会成为她的"肥料"。蜕变后的她不再是那个温柔漂亮的艺伎婢女，而是一个全新的掌握"自我"话语权的女性。她抛弃了过去的胆怯、柔弱、无知，成为可以掌控男性的女王。而清吉则是她的第一个"肥料"。

清吉和美人，是互相成就的。清吉将姑娘灵魂中的"自我"提拔出来，唤醒了独立的意识，仅是一幅刺青，就仿佛刮去她所有的平凡，让她成为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女性。

而她，则成全了他的艺术追求，也可以说是他一生的追求。如果没有她，清吉只会一年又一年地等待，也可能永远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永远地完不成这个夙愿。

人生很多时候，也是需要一点运气的。清吉足够有天赋，也足够努力，如果没有这个女性，他也永远完不成这样极致的"作品"。

追求艺术的人，多少有点神经质，甚至有着病态的渴望。很多艺术家，到最后陷入了困境，包括精神困境和创作困境。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海明威、高更、梵高……他们的艺术成就无人否认，但是那些成就，都是他们用灵魂和生命换来的。

清吉和他们很相似，人的一生，哪怕只有一次达到那样的"高光时刻"，也足矣。

人的欲望往往就是人本身，只有满足人本身，才有可能心满意足。

谷崎润一郎的这篇小说，篇幅虽短，却让人读来意味悠远，其中的隐喻更是可以细细品读。人物不多，甚至不算饱满，但却都实现了非常大的转变。他写一个技术精湛的刺青师和一个艺伎馆婢女的故事，并不是单纯的情爱，而是深藏在人性深处的裂变，是"自我"世界的探索和追寻。

文/当归 202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