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惊雷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替我们活下去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796更新:2023-04-10 13:25:17

总有人替我们活下去

韩松落

科恩兄弟的《大地惊雷》,让我想起福克纳的小说《熊》,在这个小说里,少年艾萨克跟随老猎人们,去大森林里追捕一只巨熊,福克纳开宗明义地说明了这只熊的意义:“在那片土地上,这只老熊却享有盛名,在这荒野里飞跑的甚至都不是一只会死的野兽,而是一个从已逝的古老年代里残留下来的顽强不屈、无法征服的时代错误的产物,是旧时荒蛮生活的一个幻影,一个缩影与神话的典型”。

它是一个幽暗而庞大的存在,人们每年一次的追捕,更像是一次拜会,甚或一个仪式,它让少年成长,让土地滋养出的某种精神传递,犹如麦尔维尔的《白鲸》中,捕鲸人们对深海里那只白鲸的拜会。而在一次次拜会中,人们感受到的却是它的衰弱和削减,这是这个故事最让人惆怅之处。

《大地惊雷》也是如此,看起来,它更像是一个复仇故事:1878年,十四岁女孩马蒂·罗斯的父亲,带着雇工汤姆·切尼去买马,被切尼当街枪杀,马蒂·罗斯来到出事的小镇处理后事,随后用五十块钱雇佣了醉酒的老警察,去追捕切尼,她打算把切尼带回小镇,接受审判。查尔斯·波蒂斯在1968年创作的这部小说,在1969年,被派拉蒙公司改编成了电影,导演亨利·哈撒韦,主演是约翰·韦恩,他因此片获得了第42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2010年,科恩兄弟将这部小说重拍,新版与旧版在情节上的差别不大,最大的区别在于,新版以马蒂·罗斯的视角展开叙述,片头和片尾都有她的旁白,讲述前情后事。

我更喜欢科恩兄弟的版本,1969版讲述的是西部精神,科恩兄弟版讲述的是西部精神的传承,所谓追捕,更像是一个成人礼、一次拜会——向西部精神的拜会,所以,故事和复仇有关,却毫无戾气,将十四岁女孩置于过分突出的位置,却容易理解,当代人遥望西部时代时,更多的是追怀、怅惘,让少女担任全部故事的讲述者,留下了追忆的空间。将戏份平摊在剧中的老警察身上,则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他们和未来没有关系。

新版的真正主角,其实是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父亲,这是新版比老版更吸引人的地方。1969版的《大地惊雷》中,父亲在故事开始时短暂露面,他离开农场去买马,并去担任会计的女儿那里取钱,还调侃女儿:“我的小会计,你打算给我的这次行程批多少钱?”这场景,显然是在为少女马蒂的精明、坚毅果敢做出解释。科恩兄弟的新版显然更聪明,父亲完全没有露面,只存在于女儿的讲述中,但他强烈的存在感,却比老版更为强烈。

新版通过强化女儿的性格、精神,来显示他的存在、映照他的形象。马蒂一露面,就像个全副武装的雅典娜,她务实、精明,她毫无多余的情绪,她的悲痛掩盖在面沉如水之下,她让家仆携尸返家,并让他转告母亲,在她回来之前,“不要签署任何文件”,她和小镇卖马人讨价还价的段落,是极为精彩的一段,对话里,有情、有理、有恐吓、有小无赖,她亮出自己索赔的依据,她举出“寡妇和孩子”的不利处境,时不时甩出那未必可以依靠的法律和律师,最终大获全胜。

她此后的遭遇,越来越残酷、诡异、恐怖,但她并没显露多少惶惑,她的心理内容全部缺失,对她“为何如此”也并无交代,因为,答案其实就在她父亲那里,她父亲的形象就立在这些缺失的部分里,这个在片子一开始就死去的男人的形象,借助她得以完成。显然,是他奠定了她世界的雏形,他就活在她身上,甚至因为他的死去,他在她身上的存活就更为强烈,复仇、寻求公正、冒险,老警察讲述西部细节(如果是在武侠小说中,这就等于是一种内力传递),都只是为这个世界添砖加瓦,让他的存活更为实在。

就像《熊》里的少年艾萨克所感受到的那样,那种人类代代相传的本能,存在于他心里,但还没有成为他的亲身体验,他必须要见到那只熊,要正眼盯着它看,来完成这个体验。父亲为马蒂绘制的精神轮廓,要通过他的死去,通过她的复仇之旅也是朝圣之旅,来填上血肉。他扶她上马之后,必须脱手离去,她的成长才算完成。

这也是我为《云图》的电影和小说着迷的原因。《云图》的核心,就是人类经验的传递。尽管小说作者大卫·米切尔表示,他在日本生活了八年,深受佛教影响(“六”这个数字多次出现),但他所谓的轮回,更接近一种经验的传递,是对爱、信仰、忧患意识的传递。人类总是穷尽一切方式,书本、图像、传说、本能,将自己的经验传递下去,为的是让人类少犯错误,不要成为一个“完全以捕食其它动物为生的世界”,那样也会把自己吃掉,“自私意味着消亡”,与此同时,也总有一种相反的力量,在阻止这种传递,毁灭之,篡改之。两种力量,一直在博弈。

阅读是《云图》里传递经验最重要的方式,前一个故事,往往是被后一个故事的主人公读到,星美在大学里阅读奥威尔、赫胥黎和吉本的著作,卡文迪什在艰难关头,想起“在佛蒙特州努力工作的索尔仁尼琴”,扎克里时不时想起星美的故事,前人像灰尘,像云朵,扬在空中,慢慢落下,为的是让后人模仿他们的勇气和信念。社区是另一种传递经验的方式。逃亡中的星美,曾经进入一个由自我放逐者组成的社区,人们互相信任,晚上聚在一起谈笑、唱歌,而内索国只有等级体系,和无处不在的监督,将人和人割裂,无法形成这种社区。当然,更多时候,这种传递是《大地惊雷》式的,是身身相授,潜移默化,传男也传女。

接受了这种传递的人,从此成为人群中的火种,心事浩荡,忧患重重。就像《大地惊雷》里的马蒂,最后成为面容坚毅的老处女,实在不是什么意外,你我都可以想象,有过这样一个朝圣之旅,在这种朝圣经验上成长起来,恐怕没有什么男人能够得上她。在故事结束的1903年,她回去看望沦落在戏班子里的老警察,他却刚刚去世。第二个父亲脱手离去了。她不哀不伤,渐渐走进大地深处。她替他们活着,而将来,也一定有人替她活着。

最新资讯


Copyright © 2010-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