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之子「论成化时期万贵妃母族势力以万氏家族墓出土文物为中心上篇」

论成化时期万贵妃母族势力

——以万氏家族墓出土的标识性文物为中心

刘明杉

作者简介：刘馨蓬，本名刘明杉，女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文化史研究室从事中国古代物质文化史研究。主要研究方向是明代物质文化史，即通过破解明代绘画及各门类文物中隐藏的历史信息，揭示明代的社会文化现象和历史发展规律。

摘要:本文以成化皇帝宠妃万贵妃家族墓出土的标识性文物为中心，阐释万贵妃与其弟万通、万喜、万达勾结佞臣万安、内臣梁芳等人，不仅在宫闱内戕害皇嗣，毒杀纪氏，竭力易储，还通过采买宝货侵吞大量库银。又破坏国家选官制度，一些官员不由吏部铨选，而是通过接近万氏家族成员，向贵妃献宝讨取欢心，再由宪宗授予传奉官，很多不具备资质的人员走此捷径入仕。这种对国家财力的严重消耗和对选官制度的极大破坏，为明朝转入衰败埋下隐患。

关键词:标示性文物;翟冠、䯼髻、飞鱼纹金壶

On theinfluence of Imperial Concubine Wan's family in Chenghua period

——Concentrated on the landmark cultural relics unearthed from the tombof Wan family

Abstract: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symbolic cultural relics unearthed from the tomb ofthe imperial concubine Wan, the favorite woman of the Chenghua emperor, andexplains that imperial concubine Wan, together with Wan Tong, Wan Xi and WanDa, colluded with Wan An, the courtier, LiangFang, the inner minister, not onlykilled the emperor's heirs in the palace, poisoned Jishi, tried to change thecandidate of the emperor, but also embezzled a large amount of silver throughthe purchase of precious goods . This group of people also undermined thenational system of selecting officials. Some officials are not elected by theofficial department, but by approaching the members of the Wan family andoffering treasure to the imperial concubine to win her favor, and then theywould be conferred by the emperor Xianzong to the minister. Many unqualifiedpeople take this shortcut to become officials. This kind of serious consumptionof national financial resources and great damage to the system of selectingofficials laid a hidden danger for the Ming Dynasty to turn into decline.

Key words:symbolic cultural relics; Diguan, Diji, golden potwith flying fish pattern

一、恃宠作恶的万贵妃与骤然显贵的万氏家族

明代帝王感情生活中最离奇的，要属万贵妃以年长成化帝朱见深19岁的高龄承宠一生的“母子恋”。“妃生宣德庚戌，四岁选入掖廷，侍圣烈慈寿皇太后，及笄，命侍上于青宫。”[1]“宪宗年十六即位，妃已三十有五，机警，善迎帝意。”[2]“丰艳有肌，每上出游，必戎服佩刀侍立左右”[3]，“上即位遂专宠，皇后吴氏废，实由于妃”[4]。继立王氏吸取前任教训，任“万贵妃宠冠后宫，后处之淡如”[5]。万氏于“成化二年正月生皇第一子，帝大喜，遣中使祀诸山川，遂封贵妃。皇子未期薨，妃亦自是不复妊矣。”[6]为保后宫地位，万氏使“掖廷御幸有身，饮药伤坠者无数”[7]。“数年储嗣未兆，中外以为忧，言者每劝上恩泽当溥。然未敢显言妃之妒也”[8]。纪女史被幸后有孕，万氏派婢女去堕胎，婢女怜她减轻了药量，向万氏谎报纪氏并非怀孕，使之在安乐堂秘密生养朱祐樘。成化十一年，张敏、牛玉等人将此事告诉宪宗，万氏毒死纪氏后，又想除掉朱祐樘。“孝宗既立为皇太子，时孝肃皇太后(英庙周贵妃)居仁寿宫，语帝曰：‘以儿付我。’太子遂居仁寿。一日，贵妃召太子食，孝肃谓太子曰：‘儿去，无食也。’太子至，贵妃赐食，曰；‘已饱。’进羹，曰：‘疑有毒’。贵妃大恚曰：‘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因恚而成疾。”[9]为达到易储目的，万贵妃变成鼓励宫人生育的策略。“久之，帝后宫生子渐多，芳等惧太子年长，他日立，将治己罪，同导妃劝帝易储。会泰山震，占者谓应在东宫。帝心惧，事乃寝”[10]。易储阴谋未遂，万贵妃终日郁结于心。“成化二十三年，挞一宫婢，怒极，气咽痰涌不复甦。”[11]又“二十三年春，暴疾薨，帝辍朝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葬天寿山。”[12]。“急以讣闻，上不语久之。但长叹曰：‘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于是悒悒无聊，日以不豫”[13]，当年八月二十二日，成化帝薨。

万贵妃生前享尽荣宠，母家“父子兄弟贵震一时”。[14]其父“万贵，忠孝屯人。女自幼选入宫掖，宪宗册为皇贵妃。贵累升骠骑将军锦衣卫都指挥。子喜锦衣卫都指挥、通都督同知、达都督佥事。孙祥，锦衣卫指挥使”[15]。《明史》载：“万贵，宪宗万贵妃父也，历官锦衣卫指挥使。贵颇谨饬，每受赐，辄忧形于色曰：‘吾起掾史，编尺伍，蒙天子恩，备戚属，子姓皆得官。福过灾生，未知所终矣。’”[16]另见《明宪宗实录》：“癸丑授顺天府霸州民万贵为锦衣卫正千户”[17]，可知万贵不论是小吏还是平民，女儿未得势前身份并不高。他为人谨慎，却无力约束亲眷的嚣张。依仗贵妃的势力，万氏家族在成化朝生前死后都享受着奢华的待遇。“时贵妃方擅宠，贵子喜为指挥使，与弟通、达等并骄横。贵每见诸子屑越赐物，辄戒曰：‘官所赐，皆著籍。他日复宣索，汝曹将重得罪。’诸子笑以为迂。成化十年卒，赙赠祭葬有加。十四年进喜都指挥同知，通指挥使，达指挥佥事。通少贫贱，业贾。既骤贵，益贪黩无厌，造奇巧邀利。中官韦兴、梁芳等复为左右，每进一物，辄出内库偿，辇金钱络绎不绝。……宪宗崩，言官劾其罪状。孝宗乃夺喜等官，而尽追封诰及内帑赐物，如贵言。”[18]

图1 万贵墓 玉杯

万氏家族成员除贵妃外，皆葬北京城南今右安门关厢附近，茔地地面陈设已无。1957年东庄农业社农民挖菜窖时，发现了万贵夫妇合葬墓，墓中随葬了大量精美的金、银、玉、铜、瓷器等，一些金器上还刻有标注制作年代、机构、名称、重量、成色等内容的铭文，金银器总重2500余克，奢华程度超过王妃墓。万贵墓盖上篆书刻“赠骠骑将军锦衣卫都指挥使万公之墓”，墓志铭曰：“锦衣卫指挥使万公显宗，今皇贵妃父也，春秋八十有四而卒。公初病，朝廷遣医□视，日往返再三，及讣闻，上悼惜之，赐宝镪二万缗，斋粮，麻布为丧葬资。命礼部谕祭，工部营坟域，仍遣中贵董厥事。已而特给□诰命，赐公骠骑将军、锦衣卫都指挥使、配王氏，赠夫人。”[19]由于长年水浸，楠木棺外漆面脱落，未遭盗掘，保存完好。随葬玉器虽少，却极精致。墓主人胸前一只双螭耳白玉杯（图1），应是万贵生前心爱之物。高7.7厘米，口径8厘米，足径4.2厘米，现藏首都博物馆。深腹、圈足、螭耳。雕琢细腻，薄厚均匀，器面光平。两螭对称剔雕精细，额头上带“王”字的小螭，面部近方形，前爪把着杯的口沿，昂首耸身，嘴巴处于杯沿。尾巴分叉盘绕于杯壁，后足前蹬形成支点，颇有元代遗风。另一件金杏叶执壶（图2），高29.5厘米，口径6.4厘米，重995克。采用捶揲、錾刻、铆接、焊接等工艺制成。细颈，口微撇，圈足，腹部一侧曲状细流，对侧为向上拱曲的异形壶柄，壶盖呈伞状，子母套口，其上宝珠钮与壶柄间有金链相连。壶身腹部为隐起的杏叶纹，通体光素。此类金壶在《宪宗皇帝元宵行乐图》中也有表现（图3），画中一位穿短袄、马面裙的侧身宫人所持即为此物，可见万贵墓中这把金杏叶壶来自成化帝赏赐。此外，万贵墓中还有盛放红、蓝宝石的金盒一个，金海棠八角盘两个，金锭二十个。墓主人脚下置银壶、银洗盘两个，脸盆一个，宫内官库制造的银元宝八个，尸体下压着垫背大金钱八十个。其妻王氏墓内出土蟠龙金手镯两只，金镶宝石各式簪10支，金戒指5枚，金耳环2枚。

图2 万贵墓 金杏叶执壶

图3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局部 执金杏叶壶宫人

梁芳、万通等人借采办珍宝之名，相互勾结掏空库银，乱授“传奉官”，并打击谏言者。“梁芳者，宪宗朝內侍也。贪黩谀佞，与韦兴比。而谄万贵妃，日进美珠珍宝悦妃意。其党钱能、韦眷、王敬等，争假采办名，出监大鎭。帝以妃故，不问也。妖人李孜省、僧继晓皆由芳进，共为奸利。取中旨授官，累数千人，名传奉官，有白衣躐至太常卿者。”[20]“成化末年，太监梁芳辈导引京师富贾，收买古今玩器进奉，启上好货之心，由是倖门大开。金夫子弟，各以珍異投献求进而无名，乃于各寺观聚写释道星命等书进呈，遂得受职。内原任中书序班者，得升职至太常、鸿胪、太仆、少卿等阶，白身人得受鸿胪主簿、序班等职。生员、儒士、匠丁、乐工、勋戚厮养，凡高资者，皆与并进，名曰传奉。盖命由中出，不由吏部铨选，故名。名器之滥，无踰此时。”[21]“时方尚宝石器玩，小人之乘时射利者作为奇技淫巧以邀厚利，内外交通，互相估价，取直至百千倍，府库已空而偿其直犹不足，其所制造者皆无用之物，然亦无甚奇异者，一时进奉者毋虑数十家，第宅服用僣拟王侯，穷奢极侈，每一给直，车载银钱自内帑出，道路络绎不绝，见者骇叹，在内则仗内臣梁方，外则富民争庀工，制为新巧，讬通以进，分其利”，[22]此行为严重损耗了国家财力，“帑藏为之一空”[23]。成化九年九月癸丑，“内承运库太监林绣奏，本库自永乐年间至今收贮各项金七十二万七千四百余两，银二千七十六万四百余两。累因赏赐，金尽无余，惟余银二百四十万四千九百余两。今欲册封及后赏给俱合储金备用，但天下屡奏灾伤，既无官钱支买税粮折纳，且湖广金场以课少而闭。云南折银以民穷而止。”[24]成化十二年八月丁丑，“内承运库历事监生袁庆祥送吏部，仍令国子监肄业。时庆祥历事内府，亲见帑藏虚耗，一岁所入不足以供一岁之用。而售宝石者给与价直，月无虚日。乃上章极言其弊，遂忤旨。命杖五十而遣之。”[25]

二、万氏家族墓中标识身份的文物

（一）、万贵妃母王氏金翟簪及相关文化解读

万贵妃母王氏墓中一对金翟簪（图4），通长21.2厘米，重46.7克。金翟鸟双翅伸展，双脚立于云朵之上，簪脚竖直向下。从簪脚上细刻铭文“银作局永乐贰拾贰年拾月内成造玖成色金壹两贰钱伍分外焊五厘”（图5）可知，成化帝用前朝银作局所制之物赏赐王氏。而“有所谓银作局者，专司制造金银豆叶以及金银钱，轻重不等。累朝以供宫娃及内侍赏赐。”[26]关于不同品级的命妇冠服，洪武“二十六年定，一品，冠用金事件，珠翟五，珠牡丹开头二，珠半开三，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带金宝钿花八，金翟二，口衔珠结二。二品至四品，冠用金事件，珠翟四，珠牡丹开头二，珠半开四，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带金宝钿花八，金翟二，口衔珠结二。一品、二品，霞帔、褙子俱云霞翟文，鈒花金坠子。三品、四品，霞帔、褙子俱云霞孔雀文，鈒花金坠子。五品、六品，冠用抹金银事件，珠翟三，珠牡丹开头二，珠半开五，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带抹金银宝钿花八，抹金银翟二，口衔珠结子二。五品，霞帔、褙子俱云霞鸳鸯文，镀金鈒花银坠子。六品，霞帔、褙子俱云霞练鹊文，鈒花银坠子。七品至九品，冠用抹金银事件，珠翟二，珠月桂开头二，珠半开六，翠云二十四片，翠月桂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带抹金银宝钿花八，抹金银翟二，口衔珠结子二。七品，霞帔、坠子、褙子与六品同。八品、九品，霞帔用绣缠枝花，坠子与七品同，褙子绣摘枝团花。”[27]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代佚名女容像（图6），绢本设色，纵162.5厘米，横100厘米。画中老妪所戴的翟冠两侧各插一金翟簪，正面五个珠翟，额部戴皂罗抹额，其上翠云装饰，两侧插一对掩鬓固定翟冠。身穿织金凤纹大红袍，符合一品夫人冠服规制。万贵是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武官职衔，其妻王氏从夫品级。“三品，特髻上金孔雀六，口衔珠结。正面珠翠孔雀一，后鬓翠孔雀二。霞帔上施蹙金云霞孔雀文，鈒花金坠子。褙子上施金绣云霞孔雀文，馀同二品。常服冠上珠翠孔雀三，金孔雀二，口衔珠结。”[28]王氏翟冠应使用金孔雀簪，而她却戴了银作局造一、二品夫人所用的金翟簪，获得宪宗僭越祖制的赏赐，万贵妃势力可见一斑。

图4 万贵妃母王氏金翟簪

图5 万贵妃母王氏金翟簪铭文

图6 明 女容像

此簪上的翟鸟是中国古代辨别身份的传统标识，原型为我国特产红腹锦鸡（雄性）（图7）。《尔雅·释鸟》注云：“鷩雉，似山鸡而小，冠背毛黄，腹下赤，项绿色鲜明。”[29]东汉末年刘熙《释名》：“王后之上服曰袆衣，画翚雉之文于衣也。伊洛而南雉，素质五色皆备成章，曰：‘翚’。”[30]红腹锦鸡也称华虫，唐人杨炯《公卿以下冕服议》云：“华虫者，雉也，身被五彩，象圣王体兼文明也。”[31]《宋史》卷151：“祎之衣，深青织成，翟文赤质，五色十二等。……蔽膝随裳色，以緅为领缘，用翟为章，三等。……受册、朝谒景灵宫服之。”[32]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宁宗皇后坐像（图8）所绘皇后冠服与此记载相符。宁宗皇后拱手端坐，头戴龙凤花钗冠，身著深青色交领大袖袍服，上有翟鸟纹（图9），内衬白纱单衣。衣领、端袖、衣底均镶饰红色绲边。明承宋制，“洪武三年定，受册、谒庙、朝会，服礼服。祎衣，深青绘翟，赤质，五色十二等。……用翟为章三等。……永乐三年定制，……翟衣，深青，织翟文十有二等，间以小轮花。……织翟为章三等”[33]，台北故宫藏明神宗孝端显皇后像（图10）中，可见这种深青地、画五色翟鸟纹的袆衣。

图7 红腹锦鸡

图8 宋宁宗皇后坐像

图9 宋宁宗皇后坐像局部

图10 神宗 孝端显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