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的小说「小小说口罩原创」

蓝天之下是一块块白云，白云之下是一块块薄雾，旁边再缀上两抹白，在和煦暖阳的浸染下，像极了一个个粗制滥造的一次性口罩。于是很容易染污，灰尘雾霾附到这一个个口罩上，不多时便连成了一大片乌云。

“小白，吃饭了！是不是还得我上天台去请你？！”

还没来得及继续端详这乌云口罩究竟是什么型号，老妈那熟悉的大嗓门熟悉的对白适时响起，我不由得一怔。不匆匆下楼，还能怎么办呢？

“来了来了！”

“诶，你口罩呢？！怎么没戴！”

“哦，忘了，放家里呢，没事的啦，就上个天台。”

砰的一声，不大不小，无辜的汤碗带着某种日常的不快情绪被搁置到了餐桌上，幸运的是汤倒是一点都没洒出来。老妈双手往围裙上蹭了蹭，便开始有了新的任务，对着我指指点点。

“亏你还是大学生，不知道现在这病毒传播得很快的吗？前段时间专家都说了，说那气什么胶来着……”

“气溶胶。”

“对！那玩意儿，能通过空气传播，指不定到处都是病毒在飘啊飘的，你上去这么会儿多危险！赶紧给我洗脸洗鼻子去！不然别一起吃饭了！”说白饭，白饭到，不紧不慢地降落到饭桌上，在做饭吃饭这块老妈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呵，洗鼻子，不如洗脑子。

“妈，没那么玄乎，要真能在空气中飘这么久还能存活，那咱开窗也死，开空调也死，开排气扇也死，就算把所有口都堵上咱也得闷死。而且真要中病毒了，这洗脸洗鼻子的能顶啥用啊……”

“呸呸呸，死死死的，吐口水再讲过！菩萨保佑，小孩乱说话不懂的。”果不其然，一说到菩萨保佑，家里供奉的菩萨前必然要点多一根香，哪怕在忙什么要紧事也可以暂时放下，更别说一顿饭。不得不说老妈在这块也毫不含糊，足够诚心，就是不知道厨房里会不会有什么可能煮糊的东西。

看着她跪在蒲团上念念叨叨，不知何故使我不得开心颜。天天拜菩萨，菩萨真那么好用的话，后来也不会……算了，开心点。

“前阵子还说被有病的人眼睛瞪一下就能感染到，也不知道是谁乱说话，也不知道是谁有病……”

老妈手里还捏着那柱香，听我讲完后面容似乎有些扭曲，不过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念完那几句，上了那柱香，恭恭敬敬地将整套流程做完，才起身转过头来对着我大肆批判一通，说到激动之处带了几声咳。

“咳咳，怎么说话呢！我那不是被造谣了嘛，以前红眼病也这样传的啊，我又没读什么书，反正去哪儿口罩都戴着总没错了吧！你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咳咳！”

“嗐，这回说我不省心啦，我戴口罩回家那天，不都还笑话我小题大做吗？我让你们也都戴上时，你们倒是也让我省省心啊，穿街走巷到处逛，那时也没见你们戴上啊，还说什么有菩萨保佑没事的，结果现在成什么光景了……看来菩萨也会放年假，也会不上班咯。”

“呸呸呸不许乱说！这谁能知道后来那么夸张啊，到处都是病例，每天几百几千的往上涨。不过我跟你说你也别不信神灵，你看武汉那边多严重，浙江也挺麻烦，再看广州深圳那边也不很安全，就咱这里到现在也没传几个确诊的，一个死的都没有！——”

一个死的都没有吗？人便是如此，最终总会因为过分的自信而输得一塌糊涂，而这个道理只有在输了之后才能明白。算了，说好今天不想这些的。几声咳倒是不打紧，老妈的样子愈发鲜明，愈发活力四射，让我有些恍惚。说来也怪，厨房里此时应该是传来了些糊味，她闻不到，我也不愿说，就多听一会儿吧。

“——这不是菩萨保佑是什么，这就是菩萨有灵！咱就是信了菩萨，菩萨才帮我们消灾解难！你这孩子，以后不能乱讲了！”

“那那些中高风险地区是信什么的，他们不信菩萨吗？”

问倒你了吧。原谅我的刻薄，哈哈。

“……反正信菩萨就对了。对了，这个拿着。”

我端详着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小袋袋，一脸迷糊，这里面的东西倒是简单而别致得很，令我忍不住将它凑到鼻子边闻了几闻。“这啥，蒜头，树叶，调味料？”

“我说你这嘴还能不能消停了！这我给你专门求的，蒜头加黑骨柳，能祛邪，防的就是这次病毒。很难求的呢，我挤了好久才求来这个，给我保管好！”

“哟，还挺与时俱进，又消毒杀菌又驱鬼的。”

“你又来！你是要气死我！唉，别人养的儿子有志气，我养的儿子有脾气，别人养的儿子有本事，我养的儿子‘有架势’，咳咳，不得了不得了……”

我开始怀念她拜菩萨时那片刻的安宁了。

“唉，妈，你也别急，天天折腾这些干嘛，有那时间不如多买些好点的口罩，出门戴着比啥都强，你看你每天就戴着那个粗劣的东西，也不换换，味道还重，一看就不靠谱。”

“我倒是想买，好的贵啊，还买不到，别说你和你爸那些个N什么9596的，就我戴的这个都是问了好些人才拿到的，我有什么法子。你不是也说什么一罩难求嘛。”

“既然你知道，就学我一样少点出门。我看容姨那边你也别老是去串门了，又是闹市旁，又在马路边，每天都不知道什么人出出入入，那里才真的危险。”

对啊，没事去串什么门呢，多容易出事。为什么怎么说老妈你都不懂。

“就坐那么一会儿能有啥事……”老妈不以为然地摆放着碗筷，优哉游哉地将它们摆出一副好看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洗手了没。老妈似乎想起了什么，拿着那一小袋“秘方”朝我走来。

“好了听我的，拿着，口罩不戴都行，这个一定得随身携带。”

不戴也行……怎么可以说不戴也行，算了，我不跟你吵了，我得忍忍。一字记之曰：躲。

“嘿，你上哪去！”

“不是说吃饭吗，我洗手去啊。”

“啊对！我锅里的鱼！要煮烂了！”

我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由得眼神一黯。

“妈，你去哪，去哪都记得戴上口罩。用我那个。”

“傻孩子，给你用还嫌不够呢。我不用那个，你妈身子骨壮着呢，看我这大嗓门这肺活量，肺好得很，戴少一会儿能有啥事，给你吧。就算真有啥事……”

我止不住颤抖了一阵，终于还是转过头去看着她。老妈看着我，笑得满脸褶子；我看着她，笑得满脸泪水。对啊，能有啥事呢，就算真有啥事，又能怎样呢。人便是如此，很多道理只有在输了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但就算这时明白了也已经没什么用了。

……

……

“阿白，吃饭了。吃完……一起去殡仪馆里看看你妈。”

“嗯，好。”

“鱼煮烂了。”

“没事。”

……

“爸，咱的口罩是不是不该这么好用？”

爸听完一怔，抬起头怀着复杂的情绪看着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话，只是低垂下头，看着盘子里的鱼，低沉地看着。我笑了笑，也顺着他的眼光看向盘子，出神地看着。

红色的鱼汤之上是烂成一块块的白鱼肉，白鱼肉之上是一片片薄薄的鱼皮，旁边再缀上几根胡乱的鱼刺，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像极了一个个重病患者用烂了的一次性口罩。于是口罩上下全都是病变的证物，鱼汤将一个个口罩浸染，不多时便连成了一大片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