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对话抵达之谜导演宋文」

“影片从拍摄到上映，经历了审审改改，改改审审，又遇特殊疫情，作为我的first，要感谢所有帮助过这部影片的人。”

在得知《抵达之谜》“突然”定档7月31日之后，宋文的心情是复杂的。作为其导演处女作，影片可看做是宋文对自己年轻时代的书写和告别。故事里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青春热血，有迪厅霓虹，有江风渔火，有那些隐秘不可说的过往，也有人与人之间经过漫长时光淬炼而成的平庸之恶。

故事之外，《抵达之谜》作为疫情之后首批上映的国产电影，和所有观众，和整个电影行业一起，为抵达大银幕的那一束光而努力；同时，作为李现第一次担任主演的电影作品，影片也因此获得了更广泛的关注度。截至目前，影片预售票房已经突破了500万。

▲《抵达之谜》海报

或许每部电影都有自己的命数，就像24岁的李现以“赵小龙”之名被永远定格在了大银幕的光影之中。正如宋文所言，“《抵达之谜》能走进电影院，找到它对应的观众，就已经足够幸运。”

创作源自于想要回溯过去的强烈欲望

「有话要说」大抵是创作者们的初心，宋文也不例外。

2013年，以电影节展策展人身份访问美国高校以及圣丹斯电影节的宋文，有了一段还算空闲的时间，开始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过往。彼时年近40，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也有了更多的人生感悟，他想面对过去的成长岁月。

“很多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接触越来越少了，有已经离去的，有跑偏了的，有变得很世故的，这些成长中的变化，让我感触特别深。”用宋文的话来说，他对「成长的反思」这个主题有着巨大的兴趣，“那个时候非常迫切，想要回溯我的过去，想要认清自己，认识自我，（感觉）再不拍就没那个（冲动）了。”

于他而言，创作这部电影，是表达欲望的出口，是一次自省，也是一种告别。他想要通过电影，来探究人的成长和变化，探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导演宋文

当然，那个时候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等到真正落实则是在接下来的剧本创作阶段。

既然是讲年轻时代，那么以“青春”作为故事载体是顺其自然的事儿。只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以宋文为首的编剧们都囿于“青春片”的类型框架而不得其法：一帮一起长大的兄弟，一个漂亮姑娘，被反派欺负，再报仇。这样的电影，怎么看都太过类型化。在宋文看来，毫无意义，没法拍。

直到有一天，始终站在“反类型”一侧的编剧之一陶日成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这个姑娘突然消失，那又会是怎样？几个兄弟之间，因为这件事，每个人的人生都按下了暂停键，开始走向岔路口。

这个想法让宋文大为兴奋，同时也得到了监制谢飞的肯定，“终于是个故事了”。于是乎，他们后来的创作就沿着这个方向进行。同时，也为了让整个故事更能引发观众观影的快感，在剧作中也增添了更多悬疑的元素。如其所说，“希望观众去看的时候是带着自己的判断，他们可能会猜测，凶手到底是谁，这种悬疑感的东西能够增加观影的乐趣。”

不过，毕竟是第一部影片，难免会面临「要讲的话太多太满」的问题。宋文承认，从剧本阶段的反复斟酌，到后期的反复剪辑，《抵达之谜》经过了很多次的删改，这其中除了一些不可抗因素之外，更多的也是在做自我调整。

在剪辑的第一阶段，《抵达之谜》其实有着非常复杂的叙事，虽然邀请了韩国的作曲家重新做了音乐，但多线索的表达让整个故事太过犯罪类型化，也不太易懂。后来，在剪辑的第二阶段邀请了剪辑师杨红雨之后，影片回归到了更简单朴素的叙述视角，以每个人的记忆视角去表述。而这一点，也正合宋文之意。

“我们每个人在回溯自己年轻时代的时候，更多的都是在讲自己的高光时刻，而那些晦涩的、隐秘的、尴尬的都不会提及。”就像赵小龙问的那一句，“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必然也会引发观众的思考。

如果说，剪辑是电影的第二次创作，那么，在经过重新调整之后，《抵达之谜》也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气质：其通过一帮兄弟因为一件“失踪案”各自离散、各自成长的故事，讲述的正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以及如何面对过去的谎言，如何面对「平庸之恶」的课题。

回到家乡拍摄自己的怒火青春

“你这么做没道理！”

这是《抵达之谜》中赵小龙的一句台词。在宋文看来，这句台词可以作为小龙性格的一个表述，“他的身上有一种善的精神，他会认为所有的事情应该是要讲道理的，所以才常常说，你这么做没道理。”

如前所述，《抵达之谜》以友情为切入点，由李现饰演的赵小龙是这几个小伙伴中最不合时宜的那个人，也可以说是一个最反骨的人。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历经世事之后也慢慢变成了平庸的中年人，甚至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当年，只能在车里默默留下一滴泪。

而当初之所以选择会李现来刻画这个人物，一方面是因为其外部条件比较符合赵小龙的角色需求，“我觉得他是一个高质感的演员，身上有一种希腊古典男性的力量感和美感，就像小龙给人的感觉，非常硬朗，年轻的时候喜欢拿拳头说话。”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性格层面。在宋文看来，李现的内心是非常野的，安静下来的时候却有一种孤独的感觉，即使是现在的他，眼神中依然还有一种忧伤。“可能他这是天生的，生活教会了他表演，把这一部分沉淀下来了。”

当然，影片中的其他几个人物也各有各的性格和成长。方圆（董博睿饰）从当初的热血青年成了事业有成的小老板，大四（林晓凡饰）因为当年的事得了抑郁症，三皮（刘韦伯饰）则从一个胆小的人变成了医生。

而引发这些人走向不同人生轨迹的冬冬（顾璇饰），更像是所有人青春回忆中美好的存在，如宋文所说，“她代表的是一种女性的神秘感，在过去的某个稍纵即逝的阶段，代表的是一种特别美的感受。”

事实上，影片中的这几个人物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宋文当年朋友的影子，就像赵小龙和三皮身上也有宋文的影子，只是被“戏剧化、性格化、典型化、角色化了。”而这些片中人物之所以会有如此脾性，也和故事的发生地有关。

《抵达之谜》将故事背景置于安徽芜湖，那里正是宋文的家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小在江边长大的宋文，和自小在江边长大的赵小龙们，骨子里都有些江湖气，这和码头文化的浸淫不无关系。

宋文坦言，当他回到家乡，站在阿坝渡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电影必须在这里拍。“如果不是在家乡拍摄，我可能无法完成对这个电影的信任。正是那些汽车、船、破旧的房子、舞厅……让我建立了对整个故事的信任感。”

幸运的是，在拍摄前期磡景的时候，他们真的找到了一家没有拆掉的老旧舞厅，于是又在舞厅的一个角落，搭建了录像厅。此外，一些老的街巷也都还在，甚至宋文记忆中卖香烟的亭子也还在，渡江牌香烟往那儿一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城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宋文的青春时代，也是影片中赵小龙们的青春年代。

在影片中，有一场火烧轮船的重头戏。宋文笑言，那是整部戏的最大制作。“这场戏有一种告别感，这件事过去之后，他们的友谊真的破灭了。对我自己来说，这也是对过去年轻时代的一种告别感的仪式。”

如其所说，这是属于他的怒火青春。那里有穿着花衬衫的少年，有无所事事的机车时光，有放着罗百吉的歌舞厅，有英雄本色的血气方刚。

拍电影让我和新导演的感情加深了

“是有想过能不能做个开幕片，后来我们团队的人说，宋老师，你就别占新导演名额了（笑）。”

当情报君问及，如果早期的《抵达之谜》报名FIRST，是否能入围的时候，宋文笑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

导演之外，宋文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那就是FIRST青年电影展的创始人。作为为国产电影市场输送了一大批优秀新导演的平台，如今每年七月在西宁举办的first青年电影展已然成了国内最受瞩目的新导演聚集地之一。

也正因此，电影节展策展人和青年导演这两个身份，使得宋文对于新导演群体有着更深的认识。如其所说，“自己做了导演之后，会有更强烈的换位思考意识，这对于我做电影节展也会有更多互动的帮助。”

一方面，宋文的导演之路其实并不顺畅。以《抵达之谜》来说，从2013年起念，2015年拍摄，到2018年定剪，拿到龙标，如今历经疫情之后改档上映，可谓是磕磕绊绊。在上映之前，《抵达之谜》也经历了从釜山国际电影节首映，到北京国际电影节、伊斯坦布尔罪与罚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国内外电影节展的巡礼。

所以，他更懂得新导演们的期待和焦虑。因而，在今年first做电影市场培训之时，宋文就迫切地想把自己在世界各地参加电影节展的经验分享给他们。

同时，在采访中，他也特别提及了监制对于新导演的意义，如同谢飞作为《抵达之谜》的监制所带来的帮助，宋文直言，“作为新人导演，有时候我不太有把握拿大主意，但在创作阶段，他是能拿大主意的人，在拍摄现场，也能让我稳住很多。”

另一方面，他也更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其实，早在2006年那会儿，宋文就有想过要拍电影。只不过，彼时的电影市场环境不太友好，如其所说，“融资环境特别不健康”。或许也是因为此前有在IDG的工作经历，使得他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其中的可能性。

他开始有了一个做电影节展的意识，希望能有一个非常健康的平台，让新导演和真正的资方对接上；也能让真正的好电影公平地评价出来。就这么阴差阳错，他开始投入了电影节展的策划工作中去，一晃多年。不过，也正是这段时间，让他知道了自己想拍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放在以前，我想要拍电影的话，可能会受别人影响。但到了《抵达之谜》的时候，完全就是我自己想拍的，是自己想说的话。”

如今回过头来看，无论是做电影节展，还是拍电影，宋文都觉得这是能让他特别兴奋的事情，虽然可能全年无休。他还开玩笑说，“因为血是热的，所以头发容易白”，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热血难凉」。

在采访之中，宋文频频提到「告别」一词。如其所说，“总觉得要等到它（《抵达之谜》）上映之后，我的人生好像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至于下一个阶段要做什么，宋文坦言，“之前在改编的《枪声》可能暂时要搁置，现在打算筹备的是一个二战题材的影片，也是从个体出发。”

虽然团队的人都觉得他「疯」了，但宋文说起来还是兴致勃勃，“哪怕还要五年时间，拍这么有挑战性的东西，怎么样都可以。只要有希望，就试着走下去。当然啦，如果两年、三年能完成，那肯定是最好的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