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门敞开着「地狱门所以光阴虚度了青春蹉跎了如今的芳龄已经有两个十二岁」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83更新:2023-04-22 14:40:07

第二十七回 三喜临门同吉庆

  姚凤婷自视甚高,一般的男人怎么也进不了她的眼底,她的心田。

  所以,光阴虚度了,青春蹉跎了,如今的芳龄已经有两个十二三。

  现在见到了沈逸川,眼波就不止一次地飘向对方,心坎里竟然泛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沈逸川,他浪迹江湖,他行侠仗义,锄强济弱成了他的事业,维护正义成了他的职责,

因此至今中馈犹虚。

  今日里,这位鲁男子似乎已感受到那绿衣姑娘脉脉的情意。

  因此,他拘束,他局促。

  他身上有些燥热,他胸中感到纷乱,但也有一份难言的喜悦。

  沈如婉见在眼里,乐在心里。

  她悄悄地挨到姚凤婷身边,凑在姚凤婷耳边,轻声地调笑着说:“凤姊,你看我三叔他

怎么样?”

  姚凤婷敏感得很,了解得很,可是她假装胡羊,心不对口地说:“什么怎么样?”

  “人才呀!”

  “喔!当然不错。”

  “那你喜欢喽?”

  姚凤婷又迅速地抬眼瞟了沈逸川一下,然后螓首转回,嗔啐交加,伸出玉笋探向沈如婉

说:“咤!丫头,你使坏,看我不撕你的嘴!”

  沈如婉早有所备,她立即疾掠而出,口中又笑又辩地说:“哎哟!你冤枉了,怎么将我

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嗯!你是好心,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心有多好?”

  姚凤婷为解羞涩,为避难堪,她随后就追了上去。

  “嘻……”

  就这样,一只乳燕,一只翠鹂,她们舌转啁啾,她们掠波穿帘,在原野里追逐,在树林

间迂回……麦小云不由微微一笑,他心中大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嚷的,对方闹的该是怎么

一回事了。

  “三叔……”

  “唔,走!我们跟上去。”

  沈逸川笨么?沈逸川呆么?他不像梁山伯,但是,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让麦小云说什

么,因为这总是属于尴尬事,就何妨来一个大智若愚!“好吧!”

  麦小云也就不说了,不过,他还是朝着沈逸川含蓄地笑了一笑。

  他们到了黄石山庄,挚友相见,夫妻相对,兄弟相逢,叔侄相晤,又是一番热烈的接待

和欢叙。

  彼此之间,只有甄宗威、甄玉珍父女和沈逸川二人不认识,沈逸裕却抢先地给双方介绍

了。

  因为,因为他和甄家威父女的交情,如今已经不是泛泛了。

  沈如娴的目光由麦小云的俊脸上转向了沈如婉,她愉悦,她欢欣,说:“二妹,你们是

怎么和三放他们相遇的呢?”

  沈如婉兴高采烈,满面笑颜地说:“因为我和凤姊同病相怜,二人都曾吃过毒指毒掌的

亏,所以心有不甘,一早就出去探寻幽冥教的下落,你猜结果怎么样?”

  她从小娇生惯养,事事任性,处处好胜,连这种不值一提的关子竟然也在沈如娴面前卖

起来了。

  “结果被你们二人给找到了。”

  “不错,正是如此!”沈如婉笑意不灭地说:“当我们走过莲玉峰山麓的时候,凤姊突

然发现树林里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沈如娴的兴致来了。

  他不由接口说:“那影子是谁?莫非就是我们几次都搜查不着的那个幽冥教主?”

  “也不错,正是他!”沈如婉畅舒地说:“就这样,凤姊一跃而前,和那个幽冥教主打

了起来……”

  “那你呢?你也出手了?”

  “是的,我正拟出手助阵的时候,脸上长毛的畜生竟然也出现了,因此,目标移转,对

象更换,我就讨回上次那一指这根,奉还了他一剑。”

  沈如婉口述手比,得意之状,溢于言表,欣喜这情,广布秀靥。

  沈如娴略一沉吟,说:“这么说幽冥教的人仍然是在黄山之内了……”

  “没有错,他们绝对隐藏在黄山之中。”

  沈如婉说得肯定,说得坚毅。

  麦小云并不了解幽冥教的内情,因此,他也发问了。

  “如娴,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呢?”

  “我也是迟来后到,对此事知之不详。”沈如娴转朝姚凤婷笑笑说:“凤姊,还是劳烦

你给细说一番吧。”

  “好的。”

  姚凤婷略加思维,遂将幽冥教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正在这个时候,周东豪忽然从外面起了进来。

  他朝着老庄主黄九公躬下了身子,然后以双手呈上了一份大红拜帖,说:“师父,庄外

有一伙人前来求见。”

  “哦!”

  黄九公立即接了过来。

  他一看之下,欣然地说:“会是余总舵主,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总舵主余永钦!”

  姜致远听了不由喜形于色,他说:“堂主他们可有同来?”

  黄九公侧目睨视了他爱徒一眼,神态既威严,语声却慈祥地说:“你不听你师弟说有一

伙人么?他们当然也都来了。”

  姜致远的脸上虽感赧涩,他垂下了头,但心中却是喜不自胜呢。

  黄九公展着笑意朝众人说:“各位,同老朽一起出去迎接如何?”

  “好啊!”

  甄宗威率先地回答着。

  万里船帮永闽总舵来的人有余永钦父女,有郭克民父女,还有内堂堂主程计生,和外堂

堂主谢贯基。

  此外尚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并不属于万里船帮的,他们是永嘉城隍杜衡,海口城隍纪

国勋。

  乃是地狱门辖下的人物。

  万里船帮的人怎么全都出来了呢?这一着正是麦无铭未雨绸缪,苦心安排的、敦请的。

  因为他岭南约会的日期即将届到,虽然幽冥教的人踪迹不见,避之不出,但是,事情不

怕一万,就用万一。

  万一对方乘自己不在,出人意表地倾巢而出,唯恐黄石山庄的实力不够,应付不了,是

以早先一步遣海口城隍纪国勋去了永嘉。

  万里船帮这么大举出动,那总舵中不已空虚了么?话虽不错,但是,永闽总航在余永钦

恩威兼施,刻意经营之下,帮务蒸蒸日上,步臻规道。

  水闽总舵在众堂主同心协力,分层管理之下,弟兄皆能自爱,很少出错,是以短期之内

该无问题。

  再说,余永钦这次出来也存有私心,他想趁此机顺便说定姜致远和郭筱文二人的亲事。

  所以带了余芬谷同来,又连袂了郭筱文同来。

  英雄会聚一堂,黄石山庄今日里真是风云际会了。

  筵开三桌,桌上摆的不拘形式,都是大杯的酒,大块的肉和大碗的汤……人人谈笑风生,

个个痛饮不辍,他们忘却了时间,竟然连中午、晚间并在一起,二餐相联。

  毕竟一个人的肚子是有限量的。

  毕竟一个人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

  在华灯高点下,在日上三竿时;喔!不对,在月照西楼时,兴终于尽了,人终于散了……

姑娘家可不像男人们,碍于礼貌,格在仪范,没有中途退席,只是不时进内间整饰容颜。

  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卿卿哝哝的轻声妙语。

  她们矜持,她们节制,再说他们原本就秀秀气气呀!酒沾唇即停,肴浅尝即止,既不使

自己饥渴着,也不教自己燃烧着,因此仍然是精神奕奕不觉困乏。

  沈如娴姊妹一进入房中,沈如婉就已经急不及待的在开口了。

  “姊,这几天真把我给憋死了,但我咬紧了牙就是未敢透露出来。”

  “当事的人未到,双方意态不明,又怎可随便乱说。”沈如娴缓缓地说:“假如有一方

不愿呢?那我们岂不……”

  “不会的啦!”沈如婉接过了口,依旧急切切地说:“起先我只是冷眼旁观,见双方都

有局促感,都有窘迫感,这才忍耐不住挑逗凤姊起来了……”

  沈如烟也接话接了过去说:“怎么?你还不是说了?”

  “没有啊!我只是不着边际的问她三叔的人才怎么样?”

  “那凤姊怎么回答呢?”

  “她呀!她也溜得很,假痴假呆回答我说‘不错’。”

  “你又怎么表示?”

  “我说‘你可喜欢’?她就追着要撕我的嘴巴。”

  “然后呢?”

  “然后我逃了,一直来到了黄石山庄。”

  “小云他可知道内中情由?”

  沈如娴随手拿起一杯茶啜了一口,即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姊夫睿智,他焉会看不出来?”

  沈如娴略一沉吟,说:“那你先去把小云给叫进来,我倒要探探他的口气,听听他的意

见。”

  “好。”

  沈如婉返身朝外走去,而那关闭着的房门正在这个时候,它却自动地打了开来。

  啊!说什么自动?原来是人为的,不见有一个身穿蓝衫的人,展着可掬拥的笑容站在门

外么?“要探口气,要听意见,全凭你们,你们看我不是已经来了吗?”

  他,他正是沈如娴姊妹想请的人,麦小云。

  麦小云的脸上也找不了一丝困乏之色。

  他潇洒依旧,安详恢旧。

  沈如婉美目回转,白了对方一股,芬兰轻吐,定舒错愕的心神,然后樱口绽开,贝齿微

露,说:“真是一说曹模,曹操就到,我没给吓着,倒还免去多跑一趟路啦!”

  麦小云刻意的弯一弯腰,说:“喔!如婉,我的弟媳妇,为伯的失礼了,赔不是了。”

  沈如婉啐了一口说:“去!没诚意,不稀罕!”

  沈如娴见之柳眉舒了,心花开了,她说:“你别再逗了,快进来吧!”

  麦小云双手一拱,口中还是轻俏地说:“小生谨领大人之命。”

  这就是他和乃弟不同之处,麦无铭储蓄,循规蹈矩,而麦小云风趣,不矜细行,不过,

这也是闺房之乐呀!“不知羞!”沈如娴横眸瞥了她丈夫一眼说:“你不见有二妹在此么?”

  麦小云举步走进了房中,他耸耸肩说:“这没啥关系,二妹她也是过来人呀!”

  “油腔滑舌,嬉皮笑脸,你给我坐下。”

  沈如娴的声调虽感低沉,语气虽含谇意,但怎么也掩盖不了那温馨、亲切之情谊。

  “是。”

  麦小云乖得很,他就近在桌子另一边坐了下来。

  一上一下,一起一落,他这一坐,沈如娴却站了起来,顺柔地替她夫婿倒上一杯茶水。

  而这时,沈如婉也带上了房门,又回到了她原先的座位。

  沈如娴说:“小云,以你的看法,三叔和那位姑娘二人如何?”

  “不错啊!”麦小云似真不假地说:“他们两个人都很好。”

  “你给我放正经一点好不好?”沈如娴神容一整说:“我是说他们彼此之间的形态与反

应。”

  这次,麦小云果然认真了。

  他清一清喉咙说:“嗯!斯时我听如婉言外之音,又看姚姑娘羞涩之情,难道不是其中

另有什么暗盘若者隐情,因此,回首正拟向三叔调笑的时候,而他……”

  “他怎么样?”

  “他拘束得很,显然是也有默契在心。”

  “好呀!”沈如娴喜盈于色地说:“这么说来大事当告成了。”

  麦小云听了心头一动,说:“莫非是要撮合他们?”

  “是的。”沈如娴看了沈如婉一眼说:“我们姊妹只扮红娘,那月下老人则是你二弟麦

无铭哩!”

  “哦!怎么说?”

  “无铭和姚凤婷,还有甄玉珍相识在先,双方并且又认了干姊弟,两位姑娘当时都给了

你二弟一份见面礼。

  无铭本拟不收,后来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灵光,那就是想作伐三叔和四叔他

们两对,以故暂且地留下了。

  他在留书出走的那一天下午,才把这件事交待了我们姊妹。”沈如娴欢愉地说:“这真

是千里姻缘。”

  她迅即地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块玉佩和一枚古钱继续地说:“喏!你看,见面礼在此,

如今该移作文定的信物了。”

  麦小云说:“那四叔和甄姑娘呢?”

  沈如娴又睨目白了她心上的人一眼说:“你难道没看见四叔在宴席之间和甄老英雄谈得

起劲,以及两相投机的模样吗?”

  麦小云不由嗒然地说:“唉!二弟生性敦厚纯朴,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自叹弗如。”

  “别自叹弗如了,你就替我去请三叔、四叔他们来一趟吧!”

  “是。”麦小云站了起来,他又躬身一礼说:“为丈夫的谨遵阃令。”

  沈如婉未敢说的就是这件事,她原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饭让她少吃一顿还没有什么关

系,话教他嵌在心中可真会要了她的命。

  奈何沈如娴一再的交待,一再的告诫,事先决决不能泄露出一字半语,不然,万一弄巧

成拙,那就难以自处,难以善后了。

  须臾,沈逸川和沈逸裕二人双双地来到了沈如娴姊妹的房中。

  落了座,奉上茶,沈逸川也就开口说话了。

  “如娴,你找我们有事?”

  沈如娴啥事不提,她劈口地说:“三叔、四叙,我们沈家庄的信物,那‘松阳’小剑你

们可全带在身上?”

  “当然,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如娴依旧不予解释,管自地说:“那就请把它给拿出来。”

  “你们姊妹不也各有一支么?”

  沈逸川实在感到困惑,沈逸裕也是。

  “我们是我们的,而你们却是你们的。”

  “二者不都一样么?”

  沈如娴螓首轻摇说:“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沈如娴显得有些不耐,她语气坚定地说:“咳!你们拿出来就是了嘛!”

  沈逸川兄弟无可奈何地各个摸了出来。

  这支宝剑三寸见长,剑柄剑匣皆以纯银打造,精致、古朴。

  沈如娴伸手接了过来。

  她略略抽出内中的一支,其剑体竟然寒气逼人,豪光四射。

  它非但是一个惹人喜爱的珍玩,也是一柄能伤人致命的暗器。

  “三叔、四叔,你们现在可以走了,我和如婉还有要事待办呢!”

  哈!下逐客令了,得便宜卖乖,真是有些过分。

  沈逸川刚刚放下的屁股又抬了起来,他感到莫名其妙,满头雾水,不由转头看看他四弟

沈逸裕。

  而沈逸裕又何尝不是一样?也正瞪着眼睛在望着他哩。

  不过,事情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启步走了,放心地走了。

  因为,沈如娴为人小心谨慎,又是沈家庄中的女诸葛,她既然这么说,这么做,必然有

其道理在、用意在,绝不会错。

  是以,二话不说地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沈如娴也站了起来,她把桌子上的东西全给收拾妥当,然后说:“二妹,我

们也走吧!”

  第二天,黄石山庄非但依旧是大排筵席,而且还张灯结彩起来了。

  有的人喜气洋洋,有的人则是满腹狐疑,不知所以。

  喜气洋洋的人当然是了于胸中,满腹狐疑的人必也能猜测得出庄内该有喜事来临,只是

不知对象是谁罢了。

  果然,在筵席尚未开始之前,黄九公笑容时掬地发表说:“各位女侠,各位英雄。

  老朽现在宣布一桩消息,那就是小徒姜致远和郭克民郭大侠的令媛筱文姑娘选今天为文

定之日……”

  “哦!这么大的喜事,怎没听庄主事先提起呢?”

  “事情是临时所决定的。”黄九公笑笑说:“昨晚‘黑白双娇’姊妹夤夜找上老朽,请

托老朽,老朽焉能推辞,遂应承了下来,因为这乃是一件好事。”

  他停歇一下,又继续地说:“由于这件事也点上了老朽的心头,于是,就同样地走马去

造访余总舵主,郭外堂主。

  承他们看得起,不嫌黄山派名微门寒,慨然答允,因此择日不如撞日,大家都同意今天

为喜日。““可是我们的贺礼……”

  说话的人是甄宗威,他环首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也都有这个意思。

  “咳!”黄九公说:“彼此皆属江湖同道,世交挚友,还谈什么贺礼不贺礼?有诸位在

敝在一起欢聚,老朽已经是衷心感激和高兴万分了。”

  “二姓珠联、桃李迪吉。”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恭喜庄主……”

  “也贺喜余总舵主和的郭外堂主……”

  一片的庆贺声,一片的祝颂声。

  “谢谢,谢谢……”

  这是余永钦的答辞。

  “谢谢,谢谢……”

  这是郭克民的回礼。

  “谢谢各位。”黄九公清了一下喉咙又说:“列位可还记得‘黑白双娇’姊妹曾经找上

老朽,请托老朽么?”

  “不错。”

  答话的人依旧是甄宗威,因为他的年岁在众人之间比较大,而且这段时日和黄儿公相处

已经是交称莫逆。

  “那列位可欲知道她们姊妹找老朽、托老朽是什么事么?”

  “当然。”

  如今却是大家异口同声的说着。

  黄九公笑意不减,他探手入怀,一阵掏摸,首先拿出一块玉佩,继之是一枚古制钱,最

后才是两枝小银剑来。

  在场的人有的依旧是不明所以,有的则惊异连连了。

  那是沈逸川兄弟,那是甄宗威父女,还有一个姚凤婷。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怎会辗转到了黄九公的手里。

  黄九公略一思维,略一细瞧,然后把那块晶莹的玉佩交给沈逸川说:“沈三侠,请你将

这块玉佩收下。”

  沈逸川迷惑了,迟疑了,他说:“这……”

  “你收下了再说。”

  沈逸川听了不得不将那块玉佩接了过来。

  姚凤婷本来只是惊疑,如今震动了,不由也探手入怀,摸摸玉佩的另一块。

  这玉佩原是一对,她一时兴起,把一块镶龙的给了麦无铭,如今麦无铭人影不见,而物

品却再三地转换对象。

  口里未敢说,心内却不安,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这时,黄九公又拿起古制钱递给了

沈逸裕,沈逸裕有乃兄前例先生,他就不再发问,随手也将那枚制钱收了下来。

  如今轮到了甄宗威父女在深虑了。

  他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一枚古制钱,与自己所保存的一模一样,可真是无独有偶了。

  不过,古制钱虽稀,但却难保别人没有,是以也只有疑在心中,闷在心中了。

  接着,黄九公捡起其中一柄镶有“川”字的小银剑,然后转朝姚凤婷说:“凤姑娘,这

把小银剑乃是沈逸川沈三侠的东西,如今请你保管,信你收藏……”

  姚凤婷系是一位心智灵巧的姑娘,她一听就知道答案所属了,既喜又羞还恐慌。

  不过,她毕竟是有修养、有见地的,沉稳、庄重,因此美目圆睁地说:“前辈,你这

是……”

  黄九公虚心地说:“凤姑娘,你要谢,别谢我,你要怪,可也别怪我,这乃是沈姑娘姊

妹二人的意思,老朽只是代为转达罢了。”

  “那麦无铭他……”

  沈如娴立即接口说:“他还没有回来。”

  姚凤婷回首转眸,说:“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以及这桩事情乃是他在临走以前交待我们的。”

  “你们……”姚凤婷故作生气地说:“你们彼此串通着来戏弄我、消遣我,我……”

  当然,她不得不发威,遮羞嘛!“凤姊……”如娴随即靠了过去,并且伸手接过了那支

银剑塞入姚凤婷的腰带内,低下声音说:“喔!如今我改口称你为凤姨吧!凤姨,请你原谅,

这乃是无铭的意思。“姚凤婷螓首低垂了,粉颈通红了,她原本也只是装装样子,因此不再

说话,表示已经同意了。

  最后,黄九公朝甄宗威父妇二人说:“这一把乃是沈四侠的东西,也请甄姑娘收受了

吧!”

  任你是巾帼英雄,任你是女中豪杰,姑娘家终究是姑娘家。

  甄玉珍平时大方,平时话多,如今明白了事情的意思,她哪里还敢去接?一样的低头,

一样的脸红了。

  甄宗威却激动地说:“姚姑娘和沈三侠正是门当户对,老朽恭喜他们,而我父女,和沈

家庄岂不差之天壤?”

  “甄老英雄说得言重了。”沈如娴又把话头搂了过去说:“我沈家庄一未营金屋,二没

量斛珠,武林儿女凭的是江湖正义,讲的是两情相悦。”

  “好一个江湖正义,好一个两情相悦。”余永钦欣然地说:“甄老英雄,你只要问问你

闺女可愿意?若是,那就把小银剑给收起来吧!”

  “不用问,知女莫若父,再说,以沈家庄的声誉,以沈四侠的人品,就算是打起百把盏

灯笼也无处觅呀!”甄宗威竟然涕泗交流,他说:“那老朽高攀了。”

  “哈哈……”余永钦朗声地笑了起来,然后说,“三喜临门,一堂吉庆,哈哈……”

  杜衡好酒,他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教金樽空对月。”

  “哈哈哈哈……”黄九公也笑了几声说:“对!喝酒去,今日里我们更是不醉不休,不

醉不休呵!”

  “人逢喜事精神爽。”

  但是,精神太好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因为男人都是酒囊,都是饭袋,他们高谈阔论,他们行拳猜令,不会约束,不知节制,

是以这一喝又忘记了时间。

  又是两餐相连在一起,直待玉兔高升,真待星光满天,才各自地扶醉入房安寝,连女客

也被拖累了,也波感染了,喜事嘛!果真是不醉不休呵!微风在徐徐吹拂,树梢在轻轻摇动。

  山兽在徜徉觅食,夏虫在振翅高鸣。

  还有那经年亘月的瀑布、溪水,忽喇忽喇地在下泻,咽咽呜呜地在奔流……谷坳之景,

怡人胸襟,谷坳之幽,也糜人雄心。

  月亮在徘徊,星宿在跳跃,大地在沉睡,黄石山庄内的人们,全都在打着呼噜,梦着周

公。

  值夜者当然除外。

  而这时,山谷外却有两条黑影趁虚逸了进来。

  由于值夜者浑沌迷惘,由于侵入者艺业高绝,是以,霎眼之间,他们秋毫无惊地驰到了

堂屋之外面。

  那两条黑影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犹如舞台上的王哥柳哥,犹如庙宇内的

七爷八爷,两相对照,蔚然成趣。

  未见他们作势,来见他们使力,高的一个像竹竿上拔,矮的一个似皮球急弹,就这样,

两个人巳经轻飘飘地越上了屋脊。

  一阵观望,一阵巡行,而这两个人的足下还有意无意地发出声响。

  可是,屋舍内的人们依旧高卧隆中,了无警觉。

  高的一个说:“姓麦的娃儿莫非是沽名钓誉,言过其实?”

  “不会吧?”矮的一个迟疑片刻说:“我们都曾经会过他们,却是功力悉敌。”

  “那他们怎皆作缩头乌龟,不见出来?”

  “恐怕是不在山庄之内吧?”

  “既然如此,我们又该怎么办?”

  “给个时间,给个地点,期约他们出来也就是了。”

  “好吧!”

  两个人又双双地纵下了地面,又双双地掠出了谷口。

  谷口旁竖有一方黄石山庄的石碑,石碑上头凸出一片平滑的峭壁,高的一个朝上望了一

望,看了一看。

  这次,他运气了,他作势了,身形上冲,双臂箕张犹如大鹏鸟,手脚并用,巨体附壁犹

如黑猩猩。

  然后,匀出右手,然后,凝直食指,就在峭壁上面书写了起来,刻画了起来。

  两个姓麦的娃儿日正当中天都峰顶候见字样虽然只有二分深浅,但却是难能可贵的了。

  因为,由于躯体悬空,因为,由于着力不易。

  接着,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继之,再轻轻地吸入一口真气,又开始在字的右旁划上

一个大圆圈,大圆圈中间两个小圆圈,小圆圈下面再加一个中圆圈。

  那是什么?哈!那是一个和尚头!最后,散拳松指,与和尚头并排地印上一个手拿印。

  啊!好大的手掌,这简直是蒲扇嘛!过量的酒会麻痹人的神经,过量的酒会蒙蔽人的心

智。

  因为这是喜酒,所以开怀畅饮,就这样,大家失聪了,大家迟钝了……麦小云也不例外,

平时他很少喝酒,但今日却不能不喝,不得不喝,不为如娴和如婉,也得为三叔和四叔。

  恍恍惚惚,他闻悉屋瓦上有异声。

  迷迷离离,他听见广场中有人声。

  那是意识,那是直觉,那是修为,那也是功能所使然。

  麦小云开始振作,开始奋起,但是当他掠出室外的时候,对方已经鸿飞冥冥,鹤去杳杳

了。

  懊恼、自遣、踯躅、徘徊……只见月亮在天空中笑,只闻风儿在树梢间啸……他漫无主

见地踱出了谷口,忽然,看见地面上散布着一层白光光的粉末,和不少亮晶晶的石屑。

  麦小云心头不由动了一下,再次的凝视,再次的搜寻,当他的眼波瞟到了峭壁上字句和

记号的时候,顿时大大地震撼了起来。

  字句简单明了,任何人看了都会悉于心胸。

  至于记号呢?别人或许不知道,麦小云兄弟当瞧得出来,当看得懂它,不然的话,对方

也就不会以记号来代替姓名了。

  宿酒醒了,汗毛竖了,眸子中的神光不由也本能地闪烁起来了。

  那记号究竟代表着什么人?它怎会使麦小云见了震惊不已?它,和尚头乃是“矮和尚”

潘松秋。

  它,手掌印乃是“催魂手”廖不一。

  潘松秋和廖不一乃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和绝无仅有的大怪杰,大魔头。

  他们行事不论是非,只凭好恶。

  因此正邪不分。

  他们曾经进入过地狱门。

  他门曾经为石镜涛所罗致。

  因此,他们也曾经替石镜涛出力与麦小云兄弟鏖战过一场,事为一支翡翠玉如意,地在

太湖桑头渚的大路上。

  最后,麦小云兄弟请出了地狱门中的阎罗才阻吓了他们,驱离了他们。

  如今,这两个魔头怎么又出来了?怎么又找上自己兄弟?是友么?似乎不像,是敌么?

大致不差。

  麦小云怔住了,对方约了自己兄弟,可是麦无铭不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乃是孙子兵法中的精辟之论,中肯之词。

  他衡量着情势可以不找人家,如上次撇开石家庄而先去万里船帮就是一个例子,但是,

对方约他,他又焉能不前去赴约。

  声誉何在?颜面何在?自尊又何在呢?“咚、咚、咚、咚……”

  山庄内的护鼓已经敲出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麦小云略一摄神,心中也就作了决定。

  那就是去,去、去,他非去不可。

  如今,首先须要做的,必须刮去峭壁上的留字。

  于是,他也运气,他也作势,不像大鹏鸟,而像一条龙:“云天青龙”冲天而起。

  不像黑猩猩,而像一只虎:硕大的壁虎附吸在山岩上面。

  照样地匀出右手,先削去上面的字句和记号。

  照样地凝指成力,刻上了“黄石山庄”四个大字。

  麦小云文才郁郁,是以字体苍古。

  麦小云武艺赫赫,是以凿石三分。

  他又回到了庄内,他又进入了房中,然后,觅纸找笔,写下了一张书笺。

  天都峰就在左近,但他不愿让别人知道而担惊受怕,尤其是他的娇妻如娴,以故尽早地

走了。

  就这样,麦小云一同乃弟麦无铭,留书出走了。

  天都峰,又是天都峰。

  天都峰该是黄山群峰之最最嵯峨的峰峦了。

  午时,午时初起。

  午时初起的时分,麦小云就已经来到了天都峰。

  在他由山脚下经过半山寺的中间一段路,似乎发现时有眼睛在偷觑着他,注意着他。

  麦小云立即得高了警觉,作成了防范。

  这次行程,说不定就是一生行程的尽头。

  这次的会,也可以称之为死亡的约会。

  可是,麦小云还是毅然地来了。

  有时候,在某种场面之下,人皆抱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气和想法,要不然,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或者是“风萧萧兮水易寒”的诗句也就不会相继地

出现了。

  “催魂手”和“矮和尚”,其中任何的一个,自已都无必胜的把握,何况二第麦无铭尚

未返回,他即单刀赴会。

  更何况此处是幽冥教的地盘和窠穴,可能两面受敌。

  是以他心头戚戚,而且还有一个思虑未经澄清,那就是潘松秋和廖不一二人是否也加人

了幽冥教?但如是的话,这次的拚斗,这次的鏖战将会更加棘手,更加艰辛。

  照理说,像这种武林魔头应该不致被人支使,受人指挥,但是,事情也有万一,万一他

们听了人家闲言,万一幽冥教仿效着石家庄故技把对方奉为太上,那可又另当别论了。

  天都峰陡峭,它处处有悬崖,天都峰危岌,它在在是峭壁。

  攀登峰巅,只有一条细狭如羊肠,嶙峋如角锥而又欲断却还续的石级或岩块聊可通行。

  这何如蜀道?一般胆小的人,一般气馁的人,他门都会望而生畏。

  既达峰巅,使人有出世之感。

  头顶碧空朗朗,足踏白云绵绵,心清、神怡、意舒、气爽,霎时之间天人合一。

  还谈什么声名?还管什么利禄?所以,列朝的圣者贤者,仁者智者,他们不都挂冠的挂

冠,谢客的谢客,舍弃红尘,退隐山林了么?是谁?是谁?有张良,有范蠡。有“烟波钓徒”

张志和,有“山谷道人”黄庭坚……咳!多得不胜枚举!太阳还没有爬到正中,廖不一和潘

松秋也已经匆匆的掠上了天都峰的顶头。

  这两个人年在古稀,但精神矍铄,体态健旺一如五十来岁的人。

  麦小云见了就抱着双拳说:“前辈,久违了。”

  这话虽说寒暄问候,但出自他的口中,却带有一些高傲的感觉。

  “唔——我们果真有几年不见了。”

  潘松秋回答的也有点冷然。

  廖不一环目聊作观望,然后疑虑地说:“咦!怎么只你一人,还有一个娃儿呢?”

  “还有一个尚未赶回来……”

  “怪不得呢!”廖不一舒出了一口气说:“怪不得我们昨夜前去黄石山庄探候,却不见

你们出来朝相,你们果真度都不在庄内呀!”

  他吐这口气无非是释然的表示,但实际上乃上山脚奔急了,在调息,在匀气。

  麦小云不禁暗叫“惭愧”,他不愿说明,也不予否认,口中含含糊糊地错过话锋说:

“前辈找我们兄弟有事?”

  潘松秋沉声地说:“不错!”

  “请道其详?”

  “欲取尔等兄弟的性命!”

  “哦!是我们兄弟冒犯了你们?”

  麦小云的心中早有所觉,所以听了并不感到意外和惊奇,只是不明其中原由,因此加以

深究。

  “不曾。”

  “那我们兄弟得罪了你们?”

  “也不曾。”

  “这就奇了……”

  “这并不奇怪。”潘松秋接过话头说:“如今轮到我老人家来问问你……”

  麦小云正拟得知就里,是以飞快地说:“请问。”

  “地狱门是否已经毁了?”

  “不错。”

  “老菩萨也已经遭到了毒手?”

  麦小云略一迟疑说:“可以这么说。”

  潘松秋脸色一凝,声音一沉说:“我们兄弟……”

  “哎!慢来……”廖不一立即打岔地说:“和尚,这小娃儿虽然生就一副傲骨,但看起

来却不像阴险之人呢!”

  “你知道什么?”潘松秋肉眼一翻说:“谚语中可有‘书龙书虎难书骨,知人知面不知

心’的说词?”

  “喔!有,有。”

  廖不一涩然的回答着。

  潘松秋又转朝麦小云说:“你们兄弟心也忒狠,地狱门为善,曾经帮过你们,老菩萨慈

悲,也曾经助过你们,而你们,竟然伙同人焚毁地狱门,怂恿人毒害老菩萨,真是禽兽不如

啊!”

  麦小云一听不由苦笑了起来,果然是不出所料,这两位魔头听信了闲言谄语,乾坤倒转,

反咬一口。

  “你们说这话可有凭据?”

  “当把有。”潘松秋说:“就因为有人这么告诉我们,我们遂前来制裁你们!”

  “哦!那个人的话实在么?能听么?”

  “当然实在,应该能听,因为说这话的人有身份,有地位,也有权威。”

  “那就请前辈说出来听听?”麦小云耐心地询问下去,他说:“这个人是谁?”

  潘松秋圆睁着眼睛说:“你真想知道么?”

  “当然。”

  麦小云一脸坚毅。

  “好,我老人家这就告诉你……”

  武夷山。

  武夷山位在福建省的境内。

  其实,细算起来应该是三省的交界之处。

  它的起头在浙江,它的西边是江西,只因为在福建的境内比率较大较广而已。

  武、夷,原是结庐在这座山内一对兄弟的名字。

  这对兄弟除了在此躬耕陇亩之外,还潜心修炼丹道服气之术,以此之故,他们年逾百龄,

才双双羽化升天。

  附近居民,争相走告,遂将该山名之为武夷。

  春山缥缈白云低,万壑争流下九溪;欲溯落花寻曲径,桃源无路草萋萋。

  武夷山风光秀丽,有“三三曲水六六奇峰”的景观。

  三三曲水乃是溪流九曲绕山而转,因此水波荡漾,因此蜿蜒迷离,处处有处处的景象,

地地有地地的风情。

  六六奇峰则有大小峰峦三十六座,是以怪石鸣泉。是以松柏摇曳;峰峰有峰峰的巍峨,

峦峦有峦峦的壮丽。

  廖不一和潘松软自石家庄引身而退,他们就来到了此地,学武,学夷,照样的结庐修炼

了。

  可是,躬耕陇亩似乎不适合他们二人的个性,那这一对武林怪异又何以为生呢?这一点

也正是一般写小说的漏洞,实属一件难以交待的事情,因此,此地必须要刻意的表白一番。

  第一,虽然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并未辟离五谷,隔绝烟火,但是却吃的不多,而且又简

陋随便,什么松子野果,什么兔鼠鸟禽,在在俱是珍肴,作佯皆属佳味,取之不尽,哪惧匮

乏?第二,他们养尊在石家庄福寿堂中的时候,石镜涛急剧的巴结、拢络,就一同曹操之款

待关云长。

  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而他们在临走之时却并未曾学着关云长桂

印封金。

  是以两个人都腰缠万贯,吃穿不愁。

  再说,武夷山原来就是他们两人的老巢、旧地。

  就在麦无铭到达岭南洪家寨的同时,武夷山也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材修长,肤色白皙,年纪约在五十出头。

  你猜他会是谁?他乃是昔日地狱门中的第九殿殿主“平等王”,如今该恢复江湖人的身

份了,那就是“子母金环”姚天送。

  姚天送不是在地狱门尚未瓦解之前,在麦小云兄弟新婚之时去了沈家庄吗?可是在沈家

庄未见他的人影,怎么却突然的会在此地现了身?这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的肚子里明

白了。

  看姚天送的步伐。瞧姚天送的神情,十分快捷,十分轻松,一点也不见犹豫或迟疑,原

来他是老马识途。

  忆当年,度化瘳不一和潘松秋二人进入地狱门,正是他和第十殿殿主“转轮王”所作成

的功德。

  既曾来过,那自然是轻车熟路了。

  廖不一和潘松秋既是介于正邪之间,凭着好恶,或有犯行,但亦当罪衍不彰,又怎会引

起地狱门的注意和不忿?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八回 初见真容度城隍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次,他们两人喝醉了酒,因小故意而杀死了一个怀胎的孕妇,那就犯了武林之大忌。

  不然,江湖中真是好恶难辨,是非难分,为了一时的冲动和气愤,就脸红脖子粗,彼此

相争,彼此相斗,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旦经过调停,误会冰释,两造谅解,双方成为朋友的也不乏其人,这就所谓“不打不

相识”成语的来外。

  苍鹰谷内乔木参天,苍鹰成群。

  山坳里长乔木是理所当然。

  山坳里有苍鹰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此处的乔木特别的高,特别的密。

  但是,此处的苍鹰分外的多,分外的大。

  于是,到处是“呼庐庐,飒喇喇。”

  于是,满耳是:“啁溜溜、湫咧咧。”

  “呼庐庐、飒喇喇”是风吹树叶枝梢声。

  “啁溜溜、啾咧咧”则乃苍鹰招朋呼伴声。

  姚天送一驰到谷口,他就停步不前了。

  这是礼貌,这也是心怀谨慎,万一对方在里面安有暗卡,非但会招致到伤害,而且还背

上了擅闯私宅的罪名。

  瞧!那边不是立有一方石碑么?石碑上刻的是:“苍鹰谷乃人居私地,药樵游猎,非请

莫入,故违忠言,有进无出。”

  因此,姚天送出声招呼了。

  “有——人——在——么——”

  音似海螺,低沉嘹亮,它下剌入耳,却远传三里。

  这就是人的修为,人的功能,若没有纯青炉火,又焉能臻此?“什么人大呼小叫……”

  山谷内适时地掠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正是廖不一和潘松秋。

  姚天送一见立即抱拳当胸,脸含笑容,说:“老朽姚天送。”

  “啊!会是殿主……”廖不一见了也是笑逐颜开地说:“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把殿主

给吹了来。”

  “今天刮的是西北风。”姚天送笑容一敛说:“老朽不得不来。”

  “快请,快请,里面请。”

  “打扰了。”

  山谷内有屋舍三椽,从简就陋,上面盖的是茅草,四周围的是木条,竹椅竹桌,瓦罐瓦

筒。

  窗是纸糊的,扉是柴编的,却也迎合着他们这副德性。

  双方落了座,潘松秋顺手倒上一杯清泉,说:“殿主远道光临,未知有何公干?”

  姚天送忧然地说:“地狱门遭人焚毁……”

  潘松秋听了霍然一惊,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是以不等对方话落,急切地追探说:

“你说什么?”

  姚天送吐出一口气说:“我是说地狱门遭人焚毁了。”

  “老菩萨呢?”

  潘松秋的意思是老菩萨功拟天人,这件事怎么可能?“老菩萨被人毒害了。”

  姚天送虽然误会对方在关心老菩萨的安危,但他这样回答,也算是文对题了,不曾离谱。

  “那众家殿主他们……”

  姚天送接口说:“众家殿主他们死的死,散的散……”

  廖不一陡地站了起来,他圆瞪着环眼说:“会是谁?会是谁这么残忍,这么歹毒?”

  姚天送不由惶然地垂下了脑袋,口中不安地说:“老朽当时因事公出在外,返回后听说

是麦小云兄弟。”

  “呀呀呸!”廖不一咬牙切齿,以拳击掌地说:“会是那两个小小子?”

  “老朽听了也并不相信,但漏网之人言之凿凿。”

  “那殿主没有兴师声讨?”

  姚天送黯然地说:“我虽然招集了一些败兵残将,但又焉是麦小云兄弟的敌手?”

  “只他们兄弟两个人么?”

  这话却出自潘松秋之口。

  “不,还伙同一些奸……”姚天送抬眼看了潘松秋二人一下又接下去说:“同一些奸诈

之徒。”

  “好呀!麦小云。”潘松秋也站起来了,说:“他们仍在地狱门?”

  “他们在黄山紫云峰下的黄石山庄。”

  “殿主你呢?”

  “我和一些忠义之士暂歇在天都峰山腰的半山寺内。”

  “走!我们这就前去讨公道,惩顽凶。”

  潘松秋接着又说:“麦小云,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麦小云原本是天生傲骨,既然有人颠倒黑白,既然廖不一二人先入为主,他也不愿再多

加解释,只有无可奈何地说:“那二位的意思呢?”

  廖不一悍然地说:“把你们全都埋葬在此地!”

  “二位一起上?”

  麦小云心头虽然感到沉重,但口中却仍说得轻松。

  “不必!”廖不一冷哼一声说:“我老人家一人就足够料理你了。”

  他铁棍般的双臂左右一摆,脚动,身动,手掌也分别的在动。

  “且慢!”

  意外的,潘松秋这时却又出声阻止了。

  “什么事呀?”

  廖不一回首望了他老搭档一眼,满脸不耐的说着。

  “待我再问问他。”

  “咳!没什么好问的啦!杀了不就结了?”

  “要杀也两个一起杀,又何必里里杂杂,花两次时间,两次手续。”

  “好吧!那你就问吧!”

  潘松秋踏上两步说:“麦无铭什么时候能赶到黄山?”

  麦小云略一思维说:“大概就在这两三天。”

  “好,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愿让人说以多欺少,三天之后,同一时辰,仍旧约订此间,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潘松秋转身朝廖不一说:“老廖,我们走!”

  廖不一两眼一瞪说:“和尚,你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矮和尚”潘松秋说:“我和尚是佩服这小娃儿有志节,有骨气,明知

我们两个,且又不保尚有其他的人,而他,竟昂然无惧,只一个也依约地赶了来,难道你心

中没有感慨么?”

  “说得也是。”

  他们两人一无犹豫,举步朝山下走了。

  麦小云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两个武林怪杰不拘不矜,不忮不求,倒也十分可

爱。

  丧儿之痛,杀子之仇,怎么也平静不下江胜海的心境,他始终在九华、黄山一带打转兜

圈于,期能再度遇到仇人的出现。

  这日,喔,这夜,月色依稀,星斗满天,是月初月杪之朔日。

  山林中,一点也不宁谧,四处有好多好多的声音。

  譬如,风吹枝叶飒飒飒,虫鸣夏夜唧唧唧,枭啼碧空咕咕咕;还有泉奔山溪淙淙淙……

江胜海漫无目的,在黄山莲玉峰下踯躅巡逡,忽然,眼睑中映入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疾掠而过。

  他顿时精神一振,嘴内脱口地说:“是他,是他,这个黑影决决是他!”

  江胜海陡地提足功力,立时提衣纵身,朝那黑影的去处猛赶而去。

  但是,黑影的功力较他为高,黑影的速度较他为快,几个起落,二者之间的距离竟然是

越拉越远。

  江胜海急了,他不由开声大叫了起来。

  “哼!幽冥教主,你给我停步,有种我们再打上一场。”

  “哦!是吗?”

  其实,那个黑影在江胜海尚未发现他之前就已经看到了对方,只是他懒得理会,不屑出

手。

  如今对方既然叫开了,他也就停下了脚步,回过了身子。

  果然,他纱巾蒙面,一身黑衣,不是幽冥教主又会是谁?“当然是的。”江胜海明知自

己不是对方的敌手,但是,他已经豁出去了,因此目赤齿切地说:“杀子之仇,焉能不报?”

  “江胜海,文判江彬既然已经魂归地府,你自己就该好自为之。”

  “呸!”江胜海磨拳擦掌地说:“风凉话少说,你纳命来吧!”

  幽冥教主悠悠地说:“你胜得了吗?”

  “你可听说过一夫拚命?”

  “听说过。”

  “那就是了。”江胜海忿然地说:“我拼却一命,也要弄他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哼!凭你还不配,真是痴人说梦。”

  幽冥教主嗤之以鼻,他冷冷的说着。

  “痴人也好,憨人也好,你今夜既然被我遇上了,就别想再走。”

  江胜海两手一挫,双腿一挺,立即攻了上去。

  “我看你还是省省心,省省力吧!”

  幽冥教主的身形顿时凌空飘起,竟然斜退寻丈之遥。

  江胜海见招式落空,他一个箭步,又向对方拍出一掌。

  幽冥教主第二次飘了起来,第二次退了开去,既轻灵又利落。

  “江胜海,江彬虽然非我所杀,但是,本座承认‘我不杀伯仁,伯仁的确是因我而亡。’

所以,本座不想杀你,好好地回去饴养天年吧!”

  “哼!你这是猫哭耗子?”江胜海惨笑一声说:“忆我江胜海早年丧妻,如今又晚年亡

子,既鳏又独,生死对我已是无可留恋,纵然拖着一具臭皮囊,那亦是行尸走肉,一无指

望。”

  “蝼蚁尚且贪生,你……”

  江胜海不等对方话落,他接口说:“我怎么样?活着徒自凄凉,徒自伤悲,找你陪葬,

虽然是两个换一个,但我却不感到吃亏!”

  他再次地挥动双掌,连续地又劈又印,又按又砍。

  “唉!只恐怕你无法达成这个愿望了……”

  “你不要自视太高,自诩过甚,我江胜海在武林中又岂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这倒是实话,以江胜海的功力技艺,在武林中有他的席位,在江湖上也有他的声威。

  “秦岭三蛇”,乃黑道上之佼佼者,若不是他心痛亡儿,情绪不稳;若不是对方三人联

手,相互猛攻,也不一定会受创。

  还有,在石棣城外的一里林,他和“大头鬼”谭上雄,“小头鬼”沙良全一帮人周旋了

几十个回合,丧失了不少体力,耗去了不少精神,到最后,仍旧能与幽冥教主打了一个惊天

动地的硬仗。

  一而再,再而三,幽冥教主也经不住对方厉击剧扑,死缠胡赖,他不由无名火起了。

  “江胜海,既然你活着感到了无生趣,非要自寻死路,那也就莫怪本座心地不仁。

  “不过,你能死在莲玉峰下,倒也适得其所,黄山、九华,二相遍对,与你儿子江彬的

葬身之处距离不远。

  “父子二人,虽然未能同穴,但彼此邻近,在黄泉地下当也不致寂寞无依了。”

  “呀呀呸!我江某人也要你一起死在此地!”

  练武人的大忌犯了,江胜海愤怒、愤恨。

  他急冲而上,灵台蒙蔽,血管贲张,虽然浑身充满热血,虽然周身布上劲力。

  但是,那是莽夫,有上乘的功力,有深奥的招式,也必须要有聪慧的心智,不然,就辜

负了天赋,就糟踏了秘谱。

  所以,天下顶尖的高手,他们苦,他们忧,因为传人难找。

  以故,有很多的先辈高人,他们宁可将武学秘笈同踏身共埋地下,也决不青菜萝卜,妄

传妄教。

  以故,有很多的俊生晚辈,他们机遇凑巧而获得藏珍神兵,乃天意所使然?是缘分所促

成?幽冥教主暗暗的笑了。

  他暗笑对方年过半百,功力不浅,却经不起自己轻描淡写的揶揄几句,竟然会定力崩溃,

毛躁若斯。

  他不再飘退,不再容忍,照样地挥动双掌。

  一招“风流云散”,接着演变成了“星罗棋布”,只见四周都是掌影,满眼皆是指痕。

  江胜海毕竟也是地狱门外派独当一面的人物,见微知渐,见状立即惊觉了。

  他收心,他凝神,他吸气,倏地应变,骤然暴退,仓促间以“江帆点点”、“铁盾处

处”,用最最古老的方法,也最管用的招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招架着。

  奈何,他的气势不如人家,他的功力也不如人家。

  还有,令他万分震撼的,那是这一次幽冥教主所施展的招式迥异上一次,这一次却是正

统得很,博大得很,也凌厉得简直教他难以抵御。

  江胜海支撑着,苦熬着。

  虽然他不计成败,不顾性命,但是,人一到生死立判的时候,任谁都会本能的,奋力的

挣扎维护了。

  四周都是风,是掌风。

  四周都是影,是人影。

  四周都是声,那是由衣衫飘扬起来,脚步沓踏出来,和胳膊挥舞出来的声音。

  强弱悬殊,战来显得颠簸梯空,一方从容而流利,一方迫杂而艰辛。

  恐怕十来个回合吧?江胜海就已经在发热了,在喘息了,在冒汗了,他只有招架之力,

却早无还手之能。

  他是这么的不经打么?那倒不是。

  交斗两方,若是功力悉敌,铁锚并称,彼此打上几十个回合,甚至百来个,各人有各人

自信之心,各人有各人镇定之态,身体就不会这么快发热,这么快喘息,这么快冒汗。

  江胜海的那些症状,是被对方出奇的功力逼迫出来的,惊骇出来的。

  “江胜海,别再拖延了,也别再勉强了,早早上路,早早安息,也可以早早的与你儿子

为伴团叙,去吧!”

  幽冥教主身形疾转,双掌猛推。

  像泰山盖顶,如浪潮澎湃,又似围墙之倾塌,这招叫“天克地冲”,也叫“天罗地网”,

教人无处可退,无地可遁。

  “唉!”江胜海见了不由仰面悲叹了一声说:“天理难论,道统些微,正义消退,魔焰

高涨,呜呼!”

  他废然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着死神的光临。

  诚然,世间上有不少正义的人,或者清廉的人,不管是从文从武,在朝在野,开始时总

归被宄官奸徒害得凄惨落魄,家破人亡,直到最后关头,才得平反过来,教人感慨,教人遗

憾,但却也大快人心呢!“怎么?”幽冥教主的身形突然一停,手掌突然一滞,蒙面的纱巾

也突然一掀,说:“莫非你又不想死了?”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只是叹死得太不甘心而已。”

  “不想死也行,那就加入幽冥教,本教主当可委任你总坛之主的职位。”

  “哼!”江胜海火眼暴睁,气海猛泄说:“我江胜海就算是挫骨扬灰,也不屑为之!”

  “那你死吧!”

  浪涛再度翻滚,泰山再次崩坠。

  幽冥教主的掌影,变本加厉地涌了过来,压了下来。

  “且等一下!”

  “你回心转意了?”

  江胜海摇摇头说:“不是,我只想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有必要知道?”

  “有必要。”

  江胜海脸上有期盼之色,话中有决毅之音。

  “好吧!”幽冥教主略一沉吟,然后说:“本座就让你做一个明白之鬼。”他缓缓的揭

起蒙在脸上的纱巾,又说:“注意了。”

  星月之光虽然微弱,山林雾气虽然弥漫,但是,江胜海不用细辨,即看得十分清楚,因

为那是一张熟面孔。

  “啊!会是你!”

  “意想不到?”

  “或许。”江胜海咽下一口气说:“但也有所疑。”

  幽冥教主究竟是谁呢?说广一些,他与江胜海同为一殿之臣,说狭一点,那他们二人乃

是君臣之属。

  “既然如此,你就上道吧!”

  幽冥教主铁掌扬起,铁掌拍下,而江胜海早已不作无谓抵抗,他自认此时此地,是他的

良辰吉时,是他的归宿之所了。

  “住手!”

  就在这干钧一发的时候,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忽然间,一声霹厉,一声焦雷,响自

半空。

  它震得木叶簌簌。

  它震得宿鸟纷飞。

  它也震得幽冥教主那拍出去的铁掌在半途停顿了下来。

  紧接着,“天马行空”,“龙现苍穹”,一条人影已经施然地泻落在幽冥教主之前,江

胜海之旁。

  “你,又是你。”幽冥教主说:“本座苦劝过际,也曾要挟过你,而你,不点头,不妥

协,却又不珍惜这锦绣山河,大好时光……”

  这条人影又是谁?他乃是二度教过江胜海性命的那个人,黄衣蒙面人。

  “我,正是我。”黄在蒙面人接口说:“老衲也曾经忠告过你,晓喻过你,而你,利令

智昏,执迷不悟,到头来必然身败名裂,至于我这么做,正是在珍惜这锦绣山河,大好时

光。”

  “哼!青灯古佛、贝叶黄卷,真是欺人之谈!”

  “要知道静中另有天地,贝叶黄卷内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珍宝财富、大千世界和人生真

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幽冥教本身形一转,他正拟离去的时候,黄衣蒙面人又开口说话了。

  “且等一等,你何妨再听出家人几句良言。”

  “有话快说。”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喧了一声佛号,然后缓缓地说:“降魔卫道,原先是我辈的

职责和任务,如今,施主改变了身份观念,弃神就煞,鄙正扬厉,而老衲也跳出了万丈红尘,

普度众生,迭点不化。”

  他略一驻顿,又说:“出家人苦口婆心,再次的奉劝施主,悬崖勒马,临渊回头,白璧

虽然沾溅了污垢,若将其污垢凝固,不教扩大,不教摊染,那它仍旧不失为一块好玉,施主

睿智,慎之,诫之。”

  “人各有志,你就省省心吧!”

  只一闪,幽冥教主就已经消失在山林中了。

  “唉!”黄衣蒙面入喟然地叹息一声说:“晚来失节,一生声名付诸流水,荡然无存矣,

可叹又复可惜!”

  “唉!”

  江胜海也喟然的叹息了一声,他如今是雄心全失,信心全无,失意、丧气、乏力地说:

“多谢大师,大师这已经是第三次拯救弟于的性命了。”

  “何谢之有?”黄衣蒙面人说:“老衲刚才说过,降魔卫道,普度众生,原乃出家人的

本分。”

  “那大师又何不将幽其教主给铲除之?”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单靠凭胸地喧了一声佛号,说:“出家人戒贪戒诳,戒嗔戒

杀。”

  “大师认识幽冥教主?”

  “认识。”

  “那大师可知道幽冥教主在组教之前,曾经策动了一次大劫难,大杀戮?”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神态黯然、语音沙哑地说:“老衲听说了。”

  “难不成是有碍旧识?”

  “喔!那倒不是,有道是‘冰炭不同炉,正邪不二立。’”

  “既然如此,大师为何袖手不出呢?”

  “因果,因果报应,时辰未到。”

  “是吗?就因为因果报应,就因为时辰未到?”

  “还有,最大的原因,就算老用有心,也未必能留得下这位幽冥教主。”

  对,不错,这是实话。

  幽冥教主乃武林人杰,乃一代枭雄,这位老和尚虽然也是耆宿,也是侠隐,但未必能留

得下幽冥教主啊!江胜海怔住了,他喃喃地说:“那只有任对方继续地横行下去,继续地作

恶下去了?……”

  “那也不会。”蒙面老和尚说:“到时候自有人去制衡他,自有人去剿歼他。”

  “谁又有这么大功能呢?”

  黄衣蒙面人不加思索地说:“两位巡行特使。”

  江胜海听了心头陡地一动,他刻意的观望了对方一会。说:“大师也认识两位巡行特

使?”

  黄衣蒙面人虽觉失言,但也不再掩饰,遂坦然地说:“认识。”

  江胜海究下去了,他说:“那大师必然也知道那两位巡行特使是什么门派的巡行特使

喽?”

  “当然。”

  “大师能否说说看?”

  江胜海说得虚心,说得迟疑,因他心间感到新奇,也怀着希冀。

  “他们叫麦小云和麦无铭,他们是地狱门中的巡行特使。”

  黄衣蒙面人说得果毅,说得决然,他连对方的姓名都给报了出来,因为,天底下没有永

久的秘密,不破的尘幻。

  江胜海惊心了,他瞪大着双目说:“你……你……”

  “我们也是故人。”

  黄衣蒙面人却说得随意,说得轻便。

  “谁,你究竟是谁?”

  黄衣蒙面人一无犹豫,他也缓缓的揭开蒙在脸上的纱巾,安详的、畅然地说:“施主且

自观之,老衲究系何人?”

  “啊!”

  江胜海在知晓了幽冥教主的身份,他还不怎么感到意外,而如今,如今一看到黄衣蒙面

人的真面目,他震惊了,大大的震惊了。

  “是你,是你,竟然会是你……”他心灯忽燃,灵台清明,说:“我知道了,也了解了,

大师由此勘破红尘,弟子何愚何痴?就求大师慈悲,给于剃度,给予教化……”

  江胜海双腿一软,立即跪了卞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黄衣蒙面人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江胜海,二人也双双地隐没在山林中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东豪就已经起来在各处巡视了。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职责。

  是以,常年如一日,不稍或怠。

  当周东豪走近谷口的时候,忽然看见外厢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粉末,闪烁的石粒,不由

加快脚步掠了出去。

  他的功力,比之麦小云当然差了好多好多,但是,一来东方发了白,视线清楚,二来那

些粉末又稠又密,十分明显。

  因为那些粉末和石粒,其中有廖不一刻划下来的,再经麦小云刮平重刻,它当然多出了

二三倍。

  既然有那么多的石粉,那么多的石屑石粒,就算没有练过功夫的人,也一眼都能看得出

来。

  更何况是周东豪。

  他心存疑虑,顿时弓下身于,朝地面上一阵观察、研判,就是不得要领。

  直起腰,懊恼地吐出了一口气,再向四周探望、浏览,还是找不出任何的迹象。

  “是谁吃饱了饭没事做,撒了一地的粉末,一地的石粒?……”

  忽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黄石山庄那块石碑的时候,心间立即动了一下,因为,石碑

的顶上沾有粉末,也落有石粒。

  再往上看,山岩兀突处,山岩的隙缝中,以及粘附在表面上的小草小树,其桔梗间,其

枝叶上都有粉末,都有粉末……更上层楼,当他循着白色痕迹渐次看到了峭壁上那“黄石山

庄”四个大字的时候,啊!不得了,目呆了,神凝了,气也结了……待定过了神,待转过了

气,待目光恢复了正常能眨能动之后,他立即返身朝谷坳尽头,向堂屋之内冲了进去。

  “大家出来啊……”

  出来了,出来了。

  果然,大家都纷纷的出来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黄九公沉下声调喝叱着说:“你不怕贵客们见了笑话么?”

  “啊!师父……”

  周东豪躬下身子惶恐地叫了一声,然后还是一脸惊容地说:“师父,我们谷口的那片石

壁上,那片石壁上……”

  周东豪咽下了一口唾液,又继续地说:“不知是谁在那片陡峭的石壁上刻下了字……”

  黄九公听了脸色也霍然一变,心头也顿时震动。

  这分明有人来找碴,有人在示威,看黄石山庄不起,视黄石山庄无物。

  不过,以黄山派的人物功力,自已师徒要在那片三丈高的峭壁上刻字留记,实属奢谈,

的确还做之不到。

  余永钦也是一脸肃然地说:“莫非是幽冥教的人?”

  甄宗威接口说:“除了他们,恐怕就不会有别人了。”

  论艺业之深浅,这些人中似乎也轮不到他们。

  论年岁大小,那则以他们几个为最高了。

  黄九公黯然地说:“刻的是什么字?”

  “刻的是‘黄石山庄’四个大字。”

  “哦!有这等事?”黄九公听了一怔,他说:“我们出去看看。”

  这果然有出人意外,谁听了谁都觉得奇怪。

  宾主络绎的步出了堂屋,鱼贯的步出了山谷。

  十几颗头颅朝上高仰。

  十几双眼睛共同观望。

  大家怔住了。

  大家惊心了。

  这不啻是黄山派师徒,这不啻是万里船帮主从,连宇内三庄之一的沈逸川兄弟也感到膛

目结舌。

  如说,要在石块上刻字留记,以他们这些人的内力修为,或许,或许皆能做得到。

  但是,但是那峭壁上字体生动流畅……但是,但是那峭壁上的形状兀突虚悬,这……

“这会是谁?”黄九公喃喃地说:“他究竟是敌是友呢?”

  沈如娴见了芳心中不由“砰”然而动。

  因为她对这字体熟悉异常,确定是他,只是生性庄重,为人审慎,未便明言罢了。

  沈逸川见了心间也有所感觉,当然,对字体,他是无法辨别,只是功力,只有差小云才

有这等功力。

  他环首探视,犹疑地说:“咦!小云呢?怎不见麦小云出来呀!”

  沈逸川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注意起其他的人了。

  甄玉珍左观右望,她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说:“凤姊呢?凤姊怎么也没有看到呀?”

  黄石山庄屋舍不少,但由于来客大多,是以都是二人分配一个房间。

  如沈逸川兄弟,如沈如娴姊妹,麦小云住的是麦无铭的房间,而甄玉珍乃是和姚凤婷住

在一起。

  情况反常了,目标转移了。

  沈如婉立即接口说:“走!我们先回去看看。”

  十几个人又匆匆的奔进了谷内,走进了屋中。

  他们分头而觅。

  未几,沈如娴姊妹在麦小云房中找了一张字签,说他前去赴人家的一个约会。

  至于姚凤婷,却仍杳无人影,一无消息。

  甄玉珍说:“凤姊会不会同麦小云一起出去?”

  “不会的。”沈如娴淡淡地说:“如果他们一同出去,小云就会在留书上带上一笔。”

  沈如婉说:“说不定姊夫出去之时为凤姨给发觉了,因此她就偷偷的跟了去。”

  “也不可能。”知夫莫若妻,沈如娴毅然地摇摇头说:“以小云的功力,后面假如跟有

一个人,他是决不会不知道的,譬如石岩上的字……”

  沈如婉说:“石岩上的字怎么样?”

  沈如娴既然说溜了嘴,她也就坦诚地说了出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啊!对,我怎么没有发觉出来?”沈如婉玉掌一拍,她欣然地说:“那明明是姊夫的

笔迹嘛!”

  黄九公听了心间略感宽慰,但仍然是疑云不散,他说:“麦少使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在

峭壁上留字呢?”

  沈逸川说:“或许是一时兴起吧?”

  “也或许是在发泄情绪。”

  甄宗威出人意表地加上了一句。

  黄九公不解地说:“这怎么说?”

  “譬如说昨日酒喝多了,夜里睡不着,又譬如说他心优乃弟久出未返……”

  黄九公摇头说:“这理由有些牵强……”

  余永钦接口说:“也许麦少侠昨夜遇上了来敌,或者是发现了来敌……”

  沈逸裕冲口地说:“这也与题字发生不了关系呀!”

  这话虽然说得不够婉转,但江湖人本来就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即说什么,是以听的

人犹如水浇鸭背,井不在意。

  甄宗威说:“麦少侠何以要在峭壁上留字,到时候我们必然会知道,麦少侠与何人订下

J约会,到时候我们必也会知道,倒是姚姑娘……”

  “不错。”黄九公说:“姚姑娘的去处倒是令人煞费疑猜了。”

  “说的也是。”沈如婉率直地朝甄玉珍说:“珍姨,你在夜里可曾听到有什么响动没

有?”

  甄玉珍赧涩地说:“没有。”

  “那临睡之前凤姨同你说过什么没有?”

  甄玉珍略一思维,然螓首轻摇,怯声地说:“好像也没有。”

  焦急的人是谁?焦急的是沈逸川,沈逸川说:“那怎么办?”

  沈如娴横眸睨了她三叔一眼说:“去找呀!”

  “对,去找,我们分头去找。”

  沈逸川霍然地站了起来,霍然地朝堂屋门口走去。

  能怪他么?如今他们已经不是道义之交,而是未婚夫妻了啊!沈如娴见了不由浅浅一笑,

她并且开口了。

  “等一等。”

  沈逸川闻声止步,他回头说:“什么事?”

  “分头去找可以,但必须要二人一组,或者三四个人。”

  “为什么?”

  “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是幽冥教出的计谋呢?”

  “什么计谋?”

  “假如他们蓄意地诓走了凤姨,料想到我们必然会大举出动四散寻找,若掉以轻心,若

实力分开,那对方可以守株待兔,那对方可以张网捕鱼,逐一相诱,各个击破。”

  “对,我们必须要好好地计划一下,安排一下。”

  麦小云施施然地下了天都峰。

  当他经过半山寺的时候,就略略趄趑,虽然不拟进去,但眸子却刻意地朝里面多看了几

眼。

  既到山脚,已是午时已过,末牌初起,由于肚子中空空如也,遂信步的向左近汤口镇走

去。

  汤口镇是一个小山城,可是模样显得有些特别,地势很高当然不在话下,倚着溪流也是

理所当然。

  它所不同的是,镇民们在溪流两旁沿水而居,面街而筑。

  骤听起来,沿水而居,面街而筑可正常得很,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啊!有,它就是不一样,

所以这里必须要说得清楚一点,明白一点。

  那就是中间有一条六尺宽,四尺深,水势湍急的溪流由西朝东的滚滚而下,而溪流两侧

都是街道,街道旁边才是房屋。

  因此,从们从南边的房屋去向北边的房屋必须要横过街道,再跨过溪流。

  溪流上面隔几间店面就架有一座木桥,然后又经过街道方能抵达他们欲去的所在。

  街只一条,也算两条,居民们为方便计,把靠北的叫成“北大街”,靠南的叫“南大街”

了。

  溪水清澈见底,甘甜可口,人家喝的是它,洗的是它,用的当然也全是它,是以将它奉

在中间犹同拱璧。

  汤口镇不大,但往来的却不少。

  那是前来游山玩水的游客,那是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

  麦小云走进南大街一家小食店。

  现今是大热天,所以人们多半都往南大街跑。

  因为,南大街朝北,晒不到太阳。

  吃饭的时辰过了,饭店里可以说已经没有客人了。

  就算有,那也只是小猫一只二只而已。

  麦小云选了一张洁净的桌子,朝着门户坐了下去。

  当户而坐,这乃是江湖人的习性、经验。

  因为这样比较安全,视线广能防人偷袭。

  因为这样比较聪灵,眼界阔可烛人机先。

  随意的点了几样菜,然后拿起店小二拿来的毛巾抹脸,擦手,这时,店门外突然走进一

双身穿黑色衣衫的青年男女来。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九回 两教主挑战群英

  那个男的一眼看到了麦小云顿时怔了一怔,接着脱口地说:“你是麦小云!”

  麦小云并不认识对方。

  但是,当那个黑衣汉子的怀中钻出了一只黑毛猴子时,他心中不由一动,也就回口地说:

“你是‘黑然神’!”

  不错,他们正是“黑煞神”、“黑煞女”和“黑煞猴”。

  这一点,麦小云可要比乃弟强多了。

  麦无铭待对方报出了名号,才知人家的身份,而他,见闻广,经验丰,一看到那只黑毛

猴子,就能了然于胸了。

  “黑煞神”听了感到困惑,他说:“兄台认识在下?”

  “不认识。”

  “那兄台见过在下?”

  “也没见过。”麦小云也同样的心有疑虑,也同样的一字不改回敬了过去,说:“兄台

认识在下?”

  “不认识。”

  “那兄台见过在下?”

  “也没见过。”

  麦小云忽然忆到对方双双地站在旁边,不由赧然地说:“啊!请恕在下失礼,二位请坐,

我们相见有缘,何妨喝他两杯。”

  “从命了。”“黑煞神”爽直地转向“黑煞女”说:“二妹,坐吧!”

  兄妹二人分别地落了座,麦小云又开口了。

  他笑笑说:“在下的确是麦小云。”

  “‘云天青龙’,我们兄妹久仰了。”

  “黑龙江畔的‘黑煞神’、‘黑煞女’,以及那只‘黑煞猴’,在下也是闻名已久了。”

  店小二适时地送上了碗筷和菜肴,麦小云又嘱咐他多弄几道菜,两壶酒。

  “黑煞神”说:“我们兄妹身漂南国,只不知麦大侠怎会一眼就呼出贱号来呢?”

  麦小云说:“当然,身穿黑色衣衫的人在天底下多如过江之鲫,但再带有一只黑毛猕猴

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好眼力,好见识……”

  “兄台夸奖了。”麦小云笑笑说:“我也正在纳闷着呢,兄台怎会这么肯定在下就是麦

小云?”

  “因为在下由岭南来,在岭南曾经会见过令弟麦无铭。”

  “哦!”麦小云听了心头一动,说:“舍弟去了岭南?”接着,他神情有些恍惚,目光

有些滞钝。

  “是的,他与洪家寨有了瓜葛,有了纠纷。”

  “啊!那儿有诸多的毒虫毒物,焕蚣百脚!”

  “不错,但令弟对毒虫似乎毫无所惧。”

  “黑煞神”略一迟疑,略一停顿,又说:“不过,对方尚有帮手,而那些帮手饲有厉禽,

蓄有猛兽,恐怕应付不易。”

  “黑煞兄何以知之忒详?”

  麦小云精神一振的说着。

  黑煞神遂将自己兄妹去岭南的经过和遭遇全给说一遍。

  “原来如此,多谢二位仗义,在下这厢谢了。”

  “哪里的话,这原本是我辈应做之事,只是我兄妹惭愧,因受对方疗毒之惠,格于局面,

碍在情势而未能公然挑明,至今想起,心中仍旧感到黯然呢!”

  麦小云诚恳地说:“黑煞兄言重了。”

  “黑煞神”觉得心中耿然,他说:“麦大侠是否要去岭南走上一趟?我是‘老马’,当

能奔得轻车熟路。”

  麦小云衷心地说:“不用了,事情全都过去了,如今舍弟已经平安无事。”

  他坦然地笑笑,接着又说:“吃过饭,我们只要去南贯大路的十里亭,那就能等到他

了。”

  “黑煞神”满腹狐疑。

  他双眼紧紧的盯着麦小云说:“怎么?莫非你曾经接到令弟的传报?”

  麦小云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怎么说得如此肯定?”

  麦小云涩然地笑了一笑,说:“那是我昔才所感应到的。”

  “感应?”“黑煞神”不由恍然大悟地说:“啊!对了,你们是孪生兄弟?”

  “是的。”

  “我听说李生兄弟冥冥中彼此常有心灵上的感应。”

  “有时候血亲或夫妻也会。”

  “那我们快些吃,吃完了就去十里亭等麦无铭。”

  北国的人直爽豪迈,他们是想到就说,说了就做。

  “二位请。”麦小云端起了一杯酒说:“我敬你们。”

  “喔!不敢。”“黑煞神”也捧起了酒杯说:“俺兄妹敬你。”

  破格捣练子令“功名道,京畿路,二者皆辛苦,泪眼相送心酸楚。长亭兼短亭,一程又

一程。”

  长亭是离人惜别的地方。

  长亭是迎宾相候的所在。

  长亭,它也是过往的客商,来去行旅歇足舒腿的处所。

  这时,未末申起,安徽南下大道的一个长亭里有三个青年人在歇足。

  这三个青年人的性别是二男一女。

  这三个青年人衣衫的色泽二黑一蓝。

  这么说,他们该是麦小云和“黑煞神”兄妹喽?这么说,他们不是在歇足而是在迎宾喽?

不错,正是他们。

  他们正是在那里等候由岭南返回来的麦无铭。

  麦无铭离长亭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麦小云和“黑煞神”兄妹全都迎了出去。

  “啊!麦大侠,你怎么这么快也赶回来了……”

  “黑煞神”一脸兴奋地说:“所遭遇的禽兽蛇豸怎么样了?”

  麦无铭笑笑说:“蟒蛇眇目而遁,厉禽亡于剑下,饿狼闻到了血腥,它们偷懒捡便宜,

就顾不得费神再伤人,各各在地上叼了一只死鹰管自地去饱餐了。”

  “不是还有一只母大虫?”

  “不错。”麦无铭说:“至于那只毒大虫,它自尽了。”

  “什么?自尽了?”“黑煞神”惊疑地说:“老虎也会自尽么?”

  “会啊!”麦无铭半真半假地说:“因为它不想活了,就一头撞向崖下而去。”

  “哦,原来如此。”“黑煞神”了悟了,他不由满怀敬佩地说:“也只有麦大侠你才有

这等气魄,才有这等功能……”

  “阁下谬奖了。”

  “二弟,难为你了,辛苦你了。”

  麦小云见“黑煞神”与乃弟聊得那么起劲,也就不加插嘴,暂且的歇在一旁。

  如今二人话语业经告一段落,他才开口招呼,才一把握住了麦无铭的手。

  “啊!大哥。”

  麦无铭欢然地叫了一声,然后费解地说:“怎么和‘黑煞神’兄妹走在一道,莫非在北

国时就已经认识了?”

  “不,在北国我也只闻其名,未见其面。”麦小云说:“还是刚刚汤口镇的小食店进餐

时所邂逅的。”

  “哦!那大哥可去过黄石山庄?”

  “去过了。”

  “大嫂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都很好。”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呢?”

  麦无铭双眸紧紧的盯着麦小云,他实在感到奇怪。

  麦小云笑笑说:“学你样,溜出来的。”

  麦无铭也粲然地笑了,他说:“你出来有什么事呀!”

  “赴廖不一和潘松秋之约。”

  “廖不一和潘松秋?”麦无铭这次吃惊了,说:“他们怎么会找上你?”

  麦小云悠然地说:“不只是我,而是我们。”

  “所以你来等我了?”

  “当时我还没感到你什么时候回来……”

  麦无铭听了心中一动,他立即接口说:“因此你一个人前去赴约了。”

  “我能不去么?”

  麦无铭肃然地说:“结果呢?”

  “结果对方见不到你,再期约三天。”

  麦无铭舒出了一口气说:“为什么?难道还是为那柄翡翠玉如意?”

  “不,为的乃是地狱门。”

  “他们也知道地狱门被毁了?”

  “是的。”

  “那与他们,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有。”麦小云说:“他们说这件事是我们兄弟干的。”他放开了麦无铭的手,语声有

些自嘲,语意有些遗憾。

  “嘿!这真是空穴来风!”

  “可是廖不一二人说得有凭有据。”

  “是谁?”麦无铭追问着说:“莫非是幽冥教?他们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是地狱门第九殿殿主,‘子母金环’姚天送。”

  一听到姚天送,麦无铭不以为奇,他反而泰然了。

  “这么说我们当时怀疑的不错了,就是他!”

  “你的意思可是指姚天送就是幽冥教主?”

  “是的。”

  “可是我曾经和幽冥教主遭遇过,对方虽林蒙着脸,但我断定他即是‘湘西僵尸’毛永

寿。”

  麦小云说得肯定。

  麦无铭说:“我先后地也曾经和幽冥教主动过两次手,一次是毛永寿,另一次则不是。”

  “哦!是吗?”

  “应该是的。”麦无铭审慎地说:“毛永寿所倚仗的只是尸毒,而另一个蒙面人的功力

截然不同,他竟是高深莫测。”

  “这么说起来,幽冥教主是有两个喽?”

  “也应该是的。”

  麦无铭也说得十分的肯定。

  “那还有一个徐至瑜呢?”麦小云经过了思索,不由提出异议说:“恐怕真正的幽冥教

主乃是‘云龙三现’徐至瑜哩!”

  麦无铭听了略一怔忡,说:“这……”

  这一段对话可听得“黑煞神”兄妹胆颤心惊。

  地狱门,他们倒无所悉,但是,“云龙三现”徐至瑜、“子母金环”姚天送、“催魂手”

廖不一、“矮和尚”潘松秋,再加上一个“湘西僵尸”毛永寿,这些人都是一二十年以前在

武林中,在江湖上著名的前辈高人。

  是以,他们未敢置喙,未敢探询,如许正邪两道顶尖的人物,也只有麦小云兄弟能与并

提,能与抗衡。

  “没有什么这不这的。”麦小云神情轻松地说:“有道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到

时候我们兄弟把他们接待下来也就是了。”

  “徐至瑜同姚天送既然变了志,失了节,我们必须加以抑制,毛水寿胡作非为,我们也

必须加以惩罚。

  “至于廖不一和潘松秋,那是误会,他们只是听了别人一面之词,我们就不必惹这无谓

的麻烦和纷争,难道你当时没有解释?”

  麦小云岸岸然地说:“他们已经是先入为主,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你至少也得尽尽心意,把事情真相给说明一下。”

  “无人证明,他们会信么?”

  麦无铭心中忽然一动,那是他想起了一个有力人证,也就是本案的当事人,地狱门中的

老菩萨。

  于是他说:“师怕他老人家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老菩萨经令师孤木上人对症下药,悉心治疗,已经是不得事了。”

  “可惜老菩萨远在普陀,我们的解说,的确将要花费一番口舌了。”

  “咳!”麦小云心有不耐地说:“这事暂且不谈,我们先回黄石山庄再作道理。”

  麦无铭吐出了一口气说:“好吧!”

  麦小云转朝“黑煞神”兄妹说:“二位可要同我们兄弟去黄石山庄走走?”

  “好呀!”

  “黑煞神”欢然的说着。

  麦小云没有返回,姚凤婷找寻不着,黄石山庄内的人不由意兴阑珊,不由神容凝重,有

的还忧虑不堪,有的还颓丧莫名哩。

  他们是沈逸川兄弟。

  她们是沈如娴姊妹。

  假如,这是敌人的安排,敌人的策略,对方一举攻了进来,那地狱门之惨剧岂不又要在

此重演了。

  姚凤婷她究竟去了何处?她的失踪是否真是幽冥教的所为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是嘛,姚天送既然已为麦小云兄弟确定乃是幽冥教主,那姚凤婷的确是被幽冥教主所招

呼去了。

  不是嘛,姚天送这次依旧是微服而行,他一未覆面,二未带人,穿的乃是一般的衣衫,

用的只是私人的名义。

  那天夜里,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由天都峰山腰的半山寺中辞别了姚天送来到黄石山庄,

其实,姚天送就偷偷的隐在后面,跟在后面。

  他看见廖不一那惊人之举,在山谷口的峭壁上留字订约,他也看到了麦小云那盖世神功,

又刮字,又重写。

  重写容易,凡是稍有成就的武林人物,他们全都能做得到,所差的只是火候,只是深浅

而已。

  刮,那可难喽!姚天送曾经扪心自问,可是,他却未敢口硬。

  耐心地待两起人都离开了黄石山庄,他才现身在屋顶上一阵巡视,一阵观察,最后在一

间女舍边出声招呼了。

  “凤儿,凤儿……”

  姚天送施的是“束音”,出他之喉,入他女儿之耳。

  姚天送用的是“乡音”,启他之口,动他女儿之心。

  果然,独特的激荡,姚凤婷在朦胧中霍然而惊。

  果然,亲情的呼唤,姚凤婷在睡梦中倏地而醒。

  她一头拗了起来,揉揉眼,宁宁神,唯恐那声音乃是成日思念所织成的错觉,是以又静

静的倾听了起来。

  “凤婷我儿,你耽在房间里么?”

  “不错,那正是父亲的声音。”

  姚凤婷飞速地下了床,回眸瞥了对面仍然甜睡着的甄玉珍一眼,然后轻步迈向窗边,缓

手打开窗户,一个“燕子穿帘”,身形就掠出了屋外的场地之上。

  抬头望望天色,西方的月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哈着阵阵呵欠,摇摇欲坠呢!四更已尽了。

  “凤儿,到这边来呀!”

  “啊!果然是父亲来了。”

  姚凤婷一眼瞥见她父亲正含着笑意站在山谷的一槐树下面,她立即纵身驰了过去,口中

欢然地说:“爹,真是你呀!可找得孩儿好苦呵!”

  姚天送展开容颜,他慈祥地笑了一下,然后说:“凤儿,此地说话不便,跟爹出来,我

们到外面谈去。”

  “不会的。”姚凤婷脚下一滞说:“爹,孩儿在此地已住了不少的日子,黄老庄主待客

热忱,此地说话没有什么不便呀!”

  “可是如今太早,人家尚在好梦中呢!”

  姚凤婷听了涩然地笑笑,说:“喔!那我们就暂且的出去。”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掠出了谷口。

  跨过了桃花溪,迂过了朱砂泉,姚天送由于急欲同乃女交谈,是以就近在祥符寺近旁的

一个石亭里收住了步子。

  “孩子,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久未见父亲返家,也未见父亲送回片纸只字,母亲与孩儿放心不下,以故就出来

探望了。”

  “那是……那是因为地狱门遭到变故,所以……”

  “孩儿听说了。”姚凤婷一脸愤怒地说:“这可恶的贼子,如今我们正与那些万恶的贼

子抗拮着呢!”

  “哦!”姚天送略一犹疑,说:“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他们不正是从地狱门中反出来的人么?”

  “你都知道了?”

  姚天送有重地加问了一句。

  “当然。”姚凤婷贝齿一咬说:“他们是万里船帮中的一些人,他们是石家庄中的一些

人,还有,他们是新近组织的幽冥教!”

  “唔!”姚天送听了不由感到心浮意飘,他强声地说:“那你们,你们又是一些什么样

的人物呢?”

  “我们有麦小云和麦无铭,我们有沈逸川和沈逸裕,地狱门外围的城隍,还有黄山派他

们师徒,以及万里船帮反正的人们。”

  姚天送眉头一皱,脸色一凝,说:“那你可知道幽冥教的声势也十分浩大,他们之中拥

有不少杰出高手。”

  “孩儿全都知道。”姚凤婷侃侃地说:“他们有毛永寿父子,他们有‘秦岭三蛇’,他

们有……”

  姚天送接口说:“他们有‘关山双虎’,他们有‘泯江四鼠’……”

  “哦!”婷凤婷愕然地说:“父亲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那是当然,因为为父也时常在注意他们的行动。”

  “不过……”姚凤婷迟疑了一下说:“这些人似乎也构成不了什么威胁……”

  姚天送又接过了他女儿的语风说:“听说他们最近还请来了两位武林耆宿,‘催魂手’

廖不一和‘矮和尚’潘松秋。”

  “啊!这两个魔头怎么又出来了呢?”

  姚凤婷略一滞渫,略一震惊,但旋即又欣然地转口说:“那也没有什么要紧,我们如今

不也多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子母金环’姚天送么?”

  她以前虽是很少出门,但毕竟身在武林世家,平时耳濡目染,再加以因子遗传,而现今,

又与诸方的江湖人士聚会一淘,众多闲谈广聊,是以知晓不少正邪两道的人物掌故。

  “咳!我们暂且不谈这些烦人的事。”姚天送一个怔忡,一个顿触,他改口说:“你母

亲可好?”

  “母亲很好,只是惦念着父亲。”

  “你自己呢?你自己这次出来可曾受到委曲什么的?”

  “有!”姚凤婷脸色一黯说:“就是那个幽冥教,女儿曾经中了那幽冥教主的一记毒

掌!”

  “哦!”姚天送双眼倏然一睁说:“我怎么没有听到有人说起呢?”

  姚凤婷嫣然地笑了一笑说:“你听谁说呀?”

  姚天送怔了一怔,他掩饰地说:“喔……喔……没听你说呀!”

  “我们俩刚刚见面,女儿尚未说到那件事哩!”

  “唔,后来呢?”

  “后来女儿因祸得福,遇见了谊弟麦无铭,他救了我。”

  “谊弟?什么是谊弟?”

  姚凤婷粉脸上的笑容扩张开来了。

  这一扩张,犹如蔷薇吐蕊,犹如牡丹盛放。

  绿叶衬着红颜——她的衣衫乃是绿色,既艳而又娇。

  姚天送见了心头顿时一动,顿时一舒,因为他从未见到过,也从未发觉过乃女有如是之

美丽。

  他怎会知道?姚凤婷如今正沐浴在春风里,沉浸在爱河中呢!“谊弟就是女儿义结的兄

弟,他救了我,也照顾我,并且……”

  姚天送听了心头又是一动,他急急地说:“并且怎么样?”

  姚凤婷红泛桃腮了。

  她明亮的秋水回过了她父亲的脸庞,然后螓首低垂,显得满心不安,轻轻地说:“爹,

女儿已经订亲了……”

  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惊人之言。

  “什么?你订亲了?”

  姚天送这次着急了,震惊了,因为他心中误会了。

  于是口不择言,贸然地说:“千万不可上当呵!凤儿,你要知道麦小云兄弟他们全是成

过亲的人!”

  “女儿知道……”

  “你知道怎么还……”

  “爹想到哪儿去了!真是的!”姚凤婷抬眼白了她父亲一眼,说:“是无铭有心,他将

女儿……”

  真是急惊风碰上了侵郎中。

  姚天送的心脏已经快跳到了喉咙口,而女儿家娇赧,姚凤婷却还是迟迟疑疑,对这档子

事欲说还休,羞于启齿。

  “到底是怎么样了,你快说呀?”

  “他只是替女儿作冰……”

  姚天送总算懂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对方是谁?能让我家眼高于顶的姚凤婷看得上眼的男人还真

不多呢?”

  姚凤婷的头又低下去了。

  她幽幽然地说:“是沈逸川。”

  姚天送听了心头感到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女儿果真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忧的呢?唉!

不说也罢。

  姚凤婷偷眼瞧了她父亲的神色,倾耳听到了她父亲的叹声,芳心顿时就沉重起来了。

  “爹!你认为不妥?”

  “喔!不是的。”姚天送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沈家庄乃武林之最,沈逸川也是人

中之龙,女儿所适得人,为父的正感到高兴呢!”

  姚凤婷是嗒嗒不安,她虚心地说:“那你怎么在叹息着呢?”

  姚天送他不得不矫情,不得不违心,说:“为父只是一时感触,你的年岁已经不小,而

我却始终未能替你物色到一位坦腹东床,如今丝罗底定,那叹息乃是宽心。”

  姚凤婷终于释怀了。

  她又抬头看看天色,这时,东方旭日初探,霞光万道,不由也舒出了一口气说:“爹,

太阳已经出来了,现在总可以随女儿去黄石山庄了吧!”

  姚天送不答反问地说:“你难道不先随爹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爹住在哪里?”

  “离此不远,就在天都峰那边。”

  “天都峰那边?”姚凤婷起先怔了一怔,接着笑意盎然地说:“莫非是在汤口镇的客栈

里?”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姚风婷欣然地说:“好,那我们说走就走。”

  他们父女二人的身形才动,在祥符寺的墙角边也有一个身影在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喔!那是一个和尚。

  一个身披土黄袈裟的老和尚。

  麦小云兄弟伴同那“黑煞神”兄妹一起回到了黄石山庄,黄石山庄中立即又掀起一片欢

声和骚动。

  由于礼貌,他们首先替不相识的人彼此引介,然后,十指所指了,十目所视了,大家有

志一同,迫不及待地追问麦无铭的去处。

  麦无铭招架不住,再说事情已成过去,也就没有保密的必要,遂将赴岭南的前因后果,

一五一十地给述说了一遍。

  有人听了咋舌。

  有人听了惊心。

  但因为尚有第二个“犯人”待审、待判,他们唏嘘一阵之后旋即转移了目标,一二十只

的眼睛全部落到麦小云的脸上。

  麦小云也逃不过,他笑笑说:“你们不用‘刑逼’,不用‘拷打’,我把我的所作所为,

照样地如数奉上也就是了。”

  他将能说的说了,能讲的也讲了。

  其中尚有部分还不能揭露的,借词支吾、隐瞒,那就是幽冥教主的身份以及三天之后的

约期。

  这虽然没有麦无铭的遭遇和行程来得曲折,离奇,但是,对方乃是“催魂手”廖不一,

对方乃是“矮和尚”潘松秋。

  他们何异毒蛇,他们何异猛兽?麦小云兄弟真是无独而有偶,全都单枪匹马昂然无惧地

去赴约了,又一无所碍全身而退的飘然返回了。

  沈如婉哪里忍耐得住,她立即将姚凤婷失踪和找寻不着之事也给说了一遍。

  “嗄!怎么会?”麦小云略一沉吟说:“凤姨失踪,那该是四更以后的事了?”

  沈如婉美目瞟了麦无铭一眼,接着抱怨地说:“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树立的坏榜样。”

  麦无铭离开黄石山庄已经有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是以他不明所以,只在思维,只在迟

疑。

  麦小云则不然,他开口分辨了。

  “如婉,我们那不辞而别都是一番好意,因为那路途坎坷,因为那境遇艰险……”

  “可是凤姨她学着你们出走了。”

  沈如婉理直意切地质诘着。

  麦小云笑笑说:“她说她要去哪里?”

  “不知道,她一无交待。”

  “那就是了。”麦小云说:“我们兄弟出去不都留下了书信么?”

  “凤姨也真是的,怎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麦小云若有所感,他说:“说不定她是找她父亲去了。”

  “她找父亲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也不可能会差在一时呀!”

  麦小云不由乘机挑逗了,他反口地说:“那一定是受了你影响所致。”

  “怎么会呢?”沈如婉愕然地说:“我哪里不对了?”

  “怎么不会?”麦小云有心地说:“你上次不是曾经缠着凤姨去找幽冥教的晦气?昨夜

她酒入愁肠,越想不是滋味,气不过,所以就一个人出去了。”

  “这……”

  沈如婉果然怔住了,果然焦急了,她站了起来说:“那怎么办呢?”

  “既然遍找不着,谁也没有办法。”麦小云这次审慎地说:“不过——依我看来她是不

会有危险的。”

  “怎么说?”

  沈如婉又不稍或让的接上了。

  麦小云依旧未敢明说,他敷衍了。

  “我心中有这么个预感。”

  “预感?”沈如婉不以为线,她刻意地说:“预感怎可以作得了数?你必须要给我一个

具体的答复!”

  客堂中就只有麦小云和沈如婉在讨论,在争辩,其他的人全都默然无语,他们插不上口,

却也不想插口。

  因为,沈如婉所说的话,不正是大家的心声。

  麦小云摇头了,麦小云苦笑了,这真是惹火焚身呐!他驰骋江湖,他傲视武林,可是,

眼对这位能说善道,而又聪慧狡黠的小姨子,却还是应付不了。

  “怎么办?”

  讨救兵。

  对!讨救兵,麦小云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乃弟麦无铭。

  “二弟,你可不要当哑巴,看笑话啊!”

  麦无铭再也闭不下去了,他艰涩地接口说:“如婉,大哥说的,可以采信。”

  “莫非你也有这种预感?”

  麦无铭生硬地笑笑,但却不否认。

  沈如婉还是不依,她说:“不行,你们兄弟乃是同一个鼻孔出气,作不了准,必须要有

一个交待才行。”

  麦无铭无可奈何地说:“那要怎么个交待法呢?”

  “去找!”沈如婉一脸坚毅地说:“你们二人也分别的出去找,一定要把凤姨给我找回

来!”

  这叫河东狮吼么?不,不是的,沈如婉只不过是择善固执罢了。

  因为,麦小云兄弟既有同感,必有同见。

  再说,以他们兄弟二人的智慧、功力,就算是遇上了天皇老子,就算是碰到了阎罗阴司,

对方也得要退让三分了。

  麦无铭为之语塞了。

  去找人,的确也是他们兄弟一件义不容辞的事情,何况那失踪的人乃是他昔日的谊姊,

现今的凤姨,他时的岳婶。

  这是听沈如婉在称呼上的改口,就知道自己的安排业经完成了。

  麦无铭已经替人牵上三根红线,做了三次媒人了。

  姜致远和郭筱文连襟也算是他的功劳。应该如此,要不然,那他下辈子岂不就得牵猪哥

了。

  于是,麦无铭站了起来,他同样地转朝麦小云说:“大哥,如婉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

这就出去找吧!”

  “唉!好吧!”麦小云叹了一口气说:“谁教我们生就一副劳碌命。”

  “且慢,且慢。”黄九公接口了,他说:“你们看天色将晚,我们也先得为麦少使远道

归来洗洗尘,接接风呀!”

  谁都知道是多此一举,但是,他们尽人事,尽心力,依然昼夜不分地出去找了。

  两日来,黄山地区风平浪静,一无所见,这莫非就是暴风雨将来的前夕么?不错,第三

天早上,麦小云兄弟又悄悄地走了。

  不错,第三天午间,黄石山庄内就来了大队人马。

  周东豪奔进屋中一个通报,大家就立刻全副武装地迎了出来。

  黄石山庄方面的人手甚多,细数起来,他们有黄九公师徒四个,外加土一个掌珠黄佩菁。

  沈家庄造访的有沈逸川兄弟,沈如娴姊妹。

  万里船帮中自水闽总舵舵主余水钦以下三堂堂主,还有掌“彩凤殿”的金曼芬,“朱殿”

的郭筱文。

  此外还有甄宗威父女。

  此外还有“黑煞神”兄妹。

  再此外,还有地狱门外围的城隍杜衡、纪国勋。

  共计超过了二十人有奇。

  山谷外面步进来的人也不少,他们是幽冥教中的人。

  领头的乃是两个黑衣蒙面人。

  难道幽冥教主有两个。

  后面跟进来的有“长毛公子”毛延龄,有“秦岭三蛇”,有“关山二虎”、“泯江四

鼠”、“大小头鬼”、“九头鸟”童硕新和他手下的两匹狼。

  尚不止如此呢!他们也有女将,一个四十开外,身材臃肿不堪,她叫“母夜叉”。

  另一个年华双十,体态窈窕。只是粉面,喔,她的脸没有粉色,只是姜面上多了一点,

也少了点,如此而已。

  多一点是右面的耳朵旁多生了一个小肉刺,也叫小耳朵,少一点乃是樱唇绽破,门牙外

露,是免唇。

  因此,人们都称她为“无盐女”。

  由此对照,幽冥教来的人数也有二十个之谱。

  双方在相距三丈之处,就各各地站住了。

  别人都没开口,沈如婉却最是忍耐不住,是以她首先地开口了。

  “尔等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我们正在四处寻找你们,想不到竟然会自动地送上门来

了。”

  “你们挡人财路,就等于断人生路,我们当然要前来讨取公道,做个了断!”

  对方答话的不是两个蒙面的人,也不是面生茸毛的“长毛公子”,他乃是三蛇之一,

“青竹丝”马碧。

  因有前车之鉴,甄玉珍的心头就在思付,就在嘀咕,她前后探望,果然又少了麦小云,

果然又少了麦无铭兄弟二人的形影。

  “咦!怎么又不见二位麦少侠的人?”

  她这一出声点明,大家顿时惊觉了。

  沈如婉接口说:“对呀!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哼!他们呀,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横尸在天都峰顶了。”

  这次说话的是毛延龄。

  毛延龄冷冷地把那尖酸刻薄的话给抛了过来。

  “呸!”沈如婉圆睁着杏眼,凝冻着粉面啐了一口说:“该杀的乃是你们,横尸的也该

是你们。”

  沉默矜重的沈如娴听了心头一动,她接口说:“这么说,那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也是你

们幽冥教的人了?”

  “不错,他们正是本教敦聘而来的……的护法。”站在左边的那个蒙面人略一滞渫说:

“如今,你们也可以出手了。”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沈家庄的松阳剑独步武林,它击溃过“石家庄五蟹”,它打

败了“四大金刚”,就连昆仑派的宿耆也不是松阳剑法的对手。

  除去了麦小云兄弟而外。

  现今麦小云兄弟不在庄内,这些人之中当然以沈逸川和沈逸裕为最了。

  于是,沈逸川面向黄九公说:“庄主,麻烦你暂且掠阵如何?由我们兄弟先去斗斗他们。

“当仁不让,不推不诿,这正是大丈夫的本色。

  黄九公颇有自知之明,他虽然识不出那蒙黑纱的幽冥教主究竟是推,但看对方既能统率、

驾驭如许黑道中的高手,那其功力当不是一个泛泛之属了。

  “好吧!二位小心了。”

  “晚辈省得。”

  这称谓可真困扰了沈逸川好些天,起初,由于麦小云和丁怀德他们是知友,他当然和黄

九公是平起平坐。

  而如今,为了自已同姚凤婷,为了乃弟与甄玉珍,沈逸川就不得不从此矮了一辈。

  “三叔、四叔……”沈如婉急口地说:“要注意他们的毒功!”

  常言道:“耳闻是虚,眼见是实。”何况她曾经亲身受到过毒的伤害,是以语气说得坚

毅,说得肯切。

  “唔。”

  沈逸川兄弟双双踏上两步,双双抽出长剑,严阵以待。

  在这种场合,这种场面之卞,他们果然是十分的小心,十分的谨慎。

  依旧是左边的那个蒙面人说:“你们是……?”

  “沈逸川。”

  “沈逸裕。”

  兄弟二人分别地报上了姓名。

  “宇内三庄之一,沈家庄老三、老四,果真是人如其名。”

  “夸奖了。”沈逸川说:“请教二位……”

  “明知故问!”右边的那一个蒙面人也开口了,他倨傲地说:“本座当然是幽冥教主。”

  “不是我们明知故问,那是你们故作神秘,见不得人!”

  沈逸裕听了心中有气,是以反口地讥着。

  “沈逸裕,你是嫌命长了!”

  那个幽冥教主比较暴躁,他听了不由勃然大怒,霍地抬掌,霍地前拍,目标指的当然是

顶撞他的沈逸裕。

  沈逸裕一向自负,他焉肯示弱,是以照样地剑指对方,并且递送而出。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打起来了。

  剩下的那一个幽冥教主虽较平易,虽较庄重,但既是两相时立,当然难免一搏,不听他

也开口说了?“沈逸川,你也可以出手了。”

  “请。”

  又是一对相继行动,相继进攻。

  沈逸裕年富力强,他就把握住他的长处,将松阳剑法施展得纯熟一如滚瓜,运用得流畅

一如行云。

  于是,剑光闪闪映日。

  于是,剑气层层逼人。

卧龙生《地狱门》

第三十回 半山寺幽冥消亡

  性情暴躁的幽冥教主却也不是泛泛,年纪大,只是加深了他的经验阅历,岁月长,也只

是增进了他的功力火候。

  不是吗?他胳臂划动好像两支捣杵,手掌翻飞更像一只铁饼,并且,渐次地,捣梏的颜

色由转红,由红泛紫,而铁饼,则是化灰,变黑。

  一圈圈白雾从掌心中冒了出来,一股股淡烟从指甲间射了出来……“毒,毒!”沈逸裕

脱口地说:“你是‘湘西僵尸’?”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就把面幕给卸下来,不必再藏头缩尾了。”

  “本教主高兴呢!”

  幽冥教主言下之意,大有你奈我何之感。

  沈逸裕当然难奈人何,除非他有本事将他给挑了,但一时之间和没有这个能力。

  沈逸川也是人如游龙,剑贯长天。

  而另一个幽冥教主的功力却更高更强,一指点出,风声呼啸,一掌拍出,气流激荡,两

方人群俱都看得惊心,俱都感到震动。

  他们为免遭着鱼池之殃,为免受到无妄之灾,也就身不由己地退、退、退。

  战圈越打越大,距离越拉越远,招式越递越精……太阳失色了,小草低头了。

  砂石横飞了,人影模糊了……双方势均力敌,双方旗鼓相当。

  一个时辰刚刚挨过,有人不耐了,那是沈逸川。

  沈逸川一声长啸,他借着宝剑的方便和犀利,立即抖出一招“五彩缤纷”,旋即化为

“海市蜃楼”,最后来个“投辖留宾”,硬欲把对方给伤在当场。

  这个幽冥教主呢?他也感到好不耐烦,于是,右手朝怀中一摸一扬,顿时间,光华万道,

金铁叮当,一个斗大的金环连着一个碗大的金圈,它向对方的宝剑一套一抢,一挫一甩。

  就这样,真音见了,胜败分了。

  沈逸川心头悚然,颜容惶然,因为他的宝剑再也把持不住,像后羿射日,直朝长天飞去。

  “啊!是你!”他惊恐地说:“怎会是你?”

  幽冥教主的右手又是一缩一伸,金环隐,光华歇,然后凝视着沈逸川说:“你真叫沈逸

川?”

  “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那你真识得本座?”

  “当然,你是……”

  幽冥教主右手一抬,竟然叹出一口气说:“不用说了,你回去吧!”

  就在变生仓卒,事出突然,一个金光乍显,一个宝剑脱飞的时候,黄石山庄那方立即就

有好几个人掠了过去,以作抢救支援,以作更替 续。

  这是本能,这也是道义使然。

  要不,以他们本身的功力,自估尚难及在交斗中的沈逸川,沈逸川不敌,就更遑论他们

了。

  可是,他们一无犹豫,妄顾安危,却全都这么做了。

  而那个幽冥教主,他撤下了怔愕中的沈逸川,管自朝那另一个打斗的场合走去。

  “停!”

  他这一喝止,毛永寿和沈逸裕也就双双的跳了开去。

  “走,今日就此打住,大家回坛。”

  这又是出人意外的语句吐自那个幽冥教主的口中。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是雷大雨小,真是虎头蛇尾,但是,不管如何,它总是雨过天

晴了。

  十八般兵器,件件均可御盗防守,般般都能伤敌致命。

  由于其中的刀与剑,因为佩带方便,因为使用方便,是以多得犹如饭桌上的筷子,太通

俗了,太常见了。

  既无足为奇,就少人注重。

  但是,有些特殊的兵刃,古怪的兵刃,它打造困难,习练不易,因此多半只在春秋公输

般的兵器谱上描绘着,或者在邦国兵械库中点缀着,如此而已。

  以故,那一个幽冥教主的金环金圈一旦出现,就同这一个幽冥教主施出了“尸毒掌”,

凡富经验,凡丰阅历,或者久在外面走动的老江湖,谁都知道对方乃是何许人。

  黄九公等人掠到了沈逸川的身前,而沈逸川仍在当地怔忡着,仍在当地怔愣着,并且,

口中还喃喃的数说着。

  “怎会是他……怎会是他……”

  由于那个幽冥教主的兵刃发得太快,收得太快,远处的人看得也不大真切,黄九公他就

求证地说:“真是他么?”

  沈逸川听了略一定神,略一振作,然后一睑凝重地说:“是的,就是他。”

  其余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包括黄山派的那个小徒弟。

  周东豪已将沈逸川的那柄宝剑捡了回来,并且奉回给他的主人。

  沈逸川一把接过,归剑入鞘,说:“谢谢。”

  一个人的个性是生成的,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吗?活多肠直的甄玉珍她忍不住又在问了。

  “那个幽冥教主好好厉害,他是谁?”

  “他是‘泰山’。”

  沈如娴含蓄地回答着。

  “噢、噢……”甄玉珍似懂非懂地说:“他怎么走了呢?”

  “因为他是‘泰山’。”

  沈如娴又重复的说着。

  甄宗威唯恐他女儿冒失而贻笑,于是挑明地说:“你不见他所用的兵刃独特?那是‘子

母金环’!”

  “啊!原来是他!”甄玉珍终于恍然地说:“怪不得呀!他叫‘子母金环’,他果然是

‘泰山’,怪不得他嗒嗒地走了。”

  沈如婉幽幽地说:“那凤姨……”

  “凤姨之事,也只有再从长计议了。”

  沈如娴黯然地回答着。

  寡欢的何止是她们妹妹二人?大家的心中全都感到戚戚呢!午时三刻。

  日正当中。

  麦小云兄弟如约的又来到了天都峰顶。

  这一次,廖不一和潘松秋已经就近的在那里等候了。

  “二位前辈。”麦地铭见了就拱起双手,谦谦地说:“我们好久不见了。”

  “唔!”廖不一漫然地应了一声说:“岩不是你们兄弟欺天罔上,倒行逆施,我们还不

一定会再次的朝相哩!”

  “晚辈兄弟一向念兹比兹,慎言慎行,怎会有倒行逆施呢?”

  廖不一两眼一睁说:“背叛地狱门算不算是逆施?”

  “算。”

  “杀害老菩萨算不算是倒行?”

  “算。”

  廖不一衣袖一拂说:“那就是了。”

  “前辈的意思莫非以为干这神人共愤之事乃我们兄弟?”

  “难道不是?”

  “前辈经历了么?”

  廖不一怔了一怔说:“没有。”

  “前辈看见了么?”

  “也没有。”

  “那就是了。”麦无铭嘘出了一口气说:“火烧地狱门,毒害老菩萨井非我们兄弟而是

另有其人。”

  “但有人言之凿凿。”

  麦无铭据理以驳,他不卑不亢,不威不屈。

  廖不一不住的观察,不住的打量,因为,理亏心就虚,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人的脸上却始

终蕴着正气。

  他不由迷惑了,但仍强自地说:“地狱门隐秘,地狱门天险,除去了你们兄弟,谁会有

这么清楚,谁又有这个能耐?”

  “晚来虽然未敢明指,但前辈可曾想到过古人所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播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

  “这……”廖不一略一沉吟说:“但对方乃是望重武林,而你们……”

  麦无铭随即接口说:“司马懿中途变卦,洪承畴老来失节。”

  廖不一摇一摇头,他继续着未竟的话说:“而你们毕竟是少年心性,有道是‘嘴上无毛,

做事不牢。’若没有确切的人证,我老人家可相信不过,只有错杀……”

  “阿弥陀佛!”

  山崖口忽然响起广一声嘹亮的佛号,紧接着,掠上一条黄色的人影来。

  这条人影乃因身穿黄衫,面蒙黄纱,看他的样子,听他的语声,倒有些僧俗不分,当然,

口喧佛号的也不一定全是出家人。

  还有,黄纱蒙面人身形快速,姿态美妙,上冲时,像黄鹤凌霄,接着,一停一顿,旋回

层起,身翻、势转,下泻时如苍鹰攫食,然后停立在山巅之上。

  “云龙三现!”

  站在一边的“矮和尚”潘松秋脱口地呼了出来。

  黄巾蒙面人单掌凭胸,说:“老衲乃是一个出家人。”

  如此说,他果真是一个和尚了。

  “你……”

  潘松秋略一迟疑,他旋即改口说:“大师何来?”

  “老衲牒度黄山。”

  潘松秋见对方错会已意,于是剖切地说:“大师来此何故何因?”

  “喔!阿弥陀佛。”黄巾蒙面的和尚又喧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只为这两位少施主作个

人证。”

  潘松秋见来人神态安详,气度恢宏,而口中所说的话也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他不由踏上

两步,暗暗运起功力,眸子中精光直逼对方面幕。

  奈何,面幕虽薄,他仍看之不透。

  若是直截了当的教人卸装,格于身份,碍于礼貌,似乎有所不妥,于是唯有深入的探套

说:“大师法号?”

  “老衲无果。”

  无果,这个法号听起来有些怪异,不知是他在人生的旅途上没有成就,还是出家的人都

没有结果?恐怕是两者皆有吧!不然,又何来“四大皆空”的佛语?“无果大师?”潘极秋

的心中还是没有一点印象,他再次地说:‘难道大师目击了地狱门中所发生的一切?““不

止如此,老衲原本也是当事人之一。”

  “你……你究竟是谁?”

  廖不一瞠起双目,戟起手指,一脸肃然的说着。

  “我们也曾经朝夕相处,乃多年的故人。”

  蒙面人双臂齐抬,缓缓的取下系扣在帽沿上的面纱,庐山云清,真面目顿时就显现了出

来。

  “啊,果然是殿主座驾降临。”

  廖不一和潘松秋一见之下,立时抱拳躬身,俅然的揖了下去。

  麦小云兄弟见了亦不例外,他们照样地拱起双手,说:“地狱门巡行特使,麦小云、麦

无铭见过殿主。”

  巡行特使,阴府中并无这个编制,以故地位超然,他们直属于菩萨座下,不受其他的人

管辖。

  但十殿阎罗毕竟是天庭所封,阴司所尊,名既显,权亦隆,再说麦无铭生性谦冲,对方

辈份高,对方年事劭,因此就以晚辈、下届之礼觐之。

  那位殿主究竟是谁呢?他,他是徐至瑜,江湖上威名赫待,早期以轻功见长于武林,人

称“云龙三现”的徐至瑜。后被延入地狱门,委为第十殿阎罗“转轮王”。

  而如今,如今业已剃度皈依佛门,出家在“祥符寺”做了和尚,法名“无果”即是。

  “喔!不敢,四位少礼,少礼……”

  无果大师慌不及的口中说着,二手比着,最后他才想到乃是一个出家人,于是又改以双

掌合什答礼了。

  廖不一不明究里,他必须要弄个明白,遂开口探询了。

  “殿主,地狱门中究竟遭到什么样的变故?”

  “唉!真是说来话长啊……”

  无果大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地说:“忆当年,特使麦无铭为全孝思,四处

探访父踪,一日终于被他摸进了地狱门。由于双方名有所持,干戈就此而起,经过了数场鏖

战,当然,第六殿主卓小伦依旧步上了前数殿的后尘,不敌而负了伤。

  “自此,他心中就生起疙瘩,存下芥蒂,与特使有了嫌隙。”

  无果大师略一驻歇,他又说:“老衲获知以后,就加以劝解,加以开导,并借石家庄和

沈家庄纷争事体,还特地携带卓小伦共同齐往处理,谁知,他依旧是耿耿于怀。”

  廖不一接口说:“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石镜涛父子进入了地狱门,后来,后来洪振杰和龚天佑他们也被巡行特使

相继地拘入了地狱门。”

  “那又怎么样呢?”

  “卓小伦不良的念头就开始在萌芽了。”

  “难道他没有在石镜涛等人的饮食中下‘孟婆汤’?”

  “下了,但时下时解,并且分量不重。”

  “殿主当时都全知道?”

  “不,我是在最后才知道的。”

  “喔,喔,那最后呢?”

  “最后,他与石镜涛交谈,与尤建庭闲聊,起先是有意无意,不着边际,结果竟然是志

趣相投,深入地,认真地讨论起来了。”

  “那怎与九殿殿主扯上关系呢?”

  “卓小伦利用尤建庭灿花之口,如簧之舌,试探,待对方心活了,意动了,遂进行游

说。”

  “这么说。九殿殿主平时必有什么怨言或者牢骚之词,不然,卓小伦怎会想到他?找上

他?”

  “是的。”无果大师感慨地说:“‘平等王’确是不甘人下,不满现实。”

  “在大雪飘飞的一个清晨,膳堂中早膳刚毕,九殿殿主‘平等王’说炖就了一支百年以

上的老山人参,请我赏光共同品尝,老衲不疑有他,与之前往,谁知一盅饮下,真气受阻,

功力难提。”

  廖不一急口地说:“人参汤中下了孟婆汤?”

  “不错,但药量不重,因为他欲邀我入伙。”

  “殿主拒绝了?”

  “是的。”无果大师双眼一闭,神容一黯说:“可是老衲当时受制于他,眼看着他们胡

作非为,眼看着他们杀人放火……”

  麦无铭不由吁出了一口气。

  他接口说:“就是这样,殿主遭人误会了。”

  “凡事但凭我心,岂能全合人意。”无果大师双眼倏地一睁,眸子中精光湛湛,他说:

“遭人误会,老衲并不在意,只不知二位特使何以那么快就赶到了地狱门?”

  “那是八殿之主,八殿殿主在第三天晨间,他浑身浴血,他未吃未喝,凭着一股丹田之

气,冲到了沈家庄。”

  无果大师关切地说:“‘都市王’无恙乎?”

  麦无铭生硬的摇摇头,说:“他只嘶哑的,模糊的说了一声‘地狱门’,立即就软下身

子,踣地不起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无果大师喃喃地说:“原来当时我还是没能救得了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八殿主项背上致命的伤痕乃是被姚天送的‘子母金环’所

击……”

  麦无铭的口中也在喃喃地说着。

  廖不一听了不由环眼一睁,说:“好呀!姚天送这老儿信口雌黄,颠倒是非,他愚弄了

我们,和尚,走!我们这就找他算账去!”

  麦无铭随即开口说:“但不知姚天送他们耽在哪里?”

  “就在山腰间的那座半山寺内。”

  “那就不劳二位老人家的大驾。”麦无铭委婉地说:“且将这件事交给我们兄弟也就是

了。”

  “这……”

  “得安逸时且安逸,得偷闲处且偷闲。”无果大师喘出了一口气说:“二位,可以抽身

了,对这件事上天在冥冥中自有安排,它或许已是家务事,我出家人也袖手呢!”

  “好,既然如此,那就偏劳娃儿了。”廖不一虽然听不懂无果大师的语中含意,但却是

信得过两造之功能。

  于是说:“这两天不当之处,失礼之处,尚祈原谅。”

  “好说呢,前辈请。”

  麦无铭躬身摆手的说着。

  “再见。”

  “再见。”

  待二起之人全行离去了之后,麦小云兄弟也双双地步下山巅,未几,他们抵达了半山寺。

  转过照壁,迈进山门,一位知客僧人专司地迎了上来。

  “施主上香?”

  “不,我们找人。”

  这次说话的乃是麦小云。

  他已经是憋得够久了。

  “施主欲找何人?”

  “幽冥教主。”

  一听到幽冥教主,那个寺僧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

  他目光闪烁,他语调滞讷,说:“施主,小寺中并无……并无什么幽冥教主……”

  麦小云剑眉一扬,声音一沉,说:“我们曾经来过,也曾经见过幽冥教中的人,说他们

的教址正安在宝刹之内。”

  “唉!”知客僧人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然后软下声音说:“如今他们全都出去了。”

  “出去了?”

  知客僧人神色一整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麦小云不由暗暗一笑。

  曾几何时,对方还曾经说:“小寺中并无什么幽冥教主。”而如今又说:“出家人不打

诳语。”

  当然,他不会当面点破,更不会据理反质,因为对方仍可勉强的解释,那个人既然出去

了,不就也可以说寺中已经没有人了?麦小云温和地说:“那大师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听说是去黄石山庄。”

  不错,有其可能,对方必然乘隙去了黄石山庄。

  “多谢大师。”麦小云双手一拱,然后转向麦无铭说:“二弟,走,快赶回去,我们虽

然收之桑榆,但不要失之东隅才好。”

  “嗯。”

  车不换辕,马不停蹄,为不教地狱门的惨事重演,他们兄弟又风驰电掣般地赶去了黄石

山庄。

  既临谷口,极目远望,倾耳细听,场内聊无人影,屋舍也矗立如亘。

  吐吐气,舒舒腿,放松心情跨了进去,但是,地面上却有凌乱的脚印,践踏的痕迹。

  正当他们疑云再生的时候,门房内走出来一个人,那是周东豪,堂屋内也有人掠了出来,

那是姜致远。

  “啊!麦少侠,你们回来了!”

  姜致远和周东豪异口同声的说着。

  “喔!二位。”麦小云略一睇视,说:“幽冥教的人回去了?”

  “是的。”姜致远肃然地说:“走,我们进堂屋中再说。”

  进了堂屋,里面十分清静,因为黄石山庄内的人用完午餐不久,所以大家都休息去了。

  “麦少侠他们回来喽……”

  大声嚷嚷的又是周东豪。

  周东豪这一喊叫,未睡的人走了出来,已睡的人跳了起来,他们拥向前面,他们冲进堂

屋。

  堂屋乃是大厅,乃是客堂。

  彼此相聚了已有不少日子,因此无须招呼,无须客套,各人自管的找椅子坐下,当然,

麦小云首先说了他们的去处,他们的事故以及事故的终了。

  接着,尊德硕、分主宾,这一边就由黄九公发言,他也将幽冥教来犯的情形和结果给细

述了一遍。

  如今九九归一了,他们讨论着嗣后的动向。

  沈如婉和姚凤婷个性相投,情感契默,是以戚戚然地说:“这么说起来,凤姨必定被她

父亲所扣留了。”

  “这还有说么?”甄玉珍在一旁接口说:“要不然,凤姊她当也会前来知会我们一声

的。”

  “那三叔和她的亲事又该如何呢?”

  无人答话,无人应声,过了一会,沈如娴才缓缓地开口说:“我们仍当尽力而为。”

  “可是……可是……”

  麦小云说得十分艰辛,但他“可是”了两声,最后还是说不下去,当然他心有愤慨,却

也有顾忌。

  “可是怎么样呢?”

  知夫莫如妻,沈如娴深恶悉她夫婿生性刚毅,心中必定有难舒之情,难解之结。

  但是,俗语说得好,“钟不打不响,话不点不明”,应该说的话还是该说,不然就会遭

别人误会,别人訾议,因此她委婉地动问着。

  麦小云脸色一凝,说:“且不谈他们焚毁了地狱门,也不谈他们毒害了老菩萨,就论对

方目前的作为,幽冥教乃属一个邪恶组织,为苍生,为黎民,我们也必须要讨伐他们。”

  沈如婉依旧休戚地说:“可是凤姨……”

  “这几天来,凤姨既然没有返回黄石山庄,那就表示她心意有所改变,或者是立场。”

  麦小云侃侃地说:“凤姨的婚事可不同甄姨和郭姑娘,因为并没有征同父母之命,虽然

与三叔情投意合,也只属于私订终身,作不了准。”

  在这种情况之下,别人可不便插口,只有沈如婉,沈如婉抗声地说:“凤姨决不会是那

种人,她必定是遭到拘禁,或者是左右为难。”

  甄玉珍再也忍不住,她声援了,说:“如婉之言,我也有同感。”

  有人附和,气势大增,沈如婉就更执着地说:“江湖儿女,只要是两厢情愿,那亲事就

能作准,做父母的大致都不会反对。”

  她只差没有说,你和大姊不就是如此,我与无铭也无不同。

  “就算如此,那……”

  “那也得要大义灭亲。”

  这话是出自沈逸川之口。

  他说得毅然,也说得湛然。

  就如此,他们做成了决定。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二天上午,黄石山庄内的侠义群,他们养足了精神,也浩浩荡荡地朝天都峰半山寺而

去。

  到了半山寺,为避招摇和嚣张的口实,大伙儿遂驻顿在寺外广场之间。

  进去知会的人还是麦小云和麦无铭,而出来迎接的也还是那一个知客僧人,知客僧人似

乎是千遍一律的又在说了。

  “施主……”

  麦小云笑了笑,他也照旧地说:“我们是来找人的。”

  知客僧人这次自动地说:“找幽冥教主?”

  人家既然那么说了,麦小云当然也变更了上次所说的话语,他说:“是的。”

  知客僧人眼睛一闭,似乎是有所准备,口中淡淡地说:“他们不在。”

  麦小云却刻意地问:“怎么?没有回来?”

  “回来了,但又走了。”

  看情形,听语声,广场上的侠义道们就陆续地围了过来,站在山门之外,挤在斗拱之下。

  因为,他们都身怀上乘功力,麦小云和知客僧人的对话,全皆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举动,寺内僧众或有瞥见,但他们乃四大皆空的人,有的身如槁木,有的心如止水,

根本引不起好奇之念。

  是以,仍然各念各的经,各做各的事。

  “哦!”麦小云觉得有些意外,他两眼炯炯的盯住知客僧说:“那其余的人呢?”

  知客僧缓缓的睁开双目说:“全都走了。”

  不信之情,明显地印在麦小云的脸庞上。

  他不由沉下声音,重复地说:“是么?”

  “是的。”

  知客僧人却一脸泰然,或许是他有所凭借,也或许是他心无所愧。

  “这次他们去了哪里?”

  知客僧光头轻摇说:“不知道,这次他们是分批出去的。”

  “那我们得进去看看。”

  麦小云的意思无非是进去查查,进去搜搜。

  知客僧人哪会不知,但他好整以暇,由怀内摸出了一封信说:“可以,不过请施主先看

看这个再说。”

  “幽冥教主交待你的?”

  “应该不错。”

  麦小云伸手接了过来,见信封右上写的是“交地狱门巡行特使”,中间贴着一红纸,红

纸上并排写着“麦小云、麦无铭台启。”左下方则是“内详”二字。

  他顺手抽出了信笺,苍劲的字体如流云般洒落在纸上。

  二位特使英鉴:或许是名教心盲,利令智昏,老朽年逾花甲,到老来竟然会意念不坚,

听取花言,以致湿手失足。

  也或说人往高爬,水朝低流,凡胸怀志节的人均欲创番事业,留篇青史于垂老之年。

  且不论各人看法如何,想法如何,但天性却是抹煞不了的,改变不了的,为人父母,总

是将儿女的婚姻,儿女的幸福放在第一要位,因此,老朽走了,因此,幽冥教解散了。

  “湘西僵尸”,过于毒,是以我废去了他的功力,至于其余的人,只晓喻了一番,告诫

了一番,就各各遣回,谅彼也掀不起滔天大波。

  最后,请转嘱沈逸川,切切善待吾女,这正是我心之所萦,命之所系,顺祝遂心如意姚

天送留笔麦小云略一浏览,就随手将书信递交后面的人,他继续地朝向知客僧人说:“那信

中所写的姑娘呢?”

  “那位姑娘尚待在敝寺后间禅房之内。”

  “她不在客房?”

  麦小云只是随口的问着。

  知客僧人却刻意地解释说:“因为幽冥教的人员众多,客房都被他们给占据了,是以她

遂居住在后面的禅房。”

  “哦!那就请大师带我们进去吧!”

  “好,施主请随贫僧来。”

  就在这短短几句对话之间,各人大致也将那封信的内容过了目,大家遂跟着知客僧人沿

着回廊而行。

  撇开了大雄宝殿,转入了右边的月洞边门,里面景色清幽怡人,花木扶疏,曲径通幽,

来几,知客僧停步在一间禅室的房门口。

  他举手扣指,“笃笃”地敲了两声说:“姑娘,有人找你来了。”

  “房门未锁,请进来吧!”

  那是女声,一个口吻软弱的女声由禅房内传了出来。

  听音知人,她,正是失踪数日的姚凤婷。

  知客僧人轻轻地推开了房门,然后,回身凭掌,浅浅地做了一个问讯,说:“各位请吧,

贫僧告退。”

  “多谢大师。”

  麦小云抱拳回礼的答谢着。

  禅房不大,但也不算太小,与姚凤婷较亲近的人全都挤了进去,如麦小云兄弟,如沈逸

川兄弟以及甄玉珍。

  疏远的,或者辈份小职位低的人则落在后面,耽在屋外,如地狱门的城隍,如万里船带

的堂主香主,还有,那尚未谋过一面的“果煞神”兄妹他们。

  “你们来了?”

  姚凤婷抬眼睇了大伙儿一眼,显得有些憔悴,显得有些凋萎,话说得轻,也说得淡,随

即又垂下了螓首。

  沈逸川看了感到有些心痛,但是,他是鲁男子一个,在这种场面之下,情况之下,他根

本无法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沈如婉踏上一步,她关切的,也真挚地说:“不错,我们来了。”

  “可是家父他已经走了……”

  沈如娴立即温婉地、热忱地接口说:“尊大人的去留已经是无关紧要,我们是专程来接

凤姨回去的。”

  姚凤婷听了再次抬起了脑袋,她幽幽地说:“回去哪里?”

  “回沈家庄呀!”

  “你们难道不知家父是谁?”

  “当然知道。”沈如娴凝重地说:“尊大人乃是当年威名赫赫的‘子母金环’姚天送,

后被地狱门聘进委任第九殿阎罗的‘平等王’。”

  “可是他如今却是外魔邪道的幽冥教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的如烟消云散,且让它过去吧!”

  “你们不嫌弃我?不看不起我?”

  “怎么会?凤姨永远是我们心目中的凤姨或婶婶。”

  姚凤婷叹息了一声,接着黯然地说:“家父昨夜与我倾谈了一个通宵,他后悔自己的耳

根太软,心意不坚,受人怂恿,遭人蒙蔽,一等到搭上了贼船,就成了骑虎,欲罢不能了。”

  “谁说的?他老人家不是已经幡然地回了头么?”

  “奈何大错业已铸成,今后的残生余年,他恐怕是活在百蛇凿肤,万虫煎心的境地中

了……”

  “过去已矣,不说也罢!”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回 众侠数探天都峰

  “黑白双娇”的目的地原本是九华山,是以她们往西而行。

  幽冥教的总坛设在黄山,黄山的天都峰,因此,“长毛公子”

  他们也是往西而行。

  九华山和黄山皆坐落在安徽境内。

  它们一东一西,遥遥相对,由东而西,必须先经黄山。

  一方是强龙,一方是地头,有道是“不是强龙不过江。”是以“黑白双娇’过江来了。

  一方是强龙.一方是地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因此沈如娴姐妹的一举一动全

落在“长毛公子”他们的眼中。

  一前一后,沈如娴姐妹走在前头,幽冥教的巡察则跟在后面。

  一明一暗,“黑白双娇”走得堂堂皇皇。

  “长毛公子”他们却是掩掩藏藏。

  但是,明的长明,暗的还是久暗不了。

  “黑白双娇”久行江湖,经验阅历.两皆不差。

  尤其是“白娇女”沈如娴,她心想缜密,行动谨慎。

  “长毛公子”他们虽然靠着地形熟,穿越蹑踩,依旧瞒不过沈如娴姐妹的耳目。

  “二妹,你要注意.后面有人跟踪呢!”

  “那我们何妨等等他们,我本来就想找对方再打一场。”

  由此听来.沈如婉不但也已经发觉,并且还知道来人是谁呢!

  “算了吧!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且到了黄石山庄再说吧!”

  “那只能算是对方的运气不坏。”

  “长毛公子”那边也彼此地交谈着。

  “看‘黑娇女’不断地抓痒,而又在溪畔洗涤手腕、洒涂药物的情形看来.那她的腕上

必定是受了创,创上的伤也必定是发了毒。

  “嘎——”“青竹丝”马碧奉承地说:“总座功高艺绝,有击必中,但昨天怎么没有听

见你老谈起呢?”

  他的年纪大过对方,却称对方为“你老”,“长毛公子”听了不以为忤,因为,这是尊

崇,这是称誉。

  “那个丫头躲得太快.昨天也因情急事迫,本座一把抓去,只是略略地碰了一下,但不

知孩在衣袖上,还是肌肤间,过于仓促,过于轻微,骤然里感觉不出。”

  “那我们现在可以把她们给料理了?”

  “秦岭三蛇”,心胸狭窄,他们是睚眦必报,如今既然有机可乘,马碧又岂会轻易地将

它放过?

  “唔——”毛延龄沉吟一下说:“殷巡察和雷巡察二人的臂伤如何了?”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长毛公子”也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物。

  他必须要先了解两个伤者的现状之后,才能作成决定。

  “不碍事了。”“赤练蛇”殷洪摇动了一卜右臂说:“皮肉之伤本来就影响不了功能和

招式。”

  “好,既然如此,你们三人先赶过去阻拦对方的去路。”

  “是。”

  天亮了。

  “秦岭三蛇”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他们挺直腰干,大模大样地走上前去。

  “‘黑白双娇’,你们给我停步!”

  那是马碧,他是三蛇之首,凡出主意的,凡与旁人对答打交道的,都是他!

  沈如婉一听立即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说:“姐,这是他们找上来的,可不是我下听你的话喽!”

  沈如娴幽幽地叹出了一口气.她不答反问地说:“二妹,你的腕伤怎么样了?它痛不痛?

还能动刀舞剑吗?”

  “不痛,不痛,只是感到些许麻麻痒痒而已。”沈如婉兴奋地说:“动刀舞剑,当然能

啦!就是打上三大两夜,我也决不会在乎。”

  沈如娴又扳起了沈如婉的手.凝眸看了一下,皱皱眉头说:“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

不过,二妹,我们来它个速战速决。”

  她顾虑的不是对方的人,乃是她二妹手上之伤。

  因为,手臂若一经运行,那血脉就加速循环.如此下来,毒会蔓延,毒会窜散,再去治

疗,倍增困难。

  这句话沈如婉听得进去,她欣然地说:“好,速战速决。”

  “还有,你接战‘赤练蛇’股洪和‘黑炭烧’雷诺,‘青竹丝’马碧同‘长毛公子’毛

延龄由我来对付。”

  “好,就这么办!”

  沈如娴也回转了身子,与的二妹站了一个两肩相并。

  就这么一会工夫,“秦岭三蛇”也已经奔到了双方相距寻丈之处。

  马碧尚气倨傲地说:“‘黑娇女’,你不是还想打上一场吗?那出手吧!找们兄弟也要

讨回一到之仇哩!”

  “黑白双娇”心同意齐,她们都不开口,却双双付诸行动。

  “呛!”的一声.手起剑出.光耀风啸,指中间,撇左右,宝剑共刺居中的马碧。

  然后,沈如娴横左直劈殷洪。

  沈剑婉旬右猛削雷诺。

  一把二式,犀利凌厉!

  “秦岭三蛇”赫然而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对方问声不响地说打就打。

  而且,招沉式猛,剑尖刀利。

  幸亏他们还不算太弱的脚色,反应不慢,行动快捷。

  “青竹丝”马碧“鲤鱼打挺”,朝后倒翻而出!

  殷洪和雷诺,左的偏左.右的更右,像是老树中剖,一甩二开。

  险是真险,具也够臭!

  但是,有一点却值得骄傲的,那就是三十都没有被宝剑所伤到。

  毛延龄一步赶上!

  他故意殿后,原想显显身份,摆摆派头,结果差一些摆出了漏子。

  猴头一扬,犬牙双咬,右掌直拍而出,针对的目标是沈如婉。

  因为,在他的意念里、估计中,“黑娇女”要较“白娇女”来得弱,来得嫩,至少对方

已经受了伤。

  “偷袭暗击,岂是英雄,这莫非就是你们沈家庄赖以成名的招式伎俩?”

  “呸!”沈如婉猛啐了一口,说:“谁使阴?谁用暗?那是猪八戒呀!手里偷偷地倒打

人家一钉耙,口中说的还不是人话。”

  “要不然,姑娘腕上的他伤又从何而来?真是恬不知耻!”

  “二妹,闪!”

  沈如娴口中急切地招呼起来。

  身形飞快地电射过去,宝剑一划,“朝山拜佛”,霍地撩向毛延龄的胸脯心坎!

  她一动,四五个人也跟着动了。

  先谈沈如婉娇躯微晃,再说毛延龄腰肢一挺,各各弹了开去,退了回去!

  而“秦岭三蛇”这时也全都喘过了气。

  他们一齐前场子中掠了过来,两个对沈如娴,一个奔向沈如婉。

  沈如娴长剑一收一送,由“山高水低”转化成”风卷残云”,除阻挡住“青竹丝”马碧

以外,又圈进了正欲迈向沈如婉而去的“长毛公子”!

  就这样,正式的战斗开始了。

  确如沈如娴事光计划安排,她们姐妹以一敌二,沈如婉的对手乃是股洪和雷诺。

  “赤练蛇”和“黑炭烧”虽然歹毒,但较之“长毛公子”及“青竹丝’可差了一些。

  是以“黑娇女”战来并不吃力。

  以毛延龄的功力,怎么也比不上“白桥女”沈如娴。

  但是.由于谈毒色变,而对方又加上一个“青竹丝”马碧,因此就成了一个两相之局!

  时间一长,两相之局还是两相之局!

  他们一来二往.虽然速决不了,但宝剑终究要比拳掌来得便利些。

  时间一长,并不吃力的人在功力上依旧是并不吃力,她同乃姐一样,既占便宜 也占优

势!

  可是.要命的事终于在沈如婉的身上显现出来了。

  那是她手腕麻木的范围扩大起来。

  渐渐地,下达掌指,掌指似乎失去感觉。

  渐渐地.上透胳膊,胳膊好像也不听指挥,反应迟钝,心不达意……

  她唯恐分散乃姐的心神,影响乃姐的招式,因此,咬着牙关忍受着,苦撑着。

  “赤练蛇”殷洪感觉出来了。

  他焉能放弃这个机会?

  顿时开声大喝一声说:“老三,‘灵蛇昂首’,‘展信吐舌’!”

  两条毒蛇立即汇同了,立即配合了!

  只见四只手臂相互捣出.左手握拳上扬,那是“灵蛇昂首”,扰人心志。

  右手屈指疾插,“展信吐舌”,猛噬狠袭!

  管它“灵蛇昂首”,管它“展信吐舌”,沈如婉挥剑一撩,任你蛇首也好,任你蛇舌也

罢,只要被宝剑削到,照摧不误!

  奈何,奈何她已经力不达臂。

  奈何,奈何她已经掌难驭剑。

  “当啷啷”,龙泉低头,青锋恋土,宝剑脱手而去了!

  红信分歧,二条舌头分作四叉,它们一上一下,指向沈如婉的咽喉,指向沈如婉的心脏,

那要害大穴!

  “我命休矣!”

  招式一经使出,再改业已不及,如今,沈如婉唯一能够做得到的,那就是闭起眼睛,静

等死神的降临!

  千钧一发,命在旦夕。

  就在这间不容息的时候,一剑掉,一剑到,斜刺里递出来另一把宝剑,也飘来了另一个

声音。

  “贼子敢尔!”

  殷洪二人不由悚然而惊。

  他们应变了,撤招、疾退!

  奈何,又是奈何!

  奈何他们吐出去的红信已经噬上了那森森青锋。

  因此,结果大大不佳,舌捐了,血崩了。

  两只食指、两只中指,难分先后地一起脱离拳头,跳落在尘埃之上,朝拱着沈如婉的宝

剑.点缀着沈如婉的宝剑。

  还有,它们一如壁虎断下来的尾巴,尚在微微地颤动着呢!

  沈如婉的感应最快,她还未睁开眼睛.似乎已经知道来人乃是谁了,是以就大声地喊了

起来。

  “四叔……”

  接着轮到殷洪他们了。

  这两个人铁青着面孔,捧着手,忍着痛,寒着声,瞪着眼,说:“你……你……”

  “在下沈逸裕!”

  这边了结了,那边也停手了。

  马碧首先窜了过来,他迅不及地替殷洪他们止血、上药、裹伤。

  断指不要了,因为骨断难结,就对接上了,也出不了力,使不上劲。

  毛延龄跟着趋过来了。

  他是这行人的首脑,算是戒备、翼护和主持。

  沈如娴登会落后?

  他边走边叫了一声“四叔”然后拥着沈如婉说;“二妹,你没有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只是右手不听使唤了。”

  “咳!”

  沈如娴皱着黛眉轻叹了一声,因为她无能为力,无法可想。

  毛延龄沉着猴脸说:“沈逸裕,你这是乘人不备,遽下毒手。

  既不正大,也不光明,失去了名家风度,我实在替你惋惜!”

  “这是权宜。”沈逸裕微微地笑了一笑,他反唇地说:“只因为你们不讲江湖规矩,以

二打一、以众击寡。”

  “哼!”毛延龄只有哼了一声以遮羞,因他感到言短语塞。

  哈一衡量,略一思维,虽然总坛就在眼前,但走告送讯也得有人,也很需时,在这段空

档之中,实在难作安排。

  一个沈如娴,自己已难对付,何况是沈逸裕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不先挂免战牌,再打退堂鼓,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总

有再见的一天!”

  “当然,河渠之中流河水,江湖道走江湖人,离不了,隔不开。”

  “马巡察.我们走!”

  毛延龄他们走了。

  沈逸裕立即转向沈如婉说:“婉儿,你的右手是怎么样了?”

  沈如婉一阵嗫嚅,她不知该如何地说?

  沈如娴遂接口将事情经过给述说了一遍。

  沈逸裕听了眼中精光不由连连闪动,说“娴儿,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否则的话,我会这

么轻易地放毛延龄他们离去,至少也得逼他留下解药。”

  沈如娴脸含忧容地说:“侄女也只是猜测而已,究竟如何,仍是不得而知。”

  “咦!荒山野地,没有大夫,没有药石,那又该如何呢?”

  “我们决定先去黄石山庄。”

  “好,那就走吧!”

  第二天上午,麦无铭一行人就离开潜口镇而上黄山。

  既到山下,又循山路朝天都峰而行。

  但是,一直走到了半山寺,幽冥教非但未见半个人影,竟然连一点迹象也没有显示出来。

  甄玉珍不由疑泛心头。

  她开口说;“凤姐,我们会不会走错了路?”

  姚凤婷朝她笑笑,赧涩地说:“我也不知道。”

  “黄山的山峰听说很多,它们各有各的山路和通道,难道这座山峰不是天都峰?”甄玉

珍皱起黛眉,犹疑地说着。

  黄山的确有很多的山峰。

  如天都峰、始信峰、紫云峰等等。

  黄山的山,有异于一般的山,沙石泥土相互掺杂,它是整块岩石,浑成一体,但岩石上

却遍长着奇松怪树。

  黄山的山,有异于一般的山,绵延横亘相互连联,它们根根拔地而起,一如春笋,一如

手指.既穿云又参天!

  “谁说的?”

  甄宗威在一旁接口了。

  因为.他年岁最大,阅历最丰,半生之中都在此一带保镖闯码头。

  是以这座峰,这条路都是他所指的,他所报的。

  甄宗威半装训诲,半线生气。

  他真真假假地说:“丫头,你不孝,这非但伤了你老爹本身的自尊,也丢了你老爹在从

前的面子,我真后悔生了你,养了你啊!”

  “哎呀!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嘛!”

  甄玉珍撒娇了。

  这二十几的大姑娘,她蹬着蛮靴,扭着腰肢,直朝她父亲粘了过去,说:“女儿是无心

的,因为一无惊兆,二无响动,这才提供一点意见呀!”

  “好了,好了,爹也是无心的,只不过逗逗你,耍耍你。”甄宗威猛摇着双手,又笑又

拒地说:“你别过来,这不比在家里,有姚姑娘在,有麦少侠在哩!”

  “这里跟家里没有什么不一样?”

  甄玉珍脚步是停住了,但口中却不以为然地说着。

  “怎么可以这样说!”

  甄宗威叱贵了。

  但是,扳着的面孔是仁慈的,喝着的语气是和善的。

  父女二人,流的是同样的血,说的也是同样的话,这句话甄玉珍刚刚说过不久,他又一

字不变地采用上了。

  “不在乎呢!因为姚姑娘是女儿的凤姐,至于麦少侠嘛……”

  甄玉珍瞥了麦无铭一眼,得意地,也喜悦地说:“他如今乃是我的铭弟!”

  “丫头,不可以这样!”甄宗威开始有些愠然了,他说:“你怎么能对麦少侠无礼?没

规矩的。”

  “是真的嘛!”甄玉珍认真地说:“他已经认我作姐姐了,不信,你可以问他。”

  “是的,老伯。”麦无铭恭敬地说:“小侄和珍姐也是姐弟相称了。”

  “喔!麦少侠气度恢宏,胸襟如海,不嫌、不弃而又不耻下交……”甄宗威一脸欢欣地

说:“这不啻是珍儿荣幸,而我甄宗威的老脸上也倍增光彩哩!”

  “老伯言重了。”

  “这里是天都峰决不会错!”甄宗威肯定而果毅地说:“老朽曾经以过此地两次,一次

是来游历,一次是保镖路经这里。委镖的客人一定坚持要上来看看,因他终生从未到过黄山,

既到宝山,焉能过门不入?或说空手而回,是以陪着客人又上来了。”

  甄玉珍接口说:“那莫非是毛延龄信口雌黄?他怕我们找他晦气,就故意地乱报一通!”

  “应该不会。”姚凤婷螓首轻摇,语声沉稳地说:“当时‘秦岭三蛇’也是说幽冥教的

总坛设在天都峰。”

  “听毛延龄说话时的语气,摆道时的神情,依老朽看来也下会有错……”甄宗威审慎地

说:“不过,此地是半山寺,距天都峰尚有一半之程哩!”

  “那我们上去!”

  说话的人还是甄玉珍。

  因为她如今的心情特别愉快,特别开朗。

  “且等一下……”麦无铭虚心地说:“我们何不先进半山寺中瞻仰一番,探看一番……”

  “不错.理应如此,或者说搜查一番!”甄宗成口吻赞许地说:“也许寺内的僧人知晓

幽冥教的教址。更或许他们目前已经也成丁幽冥放的教徒或前哨也说不定!”

  姚凤婷说:“有此可能。”

  四个人相继地转过了寺前的招壁,跨进了高高的山门。

  一位中年和尚单掌凭胸,徐徐地迎了出来。

  “我佛保佑,施主们吉祥如意。”

  “我佛保佑,大师吉祥。”

  走在前面的姚凤婷如数地回上了一句。

  中年和尚微一颔首,微一欠身,说:“施主是回上香祈愿?抑或参神礼佛?”

  黄山是风景区,是名胜区。

  平时有很多的人前来游赏参观,是以知客僧人才有此问。

  姚凤婷又开口了,她一客不烦二主。

  “上香祈愿。”

  “那施主们请随贫僧来。”

  这是一种对白,若来客说是只是参观瞻仰,那知客僧人也就会说,各位随便,他又去忙

他所忙的了。

  每个人十分虔诚地在大殿中上了香.参了佛。

  只有姚凤婷,她口中念念有词。

  所祈的心愿不外乎早日找到她的父亲。

  或许还有其他的,二十四五了嘛!

  捐上了香油钱,知客大师就带他们去客房中休息奉茶。

  姚凤婷就随口地问起幽冥教,但是,那个僧人眸子中一阵闪烁,而容上一阵惊悸。

  然后,失常的猛摇着手掌,紧晃着光头,说:“阿弥陀佛。贫僧不知。”

  他是金人,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啊!

  麦无铭等人当然全看出来了。

  但是,有办法吗?

  一不能逼,二不能诈,没有办法,也只好辞了出来。

  到了外面,甄玉珍吐吐气,扬扬眉,说:“真气人,这个和尚明明知道嘛,但他偏偏不

说!”

  “不错,这个和尚的确是知道。”甄宗威略略一沉吟说:“但却守口如瓶,不过,这样

倒是证明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冲口而出的人又是甄玉珍。

  在这些人之中,年岁不算她最小,但修养却属她最差。

  “证明他们不是幽冥教徒,半山寺也不是幽冥教徒的前哨。”甄宗威虽是在否定他刚才

假设的判断。

  他双眉微蹙,眸子却紧紧地盯着甄玉珍,骨子里分明数落他女儿真是太不更事!

  甄玉珍一点也不理会,她丧气地说:“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姚凤婷接口说:“怎么办?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上峰顶呀!”

  “对!上峰顶。”甄玉珍说:“我们这就上峰顶。”

  麦无铭如今是很少说话。

  谁教他最小呢?

  算年纪,论辈份,他都是敬陪末座。

  其实,也是少年老成嘛!

  甄宗威看了有些过意不去,他提示了。

  “你们二人怎么不问问麦少侠的意见?”

  姚凤婷不由立即意会到了。

  她朝麦无铭歉然地笑笑,说:“铭弟,对不起,你以为呢?”

  “没什么。”麦无铭洒脱地耸耸肩,也展着笑脸说:“你们说的并无不对,我们当然要

上峰顶去看看。”

  一行人沿着崎岖山路的一线石梯而上。

  倚扶着峭壁突岩,穿越在悬崖危松。

  麦无铭的心中忽然起了警惕。

  “珍姐,你停步!”

  走在前面的甄玉珍听了不由一怔。

  她果然缩住了那三寸金莲,回过了螓首惘然地说:“铭弟,有什么事?”

  麦无铭慎重地说:“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必须要加以防备。

万一幽冥教从上面推下滚木山石,那后果不堪设想.恐会……”

  甄玉珍吃惊地接口说:“恐会死无丧身之地!”

  “不错!”姚凤婷抬头朝峰顶探了一探说:“这果然是不能不防。”

  甄珍又开口了。

  她说:“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到此打退堂鼓呀!”

  “当然不能!”姚凤婷说;“不然,岂不被对方讽讥讪笑?”

  “对!”甄玉珍经过一阵观望说:“且不管它,此地山岩突兀,到时候我们可以处处为

垒,步步为营。”

  这可不是叫与生惧来,乃是天性使然。

  女人一生下来就口多舌长,否则“长舌妇”的词句就无所由来了。

  “不。”麦无铭审慎地说:“你们暂且在悬岩下休憩一下,待我先上去探个虚实再作道

理。”

  姚凤婷说:“有情况呢?”

  “我会招呼你们。”

  “没情况呢?”

  “我也会招呼你们。”

  姚凤婷睨了对方一眼说:“这就是了,有情况没情况作都会招呼我们,那我们又何必多

此一举,一起上去不就结了?”

  “不尽相同,不尽相同。”麦无铭摇摇头说:“若有情况发生了,但看看什么情况,届

时出声招呼了,也得看我怎么个招呼法。”

  沉默甚久的甄宗威终于开声了。

  他说:“麦少侠说的虽然不错,但是,你一个人上去却太过冒险,不如老朽同你一起追

上去?”

  “不用了。老伯还是和二位大姐守在一起,我去去就来。”

  麦无铭说走就走。

  他略一换气,纵身越过了姚凤婷及甄玉珍的头顶,像冲天之鹤,像回林之鹰,亦像一条

翔天之龙!

  “铭弟,你不要小心啊!”

  身后传来了姚凤婷关切的声音。

  “凤姐放心、小弟会的。”

  空中也飘下了麦无铭问答的音浪。

  麦无铭掌印峭壁以借力,脚踩松枝以换气。

  姿态之美妙,禽不如之。

  身影之灵活,兽也望尘莫及!

  这深厚的功力,这绵亘的修为,令姚凤婷三人惊为神人,叹为观止!

  未几,鸟投林了,兽隐穴了。

  甄宗威兀自极目远眺。

  姚凤婷二人望穿秋水!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吧?

  山顶上终于洒下了低沉而震耳的声音。

  点点滴滴,波波层层,却又绵绵延延!

  “三位,你们上来吧!”

  “是,铭弟。”姚凤婷高兴地说:“我们上去!”

  “好。”

  甄玉珍领头就走。

  在三个人之中,功力属她最差了,但是.此地是险地,此路是险路,谁也未敢大意或催

促,只是埋头地走,噤声地走。

  他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够,才气喘力乏地跨上了峰颠。

  山顶上什么都没有。

  只见麦无铭悠闲地站在那里。

  抬眼望去,蓝天如海,苍苍茫茫,白云似浪,翻翻滚滚。

  这是在苦海泛舟?

  这乃是身闲孤岛?

  要不然必是出尘离世,名列仙班了。

  “铭弟,幽冥教徒呢?”姚凤婷满心困惑地说:“莫非你把他们给料理了?”

  “没有呀!”

  “那他们人呢?”

  “谁知道。”麦无铭剑眉一扬说:“我来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那就奇了,这么说起来,幽冥教果真不在此地了?”姚凤婷前后地巡视一会说:“峰

顶周遭不大,他们怎可能在此立栅安寨呢?”

  甄玉珍立时接口说:“他们不是成立不久吗?说不定尚未立栅安寨哩!”

  姚凤婷横目瞟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抢白着说:“就算幽冥教成立不久,尚未安栅立寨,

但总得有个根据地呀!这里像吗?”

  甄玉珍忽然感觉到自己太心急了些,是以说话有欠考虑。

  不由讪讪地说:“不像。”

  “这就是了,所以我说他们不会盘踞在这个山峰之上。”

  甄玉珍的目光个期然地转向了她的父亲。

  甄宗威心头一动,他又开口说话了。

  “怎么?你们是否又在怀疑这座山峰不叫天都峰?”

  姚凤婷听了顿时抢口说:“喔!不是,不是。”

  “那你们是怀疑毛延龄的话难凭了?”

  麦无铭摇摇头说:“似乎也不像呢?”

  甄宗威略一沉吟,他再次地说:“幽冥教的巢穴,会不会在山脚下呢?”

  姚凤婷说:“有此可能!”

  甄玉珍说:“那我们下山去。”

  一行人带着淡淡的失意之色往回走了。

  半山腰,他们看见有七八个人欲断又连,三三两两地向峰顶爬来。

  两方之人在交臂而过的时候,甄玉珍有意无意地对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说:“这位大叔,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呢,你们也来游山了?”

  她这一停住脚步,麦无铭等人也不得不止步了。

  “是呀!”那个中年汉子趁机驻足了,他吐吐气.抹抹汗说:“我曾经告诉过这些客人,

但他们的日程不多.是以只好带他们来了。”

  甄玉珍心头一动,说:“这么说大叔你是一位向导喽?”

  中年汉子笑笑说:“可以这么说啦!我是在下面的汤口镇经营车马行生意的。”

  “嘎——”甄玉珍喜孜孜地说:“那请而大叔,这里是天都峰,而紫云峰又是哪座山头

呢?”

  她聪明,明的是在问紫云峰,暗的却在证实天都峰,不然,对方必定会要指正她错误的

说辞。

  中年汉子立即举手指着右边的一个山峦。

  热诚地说:“那座就是紫云峰。由此下山,朝右走上三五里地,又有一条山道,由那条

山道弯进去,绕过温泉,跨过桃花溪,朝上一直爬就是了。”

  “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经过这一阵的交谈,对方的客人已经络绎地到了。

  而甄玉珍他们也继续地往下坡走去。

  “好呀!你这个丫头。”甄宗威又开始笑骂起来了,他说;“说来说去,你还是信不过

老爹的话,什么天都峰,什么紫云峰,难听不出你弦外之音啊!”

  “没有啦!我只是随意地说说,随意的问问。”

  “算了吧!知女莫若父,难道我不知晓你有多少名堂吗?”

  姚凤婷抿嘴笑了。

  麦无铭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既到山脚,他们就左右探寻。

  可是,依旧不得要领。

  是夜,四个人就宿在离山脚不远处的汤口镇,因为,他们不死心,拟在第三天再探它一

个究竟。

  夜里,麦无铭睡得十分警醒。

  他唯恐对方会前来偷袭,结果,却是没有。

  天一亮,四个人又往天都峰跑了。

  左左右右的巡视,上上下下的搜索。

  直到日正当中,眼睛望着眼睛,鼻子朝着鼻了,还是没有端倪。

  麦无铭不由沉吟起来了。

  他喃喃地说:“这里是天都峰绝不会错,而幽冥教的总坛设在天都峰也绝不会错,但是,

对方隐匿不出,其错又在哪里呢?”

  甄玉珍的耳朵很尖,麦无铭的自言自语,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是以接口说:“那必定是幽冥教主自思不是铭弟你的对手,所以他们躲了起来。”

  “不会的。”麦无铭如今摇头也变成习惯了,他摇摇头说:“幽冥教乃是一个邪恶的组

织,他们绝不会这么轻易地退却或躲避。

  “因为退却和躲避都不是办法,有道是‘躲得了一时,决躲不过一世。’至于幽其教主

的功力,精深得也出于我的意料。当夜交手,彼此胜负未分。再说,不论是哪一个门派帮会,

其总坛之内,必备有适量的高手能人。”

  姚凤婷黛眉深蹙地说:“那对方究竟作何打算呢?”

  麦无铭又摇头了,他说:“小弟也是百思莫解。”

  甄玉珍说:“既然此地毫无所得,我们何妨去紫云峰碰碰运气?”

  姚凤婷倾起螓首说:“铭弟,你以为呢?”

  麦无铭说:“也无不可。”

  四个人又秩序不变地走了。

  弯进了山道,绕过了温泉。

  那方温泉长有丈许,宽仅其半,深约二尺,蒸汽鸟袅,清澈见底。

  底布淡红细沙,名曰“朱砂泉”或称“胭脂潭”。

  明人曹玢曾说:“海内汤泉不一,独此天下。”

  清初以画书闻名宇内的和尚道济亦持曰:游人若到祥符寺,先去汤池一洗之,百劫尘跟

都涤尽,好登峰顶细吟诗。”

  据说该泉之水,沐之能治病,饮之能延寿,是以临近乡人,远来游客,皆争相汲取饮用。

  跨过了桃花溪,离不多远,有一寺赫然在望。

  甄玉珍倒转身子说:“凤姐,我们要不要到寺内去看看?”

  姚风婷却不作答,她也回过螓首看看麦无铭。

  麦无铭也不专擅,他说:“老伯,你的意思地?”

  “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又有何妨?”

  “祥符寺。”

  祥符寺建在唐朝中叶天宝年间。

  他们进去上了香,礼了佛。

  就在这个上香礼佛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身穿黄色袈裟的老年和尚由内殿走了出来。

  但他一见到v麦无铭,不由脚步一缩,脸色一怔,立即垂首回身,又倒退而回了。

  出了祥符寺,上了紫云峰。

  他们徒劳而返,还是探不出幽冥教的一些蛛丝马迹。

  甄玉珍叹了一口气,她丧气地说:“如今我们又该怎么办?”

  麦无铭略一沉吟,说:“此地我有朋友,何妨一同前去拜访一番?”

  甄宗威脱口地说:“黄石山庄?”

  麦无铭笑笑说:“不错,止是黄山派的黄石山庄。”

  “那就上吧!”甄玉珍催促了,她说:“近在咫尺,我想他们必定知道幽冥教的根据

地。”

  “不一定呀!”甄宗威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说:“据我所知,黄石山庄的人甚少在江湖

上走动……”

  甄玉珍听了有些不服,她顶嘴了。

  “总不会是闭门不出吧?”

  “你可曾听说过‘明哲保身’?”

  “不错。”麦无铭接口说:“黄山派门户不大,艺传不广,上一代的年事已高,下一辈

连徒弟女儿都算上,一塌骨子也不过四个人之谱,上回丁怀德和姜致远离山下海,乃是应家

兄麦小云之请托。”

  甄玉珍不由神色一黯,说:“唉!这么说我们的希望又不大了。”

  姚凤婷调笑了,她说:“本来就是,那只是你一厢情愿嘛!”

  “不管如何,我这领队的职位总得让人了。”

  “好吧!”麦无铭笑笑说:“就由小弟来带路吧!”

  忽然,甄玉珍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说:“铭弟,你遣纪壮士去了哪里?”

  “就近请他去永嘉城隍庙知会里面的一位管事。”

  “那我们去了黄石山庄他怎么联络呢?”

  “不碍事,小弟也曾经嘱他去万里船帮永关总舵走一遭。”

  “那与我们去黄石山庄也搭不上关系呀!”

  “有关系”麦无铭笑笑说:“万里船帮的永关总舵如今与黄石山庄的关系深得很哩!”

  “哦!”甄玉珍一脸困惑地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麦无铭把事情的一切说了一遍。

  “喔!原来如此。”

  姚凤婷一听就取笑起来了。

  “那你算什么呢?说是红娘,红娘却是一个女娃丫头,若说你是月老,月下老人又是头

发白、胡子白的老公公.而你,毛头小伙子一个,说什么也不像,说什么也不称。”

  麦无铭不由含蓄地笑笑,说:“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到时候,小弟恐怕还

要做两次冰人哩!”

  “嘻!会是谁呀?”姚凤婷轻笑了一声说:“那这位姑娘必定是老得嫁不出去了。”

  “那可不一定啊!”麦无铭一本正经地说:“有的人条件高,有的人眼界也高得很哩,

就像……”

  姚凤婷明知对方要说什么,但是,一语扣上了一语,她又不得不问。

  “就像谁?”

  “就像你们二位。”

  “好呀!”姚凤婷粉面顿时一红,她说:“你反倒取笑我们起来了,这是哪里学来的规

矩?没大没小的。”

  麦无铭笑笑说:“对呀!有道是‘姐弟没大小’。”

  姚凤婷也笑笑说:“谁说的?有道是‘长姐若母’。”

  “好、好、好,那我下次不说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以。”姚凤婷忽然发觉自己的话有了语病,因此立即改正说:“当然不可以。”

  麦无铭脸上的笑意浓了起来,说:“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呢?”

  姚凤婷想了一想,又感到这句话也不妥当,不由杏眼一睁,说:“你坏,你使诈,说来

说去怎么又是我的不对了?”

  “话是你自己说的啊!”麦无铭摇摇手说:“这可与我无干。”

  笑了,笑了,大家都笑了……

  他们转了一个方向,由南而西,由西再转向北,未几,一个山谷出现了,而“黄石山庄”

的石牌.也赫然在望了。

  一路行来,甄玉珍总是忍耐不住.她欣羡地说;“嘎——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多美丽

的风景,住在这里的人必然是隐土、高十。”

  姚凤婷接口说:“还有,也是仁者、智者。”

  “嗯!怎么说?恐怕不对哟!”

  “有什么不对?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呀!”

  “可是此地没有水呀!”

  “这就怪人……”姚凤婷反驳地说:“你刚才明明说:‘山明水秀,鸟语花香’什么的,

怎么又说没有水呢?”

  “我指的是外面的温泉,和如带的溪流啊!”

  “这就是了,我指的也是外面的温泉,和如带的溪流啊!”

  姚凤婷黛眉一扬,琼鼻一拧,得意而又豪然地说着。

  甄玉珍语塞了,她欲翻无词,这叫做搬石头自砸脚,一般说来,智者乐水,指的乃是辽

阔的江河或者浩瀚的湖泊,如今,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哈哈哈……”

  甄宗威听了却震天价响地笑了起来,接着,他又说:“丫头如今终于遇到对手了吧?你

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平时尽在我老爹的面前卖弄、张扬,如今呢?哈哈哈!”

  甄玉珍又不依了,她找到了台阶,乘机地说:“爹!你怎么也当着别人的面,拆自己女

儿的台呢?”

  “这有什么关系?”甄宗威还是一本初衷,继续地说:“你不是说过,一个是你的凤姐,

而另一个是你的铭弟吗?”

  “哎!此一时,彼一时也!”

  所有的人不由全笑了,除了甄宗威,姚凤婷和麦无铭却是暗暗地笑,轻轻地笑。

  四个人鱼贯地跨了进去,刚进山岩不久,有个人迎出来了,但这次不是周东豪,而是姜

致远。

  “麦少侠,你现在才来呀!”

  姜致远在笑,麦无铭也笑了。

  “怎么?我说过要来的吗?”

  “那倒不是,只是有人在等着你哩!”

  “哦,会是谁?”

  “你猜呀!”

  “嗯——是我大哥!”

  麦无铭心中有九成把握,是以他说得很果断。

  “不是。”

  “不是?”意外出现了,麦无铭犹疑地说:“那……”

  “是我!”

  沈加婉突然由堂屋里走了出来,一脸欢欣地朝着麦无铭说着。

  “二妹,你该休息,怎么可以乱走呢?”

  那是沈如娴,她跟在后面追了出来。

  沈如婉本来是在一间卧室中品养,她大姐当然是陪伴一侧,可能是灵犀相通,也可能是

心静的人耳朵特别尖,隐约地、模糊地听到堂屋中姜致致远说了声麦无铭,因此,她立即就

钻了出来。

  “啊!是你们。”

  又是一次意外,但麦无铭十分欣喜,即随口又关心地说:“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你们能出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出来呢?”

  沈如婉有一脸幽怨,无限委屈。

  麦无铭连忙解释地说:“喔!如婉,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就这么一会功夫,客堂里的人全都出来了。他们有黄九公、有丁怀德、还有沈逸裕。

  沈逸裕踏上一步说:“我也在这里呢!”

  “啊!四叔。”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黄九公也开口了,他开怀地说:“快请进水呀!你们怎么尽在外面谈话呢?怀德,下去

请啊!别这么的不知礼教。”

  “是,是。”丁怀德乃师躬一躬身子,然后步下去石阶,又躬身又摆手地向麦无铭他们

说;“四位请。”

  一进客堂,麦克铭心有所系,是以他没有先向大家介绍,就急口地说:“怎么?如婉,

你受了伤?”

  “没什么啦!只是手腕上被刮到了一些……”

  “谁说没什么?”沈如娴立即接口说:“若不是四叔即时到达你这条小命早就完了,若

不是黄庄主不惜珍藏,你这右臂也早已报废了……”

  麦无铭不再听沈如娴叙述下去了,他扼要地插口说:“是怎么受的伤?”

  “被毛延龄……”

  沈如娴的话依旧没有说完,麦无铭已经毫不避嫌地一把抓起了沈如婉的右腕察看起来了,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谁也没有见怪,谁也没有讥讽,因为这不是调请,不是亲热,乃是在诊察创伤才出手。

  他见沈如婉玉腕上有一寸之许的伤痕,伤痕已经豁裂糜烂,红中泛黑,黑中渗红,这大

概就是黄石山庄珍藏灵药之功效吧?

  它的外围,一如甄宗威当初的状况相似,伤口四周微微肿起,皮肤之色发黑发紫,像乌

青,若淤血。

  “果然是中了毛延龄的‘尸毒’指。”麦无铭怜惜地看了沈如婉一眼,然后吐了一口气

说:“我这就替你驱毒疗伤。”

  黄九公是武林耆宿,他先知先行地说:“东豪,快去收拾一间静室,以备麦少侠替……”

  “哦!不用了。”麦无铭笑笑说:“只请周兄准备一盆清水及一条毛巾即可。”

  “清水来了,毛巾来了。”

  黄佩菁机灵,就算是剜肉补疮,也得要清水和毛巾,因此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待麦无铭

话落,立即捧着一盆清水及一条新的毛巾由内间出来了。

  “噢!多谢大嫂,多谢大嫂。”

  黄佩菁将水及毛巾放在桌子中央,然后朝麦无铭笑笑说:“你这不是客气了,也见外了

吗?”

  麦无铭也只有报之以微笑,但感激之情,却溢于颜容。

  黄龙公似乎有些惊异,他说:“麦少侠,你就在这里替沈姑娘疗伤?”

  “是的。”麦无铭说:“如婉所受之创并不严重,且有前辈的灵药护住了伤口,未见恶

化,以故不必过分劳烦,在此也就可以了。”

  “何说‘劳烦,’寒庄有的是现成房间,又何说‘灵药’,那也只是江湖人随身必备跌

打损伤之丸散而已。”

  果然,黄石山庄的药物也止于一般的金创药,不过其中加了两味名贵的生肌活血剂罢了,

严格地说起来,它还不如沈家庄配制的消毒散!

  究其原因,这乃是毛延龄学艺不精,毒力不彰.像甄宗威被他在肩头上戳了两个血洞,

尚能拖上十天八天而未见发作毙命,何况沈如婉只是表皮之伤?

  “如婉,你请坐下,卷上衣袖,将右腕平放在桌子之上。”

  沈如婉深信乃夫的功能,因此她如言地坐了去,卷起窄袖,然后将右腕平伸在桌子之上。

  麦无铭随意地在沈如婉身后一站,举起手掌,又随意的搭上了沈如婉的右肩。

  就如此随意,就如此简单,这叫疗伤,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除了甄宗威他们,因为

他们曾经亲身经历过。

  “哎呀!好烫呀!”沈如婉忽然黛眉一皱说:“你轻一点好不好?”

  “不好。”麦无铭风趣地说:“我的手掌若是轻了,或者传出热力不烫,那你腕肘上的

毒怎么会逼得出来?”

  他略一停顿,略一凝神,又说:“不要说话,放开心怀.放松肌肉,不须太久就没事

了。”

  沈如婉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干脆得很,竟能连眼睛也给闭上了。

  不是吗?自己连人带心全交付了人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也只有任由人家了。

  果真,并没太久,沈如婉的伤口上流出了又灰又黑又稠的水来,渐渐地,创伤旁边的肿

消了,慢慢地,创伤四周的黑圈退了,又渐渐地,黑水变黄变白变成道明的液体,之后.殷

殷鲜血终于突肤而出了!

  在尚未有动静之前,也就是在麦无铭的掌指刚刚搭上沈如婉肩头的时候,沈如娴即已经

以毛巾沾水,在她二妹伤口四周,不住地擦、吸、拭,然后清洗。

  黄石山庄里的人,上自黄九公,下至周东豪,他们个个看得瞠目结舌,惊奇万分,这不

但是广了见闻.还开了眼界呢!

  “好了。”麦无铭舒出了一口气,说:“金创药……”

  “在这里,在这里……”周东豪捧着药瓶递了上去说:“金创药在这甲。”

  “谢谢。”

  沈如娴立即接了过来,打开瓶盖,熟练地她她二妹洒了药材。

  而这时.黄佩菁默默地递过来一条百绸巾。

  “谢谢,谢谢。”

  沈如娴瞟了对方一眼,她是由衷的说着。

  一切就绪,麦无铭这才替双方互为介绍,众人这才分宾主依次坐下。沈如婉和姚凤婷等

二位姐姐十分投缘,她们坐在一起,沈如婉精神振奋,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此行的经过和遭遇

说了一遍。

  但当她说到“秦岭三蛇”的时候,姚凤婷听了不由怔了一怔。

  顿时插嘴地说:“怎么?你们也遇到了‘秦岭三蛇’?”

  “是呀!”沈如婉秀眉一扬说:“若不是‘秦岭三蛇’和丐帮的人在绩溪城外的约斗,

我们也就不会碰上‘长毛公子’了。”

  姚凤婷心有所疑.她回转螓首朝向麦无铭说:“铭弟,你不是说这三条毒蛇已经无害于

人了吗?”

  “不错。”,麦无铭也沉吟了,过了一会,他说:“当时小弟的确是对上了他们的穴道,

那是‘紫宫’左下,‘玉堂’右上之处。”

  “因为‘玉堂’‘紫宫’,俱属心胸要穴,落掌稍轻,于事无备,落掌过重,或者部位

略有差异,被解者就会立时断魂,命丧当场。”

  “是以一般人均未敢轻易尝试,难不成他们遇到了高人?”

  他眸子巾精光忽然一闪,又说:“难不成幽冥教主果真是……”

  姚凤婷接口说:“果真是谁?”

  “果真过从地狱门中出来的。”

  “哼,废话!”

  姚凤婷舒出了一口气,她抢白地说着。

  沈如婉的好奇心最重,她知道对方必然也有不寻常的遇合,因此就追问起来了。

  “凤姐,那又是怎么的一回事呢?”

  姚凤婷遂将她的一切,也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接着,话题转向了幽冥教以及幽酩教的根据地天都峰,果然,黄龙公他们师徒管扫自家

的门前雪,对幽冥教的作为一无所悉!

  “黄山派人丁不兴,门户式微,是以平时很少在外面走动。”黄九公歉然略带郝意地说:

“至于幽暗教的总坛设在黄山之说,那可能是他们成立不久的关系,也可能是兔子不吃窝边

草的缘故吧?因此我们从未耳闻。”

  “幽冥教的总坛在天都峰绝不会错!”沈如婉一脸果毅地说:“毛延龄曾经对我扬言,

说随时在天都峰候教,战事既罢,他们也是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麦无铭肃然地说:“但是我们探寻了二日,也可以说是搜索了二日,却是毫无头绪,海

里要领。”

  沈如婉瞟了她丈夫一眼,说:“那必然是你疏忽了。”

  “唔——”沈如娴立即加以喝阻,她说:“二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知道此行尚有

甄老英雄他们呢!”

  沈如婉也警觉过来了,因此加以道歉地说:“对不起,各位,是我一时说错了话,失言

了,请原谅。”

  “沈女侠多心了。”甄宗威曲意地说:“你刚才所说,却指明乃麦少侠一人,并未将我

们包括在内呀!”

  笑了,大家都微微地笑了。

  幽灵浪子 OCR  潇湘书院连载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一回 青龙斗万里船帮

  夕阳西坠,彩霞满天,黄昏从不感惮烦地又来到了人间。

  这时,周东豪由内厅走了出来,说:“师父,晚膳已经准备定当了。”

  “噢!”黄九公首先站了起来说:“各位请。”

  谈话就此中止了、打住了,也算结束了。

  饭后,麦无铭心中有事,他思之再三,有的事必须要交待一下,有的事,则暂时还不能

明说,是以,就踱向了沈如烟姊妹共住的房间而去。

  在私底下,他们夫妻档、嫂叔间也款款地谈了不少的话,这当然是能交待的事喽。

  最后,麦无铭摸出了两件东西递给了沈如娴,那是一块玉佩和一个古钱。

  沈如娴十分喜悦的接了过来,分别地交与沈如婉相互观玩,旋即又十分慎重地把它们收

进了怀中。

  能当面交待的事既然已经交待完了,麦无铭遂起身辞了出来,如今,尚剩下那件不能交

待的事。

  但那件事也非得有个交待不可,只是该用什么方式?该是如何转达?他煞费思量了。

  沈如婉眼见丈夫又转身走了,她虽有柔情万筋,她虽有衷曲无数,但是,身处客地,又

能奈我何呢?这夜,夜幕尚未布下,月亮就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了。

  这种夜晚,当不宜夜行人出没活动的日子,但是,偏偏的,黄石山庄在这夜却出现了一

个夜行人。

  黄山派虽然在武林中算不了什么名门大派,但是,黄九公的声名不弱,丁怀德和姜致远

也不是泛泛之辈;何况,如今黄石山庄风云际会,在内还耽有麦无铭、沈逸裕以及“黑白双

娇”那一班人呢!如此看来,那个夜行人也太过大胆,太过狂妄了。

  可是,看地的身形,轻得像一股烟,看他的步法,快得像一阵风,功能之高,世所罕见,

难怪他目中无人了。

  只见他飘落一间屋舍之前,只见他潜向一个窗户之旁。略一静止,略一观望,而黄石山

庄这多名家,这多高手竟然会无人警觉,无人拦击,宁属怪事,真是不可思议。

  那沈家庄在江湖上号称方鼎四足之一的名望是浪得而来?那麦无铭的禅内神功艺传“南

僧”孤木之说也是沽名而钓誉的了!夜行人见山庄内一无动静,他就举手在窗林隙键之间塞

进了一张纸片,然后,“一鹤冲天”、“天龙腾空”直前谷外掠去,未几、就无影无踪了。

  只是投书示警?或者约期决斗?如此看来,那个夜行人还是心有所惧,未敢公然地就地

闹事了。

  第二天,曙光微熹,鱼肚泛白,鸡刚啼,雀初噪,沈如娴就起床饰衣了,当她欲去梳洗

的时候,忽见窗户边的桌子上有一张信笺平放在那里。

  目一凝,心一惊,她霍地跃了过去,一把抓了起来,推开窗户,逼上功力、见上面是这

样的写着:“如婉贤妻妆次,甫自相叙,又得诀别,此非你所愿,也非余之愿也。愚夫因为

解救两个无知孩童或可能牵涉到其他乡民而开罪了恶人,彼既约期于我,为了声誉,为了信

义,又不得不如期以赴,卿当谅我。

  “以更夫之观察,幽冥教近期内该不会蠢动或来冒犯,万一不然,有四叔他们同在一起,

谅也不致有失。

  “黄庄主为人豁达好客,且又与大哥师门渊源甚深,你们就暂且留住些日,待我返回可

也。余此去,多则半月,少则旬日,前途或有凶险,但自思尚可应付,卿个必挂念。

  “情非得已,千祈原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嗣后我俩当长相厮守、永个分离。

  万以要听四叔的话,要听大姊的话,多克制、多忍耐,免我有所牵挂。

  “最后,请代表我向四叔、黄庄主众人前,告予不辞之罪,返回时当自负荆。

  临行匆匆,即颂淑祺愚夫无铭留笔麦无铭少年老成,为人谨慎,有条不紊、面面俱至,

全都算计好了。

  “二妹,你快起来!”

  “什么事呀!”

  沈如婉自小娇纵惯了,凡事依赖,凡事任性,是以只随口地反问了一句,依旧紧闭眼睛

在拼凑着她的好梦。

  “有人留下了一封信。”

  “是谁呢?”

  “无铭。”

  一听是麦无铭留下了信,沈如婉顿时一头拗了起来。

  “他留情下什么?”“你自己看罢!”

  沈如婉陡地滚下了眠床,一把抢过了信笺,凝目一看,说:“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找不相信……”

  她死一般地冲出了自己的房间,又死一般地撞进了麦无铭的卧室,果然,人去屋空,麦

无铭失踪了。

  这么说,那昨夜出现在庄内的夜行人,也就是麦无铭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乃是中华亘古以为的谚语,尤其是练功的人,更尤其是住在山

坳里的人,他们起得最早,君不见有“闻鸡起舞”的故事吗?沈如婉那有异的脚步声,那有

异的开门声,已惊动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黄九公首先由内间走了出来。

  “二姑娘,你早呀!”

  沈如婉毕竟是出身大家,她虽然是满心焦急,一脸惶然,但礼仪焉敢有失,立即裣衽一

礼说:“黄庄主早。”

  “怎么?麦少侠不在房间内?”

  沈如婉幽怨地,也沮丧地说:“是的。”

  这时,其他的人也陆续地走了过来,他们露出好奇的眼光,怀着不解的心情,静观着、

静听着黄九公和沈如婉的对话。

  黄九公困惑地说:“他到哪里去?”

  “不知道。”沈如婉双目朝大家看了一眼道:“你们可有人看见,可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里?”

  无人应声,无人答话,这就表示无人知道。

  沈逸裕踏上一步说:“婉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四叔……”沈如婉珠泪突眶而出了,纷坠于地了,她悲声地说:“无铭他留书出走

了……”

  沈逸裕听了不由一怔说:“留书呢?”

  “在这里。”

  沈如娴迈步递了过来,然后一把揽住了她二妹的身子。

  沈逸裕略一浏览,就转给了黄九公,黄九公道:“走,我们先去客堂,到客堂里再慢慢

地商讨对策。”

  客厅里,大家无言地落了座,留书分别地传阅了过去,最后,沈如娴说:“凤姊,近期

内你们几位和无铭相处在一起,但不知可曾遭遇到什么异常的事?”

  姚凤婷略作思维,然后又抬眼看了甄宗威父女,但他们父女却是一脸肃穆,一脸无助,

姚凤婷只有螓首轻摇,心怀愧疚地说道:“除去了幽冥教的人,还是幽冥教的人,其他的,

我们从未遇到过,而且也未所铭弟谈起别的事和物。”

  忽然,沈如婉挣出了沈如娴的胸怀,她泪眼婆娑地说:“那他一定去了幽冥教!”

  “不会的。”姚风婷委婉地道:“我们曾经专程地、刻意地去天都峰找过两次,却都没

有结果。”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一个人又乘夜找了去。”

  沈逸裕审慎地分析着,他说:“姚姑娘说得不错,那是不可能的,幽冥教的事,无铭在

留书中交待得十分清楚,而且,幽冥教近在咫尺,他又何必说要去十天半月呢?”

  “那会是谁约他呢?石家庄,九华山?还是万里船帮?必定是幽冥教,幽冥教约他去一

个凶险的地方,我们一定要帮他去。”

  “到哪里去帮呢?”

  沈如婉怔了一怔道:“四处找呀!”

  “天下之大,从何找起……”

  沈如婉吭声地说:“那我们总不能撒手不管呀!”

  沈如娴开口了,也缓下声调说:“二妹,你可信得过无铭的功力?”

  沈如婉脱口道:“当然信得过喽!”

  “那就是了,无铭所以不作明言,就是怕我们找他去,无铭既然不邀我们去,也必有他

的理由和顾忌。”

  “那我们……”

  “姊的意思,何妨就顺着无铭的意愿,静等他返来。”

  沈逸裕为稳定,也为安慰沈如婉激荡的心情,他加强语气地说:“婉儿,如娴的话说得

很对,四叔也信得过无铭的功力和机智,纵有凶险,履险如夷;或有崎岖,终化坦途,你就

安心地等待他返来吧!”

  “谢谢四叔,也谢谢各位。”

  沈如婉吐出了一口气,她无可奈何,幽幽地说着。

  这天,麦小云来到了水定河下游的一个渡头,他见往来过渡的行旅不少,遂伫立在岸边,

并且踱起了方步,等待着下一班航次的到来。

  忽然,有一个头戴粗篾斗笠,身穿铁灰长衫,腰缠土黄布带,脚套六耳草鞋;及袖上捋,

裤管高卷,手湿水,足沾泥,看将起来,十足是靠水生活的汉子。

  这个汉子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黝黝黑黑,生得粗粗壮壮,浑身是劲,浑身是力。

  他走到麦小云的身前,嘴巴一裂,脸颊一展,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黄白斑剥的牙齿,

那是笑。

  然后,反手攫下头上的斗笠,躬躬身子笑笑说:“这位公子,您要过河?”

  “是的。”

  “那小的有一艘舢板泊在那久……”中年汉子头一转,手一指,然后继续地说:“可以

送公子渡过对岸。”

  “喔!多少钱呢?”

  以前,凡是吃喝花用,麦小云是从不问价钱,但是,如今不同了,因为他阮囊羞涩,腰

存不多了。

  “二十文钱。”

  那个汉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软下声音,挺着笑脸的说着。

  “唔……”麦小云抬头看看,他见固定的渡船已经驶到了岸边,正在钩桩,正在系缆,

因此怀着歉意地说:“对不起,不用了。”

  “那公子就给十五文好了……”中年汉子脸色一优,急切地说:“小的上有老母,中有

弱妻,下有稚子,一家五口全靠我摆渡几个散客过日子,行行好,上天保佑公子长命百岁,

福寿绵延……”

  这阿谀之词是真心祝祷?是职业伎俩?还是……那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不得而知了。

  侧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麦小云是佛门弟子,是侠义中人,又何况那只是多化一点点

小钱,什么地人都可以节省焉。“好吧!我就坐你的船好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中年汉子眉开眼笑,打躬作揖地说:“公子请随我来。”

  他转身上了,麦小云也启步跟了上去。

  这艘舢板头翘尾翘,又窄又长,轻便、灵巧,吃水浅、转身快,一经划动,其快如箭,

其名叫“船”。

  中年汉子熟练地、快捷地跳了上去,小船一不摇,二不摇,只微微的朝下沉了一下而已。

由此看来,果然是一个靠水吃饭,靠船吃饭的人。

  他利落的在船尾一坐,接着握起双桨左右平撑,借稳定船身,便于上下,说:“公子小

心,请上船来。”

  麦小云虽然不谙水性,但他却身蕴上乘武功,是以只微微地提起功力,一跃、一腾,犹

如一只海鸥,也像一片柳叶,轻飘飘地也登上了小船,他站在船首。

  中年汉子见了似乎颇感惊异,他又展齿一笑,说:“看公子弱难缚鸡,乃属斯文一派的

读书人,怎么对船性竟然也会内行如此,小的自叹不如呢?”

  这可能是他个懂武艺,以故误将对方的功能视之为技巧了。

  麦小云不加解释,只是回首也报之以一笑。

  中年汉子左桨一竖,右桨一划,划的是动力,竖的成舵把,因此,船尾化轴,船首猛旋,

它指向了江心,指向着对作,接着,双桨并运,小船就立即射了出去。

  “公子贵姓?”

  “喔!小生姓麦。”

  因人而异,对一般平常百姓,他总不能以江湖口气自称为“在下”、或者“区区”。

  “出去游学?访友?”

  “唔——”麦小云略一迟疑说:“探亲。”

  中年汉子脱口地说:“在江南?”

  麦小云听了一个怔忡,他又回头看了付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中年汉子显得有点惶然,他立即分解地说:“小的只是随意猜猜,随意猜猜……”

  “那怎么会猜得那么远呢?要知道江南距这里有好几千里的路。”

  “因为……因为江南人文荟萃,风景秀丽,对,风景秀丽!”

  中年汉子舒然地说着。

  “嗯!”

  麦小云算是回答对方的问话,但也释去了自己心中的疑念。

  舟船的种类繁多,舢板、舴艋是小舟,用的是桨,舫舲、(舟昌)(舟某)属平船,用

的是橹,至于大的、巨的如(舟余)(舟皇),如(舟蒙)(舟童),又改用桨了;不过,

它们的桨棹众多,还铺上帆,有的地方又以缆纤牵拖拉。

  未几,江心到了,可是舢板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却停了下来,麦小云回头看看那个中

年汉子,那个中年汉子见了脸色顿时一阵阴晴,眼光一阵闪烁,口中滞滞呐呐地说:“船好

象是出了毛病,待小的下去看个究竟……”

  他根本不等对方的意见或表示,就慌不及待地一头倒钻入河中而去。

  麦小云的眼中岂会揉进沙子?他已经了解那该是怎么的一回事了,万里船帮,这必定又

是万里船帮耍的花招。

  果然,舢极开始倾了,仄了,它一直朝右转、向右翻。

  麦小云不由淡淡地一笑,然后二腿横踏,左脚加力,舢板如插入了竹篙,如抛下了锭锚,

虽然略略地下沉了一些,但是,它成了中流砥柱,成了江心礁岛。

  稳,稳得像云海中的山头,平,平得像大道中的康庄。

  江水下面的人,只会倾船,只会翻衡,却是无法平平地将船拉入河底,于是,一计不成,

再生一计,他们凿船了。

  前一孔,后一洞,左左右右,全有江水涌了进来。

  俗语说:“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里只是永定河,永定河没有黄河辽阔和波涛汹涌,是以麦小云一无所惧。

  俗语说:“船到江心补漏迟。”

  但是,这漏乃是人为的,蓄意破坏的,根本无人去补、想补,但麦小云也不在乎。

  觑机,乘隙,他飘向了船尾,随手抄起一柄桨杆,略一观望估计,然后右掌平伸,化刀

成斧,连续地,飞快地砍下劈下,霎时间,桨杆立即变成了十余段盈尺见长的木块。

  接着,凝神吐气,横臂一抖,第一块木块就凌空向他身前二十丈之处飞去。

  继之,身形上纵,他御木而行,足尖循着木块所去之处随着而去,像是二者相互吸引着,

牵连着。

  他们彼此尚飘留在空中的时候,第二段木块又顺势抖了出去,待冲力一尽,物体甫坠水

面,人即一触而升起,跟向了第二块木块。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屡抖屡纵,甫落甫追,如蜻蜓点水,若飞燕掠波,木块抖尽,

人也已经上了堤岸。

  这难道不是达摩?忆当年达摩老祖就是脚踏一片芦苇随水而来。不,不,麦小云艺业虽

精,功力虽深,但绝对还比不上少林始祖,他施展的乃是“登萍渡水”。

  麦小云的鞋底尚未踩到地面的时候,芦苇中,土丘旁,分别地递出了好几把刀尖、剑锋,

指着他的腿,刖着他的脚。

  事起仓卒,情出突然,是吗?其实不是,因为这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既有船沉在先,定

有伏击在中,后呢?后面必然尚有更厉害的杀着等待着他。

  有道是“有一必二,有二还有三。”这亘古相传的话岂有妄讲之理。

  好个麦小云,他双足倏然一缩,二臂猛地一划,袍衫的下摆立时迎风膨胀,因力划飘,

它成翅成翼,它化鳍化尾,“一鹤冲天”、“青龙腾空”,迂回一翱翔,在半空中弧形地打

旋了一个圈圈,然后才泻落在山丘之顶端。

  果然,第三着步骤显现了,有五六个人全站了起为,全围了过来。

  这些人,正是万里船帮万坛座下的将才,麦小云曾经同对方遭遇过一次,以故,他与姜

致远在北海之约因此而迟到了。

  领首的一个年纪已有五十出头,名叫朱信弘,是北京总舵的总舵主,坛下舵。

  朱信弘有一个很怪很奇的绰号,人称“相思树”,因为,他长得高高瘦瘦,木木讷讷,

最大的特色乃是两只眼睛个会转动,也很少开阖,除非是洗脸时、除非在睡觉时,因此,好

事者就给他冠上了这个尊号。

  站在左边的是钟文昌,外堂之主,站在右边的是韦召亘,刑堂之主。

  还有三个人倒是出乎麦小云的意料之外,他们分别是阮世德、吴至祥、占金城。

  这三人原是该帮武汉总舵主的内堂主及外堂主,当年因为作恶多端,自被麦小云挑去了

水寨之后,就无法再重整旗鼓,建寨立舵。

  究其原因乃是一不容于白道上的正义之师,二也不再为当地的船户和渔民所信任、所接

纳,是以到处流浪、广打游击,也曾经几度找麦小云报复过、觅仇过,可是功能不足,心力

不逮,只有徒呼奈何。

  自从洪振杰由地狱门返回了万坛,就招集了他们,安置了他们在万坛之内,以备不时之

需。

  所谓不时之需,那就是在扩张势力之时需要他们,在谨防麦小云追讨公道之时也需要他

们,如今,这不时之需的时候终于来临了,因为麦小云果然找来了北京。

  阮世德一晃手中的钢刀说:“麦小云,今日你已经进入了牢宠之内,认命吧!”

  “嗄!”麦小云淡淡地说:“就凭你们?”

  “不错,就凭我们。”

  阮世德说得昂然、说得傲然、也说得悍然。

  麦小云轻笑了一声说:“不见得吧?你们哪一次不是倚多为胜,以众击寡,结果呢?”

  “那不一样,以前我们仓促成军,而今日,却经过刻意的部署,不信,你可以朝四周看

一看。”

  阮世德他们如今的头领是舵副、堂副、由于朱信弘为人木讷,口齿龃滞,因此皆由他发

言对答。

  麦小云果然环目朝四周瞄视了一眼,见对方的确布防严密,而这时,河岸边又爬上了四

个人来,那是划船的人和凿船的人。

  “阮世德,你可曾听说过,蝼蚁虽多,那也只是一群蝼蚁,又何足为虑呢?”

  麦小云口中说是轻松,但他的手却已经把系在衣襟上的宝剑慢慢地给解了下来,因为他

感到事态果真有些严重。“嘿!麦小云,就算你是猛虎,如今已是虎落平阳;就算你是蛟龙,

今日里蛟龙也被困在沙滩之中了。”

  “弃械……投降……吧!本座……可以饶尔不死!”“相思树”朱信弘也终于开口说话

了。

  坛下总舵里的人选,其功力俱高地外放各地的舵主堂主他们,因此,有时候被派巡视稽

察,或者催收钱粮帐款的“钦差”,就有优越之感,就有倨傲之状。

  “嗄!你能作主?”麦小云说:“洪振杰呢?怎不见洪振杰亲自出来?”

  “对你这个……后生晚辈,又……又何必劳动帮主,本座……一样担当……担当得了,

说话算话!”

  难怪朱信弘口出大言,他虽然也曾与对方交接过一次,但那个时候,麦小云急于会晤在

北海鹄等的姜致远,是以聊作应付,随即脱身而走,就这样,朱信弘误解了,他以为麦小云

的功力也不过尔尔。

  那难道洪振杰由地狱门返回北京总坛之后没有说他去了哪里?又如何去的?还有南下截

拦翡翠玉如意的结果又是如何?没有说,他当然不会说,人总是要面子的凡坍台的事能掩则

掩、能瞒则瞒,谁又会自刮胡子?把臭事给抖露出来,尤其是在自己属下的跟前。

  “恐怕不行呵!”

  麦小云这话是一语双关,一是指对方无权作在,二则是说朱信弘的能力不够。

  “什么不行?”

  “喔!我说不行,我手中的剑也是不行。”

  麦小云掩饰地,也曲意地说着。

  但是,不论作何种解释,似乎都拂了朱信弘的意,因此,他生气了,这一生气,言语倒

是顺畅了起来。

  “不行你就试试!”

  他脸色一狞,双拳一捏,跨步就走了上去。

  阮世德却是肚中雪亮,他曾经吃过麦小云的苦楚,并且还不止一次,因此唯恐朱信弘大

意有失,前右臂一挥,大声地说:“上!人家一起上!”

  战斗开始了,有人舞刀越剑,有人扬掌踢腿,尽其所极,竭其所能,既激烈,又紧凑。

  这六个人的功力,都已经列入了高手之林,是以麦小云颇为慎重,不然的话,他也就不

会摘下他的佩剑了。

  尤其是“相思树”朱信弘,他的眼睛虽然转动不灵,但听觉却尖锐万分,响动不管如何

繁杂,声音不管如何轻从,他都能分出先后,都能洞烛其微,丝毫不漏,点滴无差。

  麦小云进退飘忽,游移穿插,虽然打得从容,打得轻松,但一时之间,想取胜却也不太

容易,因为他要保持实力,以留待着洪振杰的出现。

  就在这个双方打得有声有色的时候,忽然,渡头那边也起一噪动,接着,有人吆喝,有

大应声,旋即对答了。

  “停步,里面不准进去!”

  “怎么?难道这河塘边的山坡地是你家的私产?”

  “虽不是我们所有,但属我们管辖。”

  “嗄!是皇帝准的,还是府尹派的?”

  “都不是。”

  “那你们凭什么阻止我过去?”

  “我们乃是专管码头、水路的万里船帮。”

  “哦!原来你们是江湖上的万里船帮,怪不得这般霸道,但我现在走的乃是陆路,应该

碍不着你们的事吧?”

  “真是狗咬吕洞宾,你难道没有看见有人在争端,有人在打斗?”

  “这么说我倒是误解阁下的好心了,但是,看看热闹,乃人心所趋。”

  “刀枪无眼,不看为妙啊!”

  劝阻的人倒是诸多解语,十分耐心,其实,那是由于来者气宇轩昂、相貌不俗,因此有

所顾虑,不然,哼!劝阻的人又刻意的瞧了对方一会,又说:“别以为你身佩宝剑,或许也

是江湖中人,但是,你要知道,那些打斗的人全是武林中一流高手。”

  “不错,这点我还看得出来。”

  “你既然看得出来,那又为何非看不可?”

  “见猎心喜,不过,我也说过,自会衡量,自有分寸。”

  劝说的人起先施威吆喝,待一看清来者的人品气概,他软了下来,遂改以劝解,如今,

对方竟然是软硬不吃,他顿时又狠了起来。

  “不行,你不能进去!”

  “我非进去不可!”

  “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嗄!”

  被阻者他调侃起来了,说:“酒,我颇有所好,但是对不相识者之酒,却什么都不吃。”

  “呸!那大爷也非要灌灌你不可了。”

  他是谁呢?这个劝阻者,他乃是万里船帮北京总舵属下也堂之主韦三丰。

  韦三丰宝剑一摇,陡地朝对方刺了出去。

  “恐怕你还不行。”

  他又是谁呢?这个被劝阻者,他乃是宇内三庄一帮之一,沈家庄的老三沈逸川。

  沈逸川飘身而退,他顺势也拉出了青锋,一回一旋,立即还之以颜色。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看他飘退的姿势,看他出剑的状况,再看看他一回一旋

的速度及方式,着着现能,处处见功。

  剑风刮衣,衣翻带摇,剑气触肤,肤砭肉麻。

  韦三丰的心中,虽然已经知道来人也是身属江测,但是,他自矜身份,倨傲过甚,在两

相对答之间还是懒得去动问对方的姓氏和名号,真待对方身形一动,剑招一出,他不由吓了

一跳,极度的震惊起来了。

  韦三丰依样葫芦,立即飘身而道,可是,飘退的身形慌急局促,几近狼狈、纷沓的脚步

凌乱不稳,显得踉跄。

  外围的人员见了个个愕然,其中的一个将手中长刀一挥,道:“弟兄们,大家上!”

  这个人叫刁谷山,原先执掌该帮武汉总舵的刑堂,如今委屈了,暂编在北京总舵刑堂为

副座。

  又是一场混战开始了,但是,沈逸川战来却轻松得很,因为喽罗们不够看、不中用;高

手相扑,他们根本插不上手,轧不上脚,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站在旁边助助威、呐呐喊,如

此而已。

  韦三丰和刁谷山二人员经联手,却仍不是沈逸川的对手,因此,十几招一过,一方步步

进逼,一方则节节败退。

  外围与内场的距离,大概有十余丈之远,内场的人早已经发觉外围所警戒防守之处也出

了事故。

  但是,在混战中万里船帮的人,由于忙于应付强敌、无暇顾及,主要的,也是中间隔着

土丘阻碍,还有芦苇遮掩,因此,间间隙隙,隐隐约约,只听见声合,看不清人影。

  麦小云则不一样了,来人一到,口甫出声,他耳熟能详,他目税能辨,立时知道那个人

是谁,不过,喜只喜在心中,在脸上却不动声色。

  沈逸川和韦三丰他们越打越进、赵来尴近,于是,身形业了,面貌清了,阮世德一见个

禁惊惶地叫了起来。“啊!沈逸川!”

  他不叫还好,他不报名也没有关系,这一叫喊,这一报出来人的姓名,万里船帮的舵主、

堂主,全都惊了心,于是,军心涣散了,士气崩溃了……原本,他们由于人众势盛,由于麦

小公心有旁骛,以致战况仍是旗鼓相当,铁锚并称,如今,失措了,散乱了,彼此之间也配

合不起来。

  朱信弘略经思虑,他当机立断,顿时下达了命令。“弟兄们,我们不争一时,暂且撤退

回舵另作打算。”

  “怎么?”麦小云北上的原因要找洪振杰,他游斗的目地也是在等洪振杰,沈逸川这一

出现,非但没有帮上他的忙,反而搅了他的局。

  是以焉能轻易地放过对方走路?说:“要打就打,想退就退,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容易,

朱信弘,你必须要付出一个代价来。”

  既然沈逸川坏了他的事,那麦小云初见对方到来之时,心头又为何一喜呢?那是他另有

所图、另有所求。

  麦小云图的什么?求的又是什么呢?请原谅,天机尚未到来,就算卖个关子吧,待下回

再作交待。

  朱信弘双眉往上努力一挑,两颗不会转动的炯炯眼珠,不由更加突了出来,他说:“麦

小云,你可不要弄错,本座并非怕你,只因为时辰施得太漫长了,双方胜负难分,一无了局,

这岂是办法?何如待来日再一较短长!”

  “是吗?你以为在下真胜不了你们?”

  “事实俱在。”

  “好,那你就再试试吧!”

  “哼!”朱信弘冷冷地说:“什么戏法,你尽管变出来吧!”

  “注意了。”

  麦小云纵身而起,他高冲三丈,接着,凌空翻滚,迂回盘旋。

  “云天青龙!”

  功力登堂入室,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沈逸川不由赞叹地呼出了声。

  继之,“云天青龙”展鳍了,探爪了,摆尾了,他腿剪臂弓,倒挂而下,森森剑尖直指

对方面门,对方的咽喉,对方的心胸,包括着前身所有的重户大穴。

  朱信弘大惊失色了,心颤胆跳了,他想退,无处可退,他想躲,乏地可躲,因为麦小云

身在半空,落点能远能近,剑锋随左随右,追踪着他,笼罩着他。

  怎么办?凉“拌”!朱信弘周身真的发凉了,如今,唯一可以做得到的,那就是闭上眼

睛,口中微微轻呼出声。

  “我命休矣!”

  麦小云身形泻落在应落之处,朱信弘的面前,剑尖正指上应指之处,朱信弘的喉头。

  没听任何声息,不见点滴鲜血,而朱信弘也无丝毫的感觉,他不由又睁开了木然的眼珠,

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麦小云。

  麦小云一不下手,二不讽激,只是淡淡地说:“朱信弘,你还是派人去叫洪振杰出头

吧!”

  朱信弘无言地摇一摇头。

  “怎么?你不服气?尚欲逞强?”

  “不是的。”朱信弘叹息了一声,然后悠悠地说:“坛主一听阁下来了,他就翩然离坛

而走了。”

  “哦!去了哪里?”

  “不知道。”朱信弘歇了一下又说:“不过,他事先曾经说过,要回昆仑一趟。”

  “此话当真?”

  “不信你可问问其他的人。”

  麦小云双目瞥了在场每一个口呆目瞪、惊惶失措的万里帮众,然后废然地收起了宝剑,

说:“好吧!你们走吧!望能好自为之。”

  走了,走了,万里船帮的人全都走了,带着丧气,夹着尾巴,平时那股不可一世的气焰,

已经是漫在河里,抛向天外……麦小云收起了宝剑,他走上几步朝沈逸川说:“三叔,你怎

么向北边来了?”

  沈逸川也将青锋归了鞘,他说:“你四叔的地盘在南边,而我,没办法,只好朝北边求

发展了。”

  “那如娴她们呢?”

  “她们为找你们兄弟,当然也往南边跑了……”沈逸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转口地

说:“咦,你不是去了九华山?为什么反到北地来了?地狱门怎么样了?”

  他又奇又急,是以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麦小云遂将此行经过说了一遍,听得沈逸川震动连连,嗟叹连连,久久尚难平息。

  麦小云也是心有所牵,于是接着说:“那如娴他们是和四叔走在一起了?”

  “不,一如往常,一如从前,他们是各走各的。”

  “这……”麦小云心有不安,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她们……她们……”

  “别她们、她们了。”沈逸川了解对方的意思和感受,于是他笑笑接口说:“不在乎的,

以沈家剑术,以如娴的为人,她们姊妹在江湖上通行无阻,决对不会有事,不然,‘黑白双

娇’的名头是如何闯出来的?”

  经对方这么一说,麦小云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了地。他也报之以笑地说:“三叔说得不错。

沈家庄乃宇内……”

  “算了吧,以前也许是的。”沈逸川睨目瞄了麦小云一眼,接着又继续地说:“如今嘛!

在你们麦氏昆仲的面前,可就不敢再这么说喽!”

  “三叔,你真是在取笑我?”

  麦小云显得有些惶恐,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安。

  沈逸川连忙解释说:“喔!不,不,我们是彼此恭维,互相夸耀。”

  笑意浓了,心情舒了,这一对岳婿叔侄。

  过了一会,麦小云说:“三叔,这次遇到你,我真是遇到了救星……”

  “怎么?”沈逸川敏感的接口说:“你莫非在施反击,嫌我多事?”

  “喔!不、不。”

  麦小云以同一口吻说:“因为我荷包将罄,囊无所胜,几乎要落魄他乡,流浪街头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沈逸川满面困惑地说:“遇上了道中‘君子’?”

  他指的君子乃是梁上君子——偷儿。

  “不是的……”

  “那必定是‘八只手’了?”

  三只手不够看,他们‘手(注:三个“手”品字)’不去麦小云的银包,可是八只手

“扒”,那就防不胜防了。

  “也不是的。”

  沈逸川怔住了,他说:“你总不会自己疏忽……”

  当小云又将北上的因由以及谁西水灾的情形再给补上了一段。

  这就是他见到沈逸川到来,心中欣喜的原故了。

  “哦!原来如此,我来的早,一回上还安和乐利呢!”沈逸川说:“如今怎么办?洪振

杰既不出面,你又作何打算?”

  “去昆仑!”

  麦小云说得毅然,也说得湛然。

  “昆仑乃是名门正派,你此去……”

  “武林中对门户之见看得极重,凡门下弟子犯了过错,他们一向不予外人过问,这几乎

已经成了规章。”

  “我找的只是万里船邦的总坛主洪振杰。”

  “但洪振杰却是昆仑派中的人呀!”

  “那就让他们自清门户好了。”

  “假如对方护短呢?”

  “迫不得已,那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

  “晤!”沈逸川略一沉吟道:“走,我们一起去,三叔与你们共进退!”

  “三叔,这……这似乎有些不妥当吧?”

  沈逸川瞪着双目说:“有什么不妥当?”

  “这会引起沈家庄和昆仑派之间的仇怨。”

  “怕什么?沈家庄几时怕过事来?”

  麦小云委婉地说:“话不是那么说……”

  “怎么说?”沈逸川气填心膺,他微愠地说:“噢!他们可以掩护门下弟子而不顾江湖

正义,沈家庄为何不能帮同自己的子婿?真是笑话!”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二回 昆仑隐师门不肖

  昆仑派,其名“昆仑”,骤听起来,任谁都会联想到昆仑山,因为,昆仑山实在是太有

名了。

  其实,昆仑派与昆仑山毫无瓜葛,它的所在地并不在昆仑山而是在长城之旁,居庸关之

口的一个名叫“青龙镇”的地方。

  那它为何名为昆仑呢?它之所以名为昆仑,乃是该派的创始人,当年获得了一柄举世闻

名的宝剑——昆仑剑,或称昆晋剑。

  于是,以剑为名,嗣后,该剑也成为该派镇派之宝,传派之宝,直到如今。

  昆仑剑胜之“干将”,胜之“莫邪”,也胜之“鱼藏”,是名正言顺的一把宝剑。

  它锋利,吹毛断发,它坚实,削铁如泥,它避水,滴水不沾,它抗火,烈焰难熔,它祛

毒,诸毒难隐,它……麦小云和沈逸川来到了昆仑派的大门前,两个人以礼拜访,各个送上

了一份名帖,当然,他们随身哪带有什么贴子?这乃是临时的市街上买现成的。

  “二位是……”

  站在大门口的庄丁,或者是门人一见就伸出双手将贴子接了过去,并且脸透疑云询问着。

  麦小云说:“我们专程前来谒见贵派掌门人。”

  “喔!二位请稍待一下,我这就进去通报。”

  那个门人十分客气,可能是见麦小云二人气概不凡,也可能是昆仑派属白道正派,训示、

调教门下弟子待人接物应用礼貌和态度吧?“有劳了。”

  末几,有三个人连袂地上了出来,喔!四个人,后面还跟着那个送帖子进去通报的门人。

  中间的一个年纪“耳顺”有“超”,五十一二了。

  他叫汪弈平,正是昆仑派这一代的掌门人。

  左右两个也在“强仕”加“半”,四十五岁上下。

  左边的叫林木森,右分的叫曹志明,是汪弈平的师弟。

  三个人俱生得精壮,俱长得威武。

  穿的,也是一式蓝绸料子的常服长袍,不像门人庄丁束着两截紧身衣靠。

  “哦!”汪弈平拱着双手,含着笑意说:“沈大侠、麦大侠降临敝门,真是青龙小镇有

幸,寒舍篷荜生辉,汪某人也脸上增光呢!”

  林木森和曹志明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也齐含笑意,同拱双手。

  自从有了地狱门,江湖上的事故少了,纷争少了,隶属南方的武林人士去北方的不多,

藉落北方的下南边也相对减少,是以,两造之间,只是闻名,不曾相识。

  汪弈平接视了门下弟子送进来的名帖,当知道来者是谁,而他亲率师弟外迎,有意地报

了姓氏,沈逸川和麦小云就得悉说话的乃是昆仑派掌门人汪奔平了。

  “掌门人言重了,礼隆了。”

  这次回话的乃是沈逸川。

  他投桃报李、说得也十分真挚,当然,和麦小云二人一样地含笑,一样地拱手。

  麦小云口中没有说话,心中却感到新鲜得很,因为,他第一次听见人家称呼他为“麦大

侠!”

  “少年十五二十时”,以前他是少年人,人家管他叫为麦少侠,如今,二十出头了,而

且又讨进了媳妇,是大人了,合当称之为“大侠”。

  只是认识他的人一时改不了口,故仍然以少侠呼之。

  汪弈平摆手、欠身,他肃客了。

  “里面请,二位里面请。”

  “三位先请。”

  沈逸川也右手一抬,礼让着。

  “咳!说哪里的活,贵客临门,未及远迎,已感失礼于先,如今焉敢再怠慢于后?二位,

我们兄弟恭揖了。”

  汪弈平一脸热忱地说着。

  “那有僭了,窃越了。”

  沈逸川见让来让去不是办法,也显得做作,遂和麦小云同步跨了进去。

  穿过天井,迈入大厅,宾主落座,奉上香茗。

  在一切舒齐之后,汪弈平是主人,而且,为人又是干练,又是世故,又是圆滑,将时间

控制得十分恰当,说:“沈家庄乃宇内三庄之一,功能、剑术,俱皆冠盖天下,汪某人真是

久仰之至。”

  他撇开一帮不谈,也捺下对方的来意不问,夸功能,论剑术,那必定有其用意和道理隐

匿在其中。

  当然,专程拜地头的在江湖上乃是常见的事,但那是来都或有所求,或在当地有所作为。

  但沈逸川不是,麦小云也不是,汪奕平如今这么曲岔的一说,麦小云就开不了口,因为

对方明指是沈家庄,而沈逸川就不得不予回敬几句,也不得不加否抑几句。

  “在孔老夫子门口,在下焉敢腆颜典文?同样的,在昆仑剑术名家之前,沈家庄也未敢

谈剑。”

  “沈大侠在庄中排行第几?”

  “寒家兄弟四人,在下排行第三。”

  “哦!那是沈三侠,沈三侠忒客气了。”汪弈平似真还假地说:“昆仑派之名仡在于

‘剑身’却个在于‘功能’,而沈家庄昆仲四位,却是‘剑’、‘能’双绝。”

  “倒是汪掌门人客气了。”沈免川也是刻意地说:“昆仑派剑利招精,功高能显,历来

驰名于天下武林,沈家庄只是虚流谬传,同道抬爱,而沈逸川更是末学肤受,椎鲁之辈而

已。”

  曹志明霍地站了起来,说:“沈三侠何必谦逊过甚?某不才,亟愿向阁下讨教几招,望

能个吝,以匡逮益。”

  山回水流,沈逸川哪会让对方一味地含糊下去,他顿时探询起来了。

  “这位是……”

  “噢!请怒汪某人颟顸,未及替二位引介。”汪弈平生硬地笑笑说:“这一位叫林木森,

他叫曹志明,乃是老朽的三师第、四帅弟。”

  他随个地朝二人指了一指,林木森和曹志明也各各地颔一颔首,其他就一无表情了。

  “哦!原来是曹四侠当面,在下失敬了。”沈逸川也站了起来,他双手一拱,笑笑说:

“曹四侠残一霸、除二害,名震燕赵,莫非沈某也成了一个祸害?”

  当年,居庸关口有一名强梁,叫隆多尔,满洲人,他伙同着两个手下,分两头霸踞了长

城两端,按人头,计马车,逐一收取买路税。

  由于一边已属关外,因此把守隘口的将领也莫奈之何,行旅怨叹,客商咒诅。

  有一大,曹志明有事人关,隆多尔的喽罗被灰蒙了眼,其实是极酒迷了心,竟然狠声恶

语地也要收取买路钱,曹志明在一怒之下,就挑了对方的窝,杀了对方的头,因此人心大快,

官方也隐而不究。

  曹志明棘然地说:“沈三侠未免言重了。”

  “那曹四侠是要在下丢丑现绌?”

  “也没这回事,曹某倒祈沈三侠能手下留情呢!”

  汪弈平接口说:“沈三侠,我家老四平日气骄物傲,你何妨就此指点几手,煞煞他的锐

气,也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们这一搭一挡,一和一唱,似乎早有盘算,早有安排,而又不着边际、不露痕迹,进

可取,退亦有可守。

  “这……”

  沈逸川转头看看麦小云,他在求意见,在来方略。

  麦小云微一思虑,他暗想,对方既然有计划地故作试探,那又何妨来个将计就计?这样

也许可以不伤感情,不伤颜面而达成来此的目的。

  因此,接口说:“三叔,曹四侠找的是你,你就算要舍去性命,也得陪陪君子、双方切

磋一下,印证一下,怎么推辞得了?”

  “好呀!”沈逸川笑笑说:“那你也是存心要看我丢人现眼了?真是幸灾乐祸!““三

叔,我们可是乘同一船来的呵!”

  “乘同一船来的?”

  沈逸川他似乎有些不懂。

  “我是说我们搭的是同一条船。”

  “喔!不错!”

  这一下沈逸川听懂了,也了解了。

  “那就是了。”麦小云有意地明点一下,为自已,也为对方,他继续地说:“船漏了,

湿了你的脚,也就干不了我的手,所以,这个‘灾’,这个‘祸’,恐怕任谁也脱不了干系。

  “不信,你看着吧!汪掌门人焉会轻易的放得过我?”

  “对,说的也是,说的也是,哈哈!”沈逸川的笑声朗了起来,接着说:“那三叔我就

笨鸟儿先死了。”

  “不,是主人高明,他点将点王,小侄只是殿殿后,略作陪飞而已。”

  “说什么将王,说什么陪飞,谁有几斤、谁有几两,你我肚内雪亮,又何必同三叔过分

的客套呢?”

  汪弈平又插进来说:“二位说得俱都不惜,将至王至,将王同至,敝门师兄弟怎可错过

这大好的机遇?当要逐一讨教,个别观摩。”

  “好,既然如此,那曹四侠请,我们就出去研讨研讨、比划比划。”

  沈逸川的眸子由麦小云的脸上回向汪弈平,再由汪弈平处转到曹志明的身上,口中说着,

掌心仰着。

  “来者是客,沈三侠先请。”

  曹志明也微躬着身子。横抬着手臂报之以礼。

  “嘿!那在下就占先了。”

  沈逸川一转身、一启步,角门旁一个昆化派门人弟子,立即适时的捧上了一柄斑斓古剑

到曹志明的身前。

  曹志明一不顾睨,随手抓起也踉着步出大厅。

  这柄剑不是昆仑剑,它就叫石斑剑,也是千中选一的一把好宝剑。

  天井中,两个人左右相互对峙,先后抽出宝剑、摆开架势,伺机出手;如虎之蹑鹿,如

狐之踩鸡。

  江湖人,一向不惜性命,只重声名,他们经常为争一时之气,可以血流五步,尸横当地。

  因此,古人也曾经下了一句断言,那就是“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夺。”

  其实,这句话深究起来,该是为慷慨激昂、壮志凌云,为国家、为民族而效命疆场的忠

臣义士所说的,但一般都给借用了、袭用了。

  汪弈平坐不住了,他立即站了起来,他这一站起,林木森如影随形,亦步亦趋,也跟着

站了起来。

  “麦大侠。”汪弈平展着笑脸说:“我们出去看看如何?”

  “好。”

  三人鱼贯地出了大厅,一字并肩,他们伫立在廊口滴水椽檐之下,是随意的观望?不,

乃是刻意的注视。

  沈逸川的年岁较曹志明为轻,但曹志明的心情却比沈逸川要急,几曾何时,只见曹志明

的头微探,立即展出一招“雁落平沙。”

  这原是为兵家所不采、所忌讳,大概是他心有所惮,或者有隙可乘,要不然就是在抢先

机!果然,“雁分二行”,旋之又化成“狼烟四起”,最后则是“烽火连天”。

  它指向沈逸川、围向沈逸川,攻向沈逸川,气势雄浑而有劲。

  沈逸川他焉能不动?十趾使力,双腿一弹,在“急流勇退”之后,宝剑摇曳颤抖,九朵

剑花就隐隐地显示出来了。

  九朵剑花,乃剑术中最显上乘之修为,他有名师、有秘谱、有毅力、有恒心,苦心孤诣

的在此道浸淫了一二十年,新近才练达臻此境界,而且,第九朵尚隐匿不影呢!剑花可有十

朵?有,再上层楼,就是十朵,剑花若能展出十朵,那就能以气驭剑,就能身剑合一,就能

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摘瓜切菜,犹如探囊取物。

  他们是剑圣,又可称剑仙。

  抖剑花只是使剑之起式。只是表示一个剑士、剑客所学之成就、之功能,它不攻敌、它

也不防守,假如硬说有其作用,那也可以,是什么?是炫耀自己,是示威对方,如此而已。

  接着,沈逸川回手了,一招“五彩缤纷”,转幻“八面玲珑”,再施出“投辖留宾”,

截向对方的兵刃,圈住对方的身形。切断对方的退路,招式玄奥而凌厉。

  昆仑派的门户岂是没没?昆仑派子弟焉有泛泛?曹志明虽然惊在脸上,惶在心中,手脚

里或许略见匆忙,架式上或许微显仓促,但其身形,已经冲天而起,“鹰扬苍穹”、“隼赶

旭日”了。

  沈逸川逼进一步,“一柱擎天”。

  曹志明飘退二尺,“鱼跃栏栅”。

  沈逸川“黄雀追蝉”,长驱而入。

  曹志明“破釜沉舟”,背城而抗。

  林木森看得震惊连连,他想动,但却为汪弈平在暗中拉住了袖子。

  因为,汪弈平乃是一派掌门,心思缜密、头脑聪灵、观察入微、判断精确。

  他深切地看了出来,曹志明的功力或许不如沈逸川,但也决不会在一二十招之内落败见

输。

  情况之所以如此,乃是急功所使然。

  再看曹志明,原想抢取先机反而失去了先机,原拟先发制人却反为人所制。

  毕竟,他是行家,立即凝神回气,舒松心情,始慢慢地拉平颓状,才渐渐地扳回劣势,

两个人就你来我往地打了五六十个回合。

  人心都好逞强的,都不服输的,曹志明眼见对方抖出了九朵剑花的时候,心中就有所惊

惕了。

  因为,他自衡不能,勉力而为,充其量也只能幻出八朵,但他气盛,也有点不信,非要

动手过招,分个高低不可。

  再说,已经骑上了虎背,想下谈何容易?当然要挖空心思,当然要掏尽箱底了。

  满天进的气流,是剑气,满天空的光芒,是剑光,满石板的水滴,是汗水……又是几十

招过去了,两个人果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因此,打得分外紧凑,分外激烈。

  但是,就算是珠锚并称吧,就算是毫厘不差吧,谁也不大意,谁也不失伸,到时候也会

为外来的因素和梗碍而有一个结局出现。

  譬如,风向一边收,譬如,日前一头照,譬如……也许是排行影响了他们,沈逸川在沈

家庄内是老三,而曹志明在昆仑派中却是四弟子。

  也许是年岁妨害了他们?沈逸川年轻力壮,他只有三十几岁,而曹志明已经过了“不

惑”,四十好多了。

  沈逸川递出一招“风卷残云”。

  曹志明展了一式“惊鸿一瞥”。

  但是,狂风急遽了一些。

  奈何,鸿雁迟钝了一点。

  因此,“飒”的一声,曹志明的腰带断、袍角飘。

  接着,“唰”声响起,沈逸川宝剑归鞘,双拳一抱,诚恳地说:“承让了。”

  “你……”曹志明脸色通红,话不应口,说:“我……”

  “蜻蜓点水”,林木森已经三步两脚地掠了过来。他一手搭上曹志明的肩膀,一手捡起

掉在地上的腰带,关切地说:“老四,你怎么样?”

  “没怎么样?”曹志刚形态懊恼,口齿涩讷地说:“小弟惭愧……”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林木森安慰着说:“回去休息休息,且

待愚兄也向沈三侠讨教讨教。”

  “好吧!”

  曹志明似乎再也无颜,再无勇气去面对沈逸川,就一言不加交待地垂着头走了。

  林木森转身朝沈逸川说:“沈三侠果真是功深艺精,教人欣羡、令人钦佩,林某不自量

力,也想请沈三侠指教几手。”

  “指教不敢当。”沈逸川心头有些不忿,但是,他岂能示弱。

  经过了数次深呼吸之后,才冷冷地说:“沈某人舍命奉陪就是了。”

  这是车轮战,这也是乘人之危,昆仑派是名门,林木森是高人,他竟然会不避赚,他竟

然会老着脸说出这种话来,难怪沈逸川心泛不忿,脸现不屑了。

  又有一个昆仑派中的门人弟子,机伶地捧上了一柄宝剑。

  瞧那柄宝剑的剑匣,纹路纵横,黄黑交错,那是一支松纹剑。

  松纹剑较一般宝剑短了一些,薄了一些,但犀利异常,施展起来也感到轻便而灵巧,羸

弱者或女人家多喜爱之。

  沈逸川又缓缓地抽出了龙泉,这个时候,麦小云也悠闲地步下了石阶。

  他走到沈逸川的身边,说:“三叔,高手过招,最耗元神,你何妨也去休息休息,待恢

复过体力以后再说。”

  “那林三侠……”

  “林三侠的场子由小侄暂且衬垫一下。”麦小云谦挹地说:“我班门弄斧,先陪他缓缓

手脚,走上几招。”

  沈逸川尚未答话,林木森却已经接口了。

  “也好,那林某人就先会会你这位声名响遍了半边天的后起之秀吧!”

  在地的心目中,喔!不啻是他,是他们师兄弟。他们师兄弟三人不相信昔日大师兄洪振

杰会不是麦小云的对手。

  沈家庄技高,那是武林中所公认,而麦小云兄弟,只不过是一阵狂风,一个迅雷而且,

因此,林木森亟拟战战麦小云的分量。

  “既然如此,沈某就失礼了。”

  “请。”

  林木森随口的说着。

  沈逸川反贴龙泉,面向汪弈平他们所站之处,那石阶上面,那滴水檐下。

  又是一场龙争虎中开始了,但是,这场局势战来不同,不够看,也难谓打,他们大概真

的是在印证吧?是在试招吧?因为,林木森的功力比之曹志明只在伯仲,他或许高了一点,

但高得也极有限。

  反观麦小云和沈逸川呢?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地交过手,抛开师承暂且不说,按下空名也

彼此不谈,间接地数论起来,沈逸川必定不是他二哥沈逸峰的对手。

  就算他们兄弟也在伯仲之间吧,但是,沈逸峰输在龚天佑的手中,而龚大佑,他被麦小

云逼得走投无路,封闭穴道,缉入地狱门。

  由此看来,麦小云高过沈逸川岂止一级,难怪沈逸川刚才说了:“谁有几斤,谁有几两,

你我肚内雪亮,又何必同三叔过分地客套呢!”

  因此,林木森一上手就知道不对了,他显得很紧张,他显得倥偬,殚精竭虑,发扬蹈励。

  麦小云悠闲、麦小云随意,他的步伐一如行云流水,他的身形一如龙飞凤翔,是那么的

飘逸,是那么的超脱。

  场子内看到的都是林木森身影,半空中闪跃的也都是林木森剑光。但是,一旦麦小云的

宝剑递出,林木森则疾退不及,仓卒局促。

  曹志明和沈逸川他们鏖战了七八十个回合,而林木森呢?意外地,二十招不到,他竟然

是面红耳赤,喘息连连了。

  汪弈平赅然了,他身形一展,立即掠了下来。

  “停!”

  这声音何异是纶旨,何异是赦令,林木森一似顿时趁势暴退了下去。

  他两眼发直,愣愣然地望着麦小云,心中不由对眼前的少年人产生出一种无名的恐惧。

  “麦大侠,请怨老朽有违法则,也请有老朽破坏规矩。”

  汪弈平双手一拱,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又说:“其实,二位功能过于悬殊,胜负早已经

是不言而喻了。”

  “汪掌门人太谦了,也夸奖了。”麦小云也回之以礼,说:“在下和林三侠这局刚刚起

头,方兴未艾呢!”

  汪弈平干咳了一声说:“不管麦大侠怎么说,那下半场由老朽来接续如何?”

  “客随主便。”

  一个昆仑派的弟子又迅捷地捧来了一把宝剑,但是,汪弈平沉下声音,庄重地说:“请

神兵!”

  他对麦小云已经是重新估计,另眼相看,所谓“神兵”,就是昆仑剑,他们的镇派之宝。

  平日都以清香供着,若非有重大事故决不妄动,如今,关系着昆仑派的颜面,关系着洪

振杰的生命,汪弈平就不得不作如上之决定。

  那个捧到的弟子听了突然一怔,旋即略一定神,恭敬地答应着说:“是!”

  接着,回转脚步,又前大厅之中而去了。

  未几,又有人从大厅内出来了,这次不止一人,而有五人之多。

  那五个人的神态庄重、脚步划一,他们排成一二二的队形,以一步一顿的方式迈人了天

井,走向汪弈平。

  第一个人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有三十来岁,他则徐中直,是汪弈平的首徒,也是奉剑、

护剑群之首席。

  徐中直的手中依旧是一把宝剑,但是,他迥异一般,不是捧着,而是用双手托着,脸色

凝重,神情肃穆。

  在距离汪弈平身前两步之处的时候,五个人全部停住了脚步,然后低头,再然后躬身,

随即,由徐中直开言道:“弟子徐中直,奉谕请出神兵。”

  “领。”汪弈平也是谨敬异常,他抱拳当胸地说:“名山有石,胜水有精,石称琳珉,

精曰水晶,琳珉水晶,冶成神兵。”

  汪弈平略一顿驻,又说:“丰功伟绩,历来难罄,施展运行,凡求必应。”

  他所念祷词,上一段有其出典依据,兹分述于后:一、山海经、中山经云:“昆吾之山,

其上多赤铜。”

  二、十洲记云:“流洲在西海中,多积石,名为昆吾,冶其石成为铁,作剑,光明洞照,

如水晶状,割玉物如削泥。”

  三、汉书司马相如传云:“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

  至于下一段,那是他们已经将昆吾宝剑视作为神灵仙物,虔敬供奉,积厚流光,迄未敢

有所侮慢、亵渎。

  麦小云见了这繁文缛礼,心中有点怵然,有些反感,他风流倜傥,不矜细行,缺少乃弟

麦无铭那股宅厚持重的心性,大概是从小未有母爱滋润,呵抚之故吧?麦小云暗暗地思量、

分析,并且作成了一个决定。

  “这柄宝剑玉石遍镶,看来必定就是昆吾剑了,昆吾剑晶莹鉴容,昆吾剑犀利侵毫,凡

是习剑的人,或者武学有所根基、成就的人,当熟能详之。

  “但是,器物总究是器物,敬爱在心,运用在人,又何须要形于虚表?“我倒要好好地

斗斗它,碰碰它,看它有多神,瞧它有多灵!”

  旋即,汪弈平也用双手接过了昆吾宝剑。

  跟之,他左掌使力,固定剑身,左手上移,握柄按簧。

  “锵”的一声鎯音响起,青锋出鞘,寒气逼人,玉匕映日,灿光夺目,果然是一把拔尘

超凡的利器神兵。

  汪弈平将剑鞘回放在亘立面前,如石似木,形态一无改变更动之弟于徐中直双托的手中,

对方才启步开声。

  “匣衣归龛。”

  待弟子们退了回去,他吐吐气,转身朝麦小云笑笑说:“麦大侠,这把就是昆仑剑,本

派的镇门之宝。”

  “在下荣幸,得能胆识名剑。”麦小云谦中带傲地说:“并且还能与之赐交拜领,真是

何幸如之。”

  “它削铁如泥,它吹毛断发,麦大侠切宜小心,兵刃请勿与之相对。”

  汪弈平是好心的在提醒对方?抑或有意的在炫耀自己?“多谢汪掌门人示知,在下心领

了。”

  礼尚往来,麦小云也回以模棱两可之词。

  接着,又是一场二虎之争,双龙交斗的局面出现了。

  这一场争斗可不同任何的一场。

  一条是真龙,“云天青龙”,一只是白虎,镇派之虎。

  而这只白虎还配上了一柄无坚不摧的昆仑宝剑,那就应了一句俗语所说:“如虎添翼”。

  汪弈平小心翼翼,审慎的展起了昆仑剑,似乎是得心应手。

  麦小云当然也未敢大意,他踩出了“迷踪步”,也感到身形飘逸。

  因此,人影满场滚,剑光四处耀……旁观的人惊心了,失色了。

  周遭的物竦瑟了,颤栗了。

  连天空中的太阳,脚底下的青石板,全在叹息,全见黯然呢。

  这叫什么?这该怎么说?天昏地黑,万物含悲。

  汪弈平的艺业在众多的师兄弟中是首屈一指、卓尔不群,忆当年,洪振杰就因为自己的

天赋,本身的资质不如二师弟,不及二师弟而感到失意,而感到自卑。

  因此这才引起他借故在外游荡,在外羁留,然后在外创业,放弃了昆仑派掌门人之职位。

  麦小云天纵奇才,艺承北僧,他虽然出道不久,但是,这几年为寻自己的身世,为维江

湖的正义,却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历斗了济济武林雄豪。

  如石镜涛,如南浩天,如潘松秋,如龚天佑,还有就是昆仑派掌门人之师兄,万里船帮

万坛之主洪振杰。

  这些人都是武林之最、江湖之顶,或胜、或平、或遭对方围攻暗算而负了伤,但全部应

付过来了,全都经历过来了。

  如今社汪奕平又是一个武林中之最、宗派里之王,比前述之人有过之无不及,并且还加

上了一把吹名断发的神兵。

  奈何,麦小云傲骨天生,他不在意,他也不信邪,为达成目的,为完成任务,遂运起了

师门神功。

  一招“天造地设”,指向对方的两肩,指向对方的胸襟。

  汪弈平岂是弱者,他二肩不动,他身形也不见有所退缩,只是右臂一圈,只是右腕一翻,

“旱地花开”昆仑宝剑顺势朝上直撩。

  他靠兵器、倚宝物,极欲硬吃对方。

  麦小云心有所忌,对方曾经声明过,自己也早已听说过,昆仑宝剑,乃是一把名正言顺

的“宝剑”。

  它摧坚似枯,它削铁如泥,因此,未敢教自己的宝剑碰上对方的“宝剑”,一个“天道

好远”,再转“天理循环”,剑尖斜递,改向对方的咽喉逼了过去。

  汪弈平既然决定了以兵克兵、以物制物,他也就屹立如亘,不稍或动,一无犹豫地施出

“枉道事人”,回剑又削对方手中的兵器。

  这对不是他生性狂妄,视麦小云的扫式为无物。

  这也不是他习过横练功夫、周身刀抢不入。

  他所倚仗的,正是那一把昆仑宝剑。

  而昆仑宝剑不知摧毁过多少兵刃,削断过多少刀剑。

  是以,汪弈平信心十足,是以,汪弈平笃定泰山。

  麦小云不由胸腔蕴气了,不由心头含怒了,他振臂一抖,九朵剑花朵朵盛开,朵朵灿烂。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在示威,也不是在眩敌,而是乘势贯上了佛门禅学,至

高无上的“磐石神功”。

  汪弈平不知就里,他脸上还微微地一笑,这笑意中带着轻松带着讽讥。

  因为,他本身也是一位剑术大家,九朵剑花,虽然在剑道中是修为之顶、最高境界,别

人不能,他师兄弟们也做不到,而他,他却能抖得与对方一样的轻松,一样的如意。

  麦小云略加沉执、略一凝顿,陡然间,他手中宝剑隐隐地像是涨大了一些,“朝山拜

佛”,剑尖依旧指向对方咽喉中的“廉泉”大穴。

  “哈!”

  汪弈平轻哂出声、昆仑宝剑一个回旋,展出了“曳裙候门”,形式不变,方位不变,还

是针对着对方的来剑。

  “当……”

  金铁交鸣,石破天惊,出事了、也竟功了。

  “啊!”

  “嗄!”

  有人惊喊出声,有人吐气出声,有人脸色泛白,有人却目瞪口呆呢。

  两剑相碰,是麦小云的兵刃飞了?弯了?还是断了?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那难道是汪弈平的昆仑“宝剑”断了?不,也不是的;昆仑“宝剑”怎会断呢?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呢?事情是这样的,麦小云自将刚阳无比的佛门禅学“磐石神功”贯入臂膀,透

进了剑身,因此,他那平凡普通的龙泉立时也成了一把青锋“宝剑”。

  二宝相碰,各无损伤,只见汪弈平的宝剑向外荡了一荡,只见麦小云的龙泉乍伸疾缩,

两个人就面对面地伫立着了。

  上面曾经提到过,汪弈平乃是昆仑派杰出的掌门人,睿智、聪明,他略经思索,顿时就

臆悟到这是怎么的一回出了。

  因此,震动、惊骇。加上惭愧与赧涩,依次在他脸上显现,一一在他脸上幻变……最后,

汪弈平叹息一声,颓然地说:“麦大侠神功奇技,以及仁心德怀,老朽由衷地铭记在肺腑

了。”

  “不,汪掌门人言重了。”麦小云谦冲地说:“我们只是平分秋色,两无输赢,在下还

正抱着战战兢兢的心理,等待着雷厉风行的来临呢。”

  汪弈平生硬地笑了一笑,说:“此地都是行家,老朽岂能不知好歹,若不是麦大侠剑下

留情,唉!不说也罢!”

  果然,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麦小云一剑磕走了对方的宝剑。

  假如他直进不退,假如他意气用事,龙泉正刺咽喉,那,那汪弈平至今安有命在?麦小

云闭口不说了,他也报之以一笑,若再多口,那就显得虚伪了。

  汪弈平神色一肃,沉下声音说:“神兵还朝!”

  他隐下了“班师”不说,当然是不能说了;如此结局。

  五个弟子又下来了,汪弈平奉上了昆仑宝剑,礼仪如也,鞠躬如也,待徐中直他们走了

以后,他才向麦小云摆一摆手说:“请,我们到客厅里再谈。”

  客厅里,每个人在原位上落了座,首先开口的依旧是汪弈平,当然,他是主人,一门之

尊。

  “麦大侠的来意是……”

  这次,他终于问起了对方的来意。

  其实,那也是多问,他们师兄弟早已经了然于胸了。

  “专程造访贵门的洪……”

  汪弈平接口说:“麦大侠欲报当年截劫翡翠玉如意之仇?”

  “喔,不!”

  “那是要偿挟持令尊悟非大师之罪了……”

  麦小云也接口说:“也不是。”

  ‘哦!“汪弈平怔了一怔说:”尚有其他原因?““是的。”

  麦小云遂将地狱门的组织,地狱门的任务以及洪振杰一伙人杀人放火,反出地狱门的经

过一五一十地述说了一遍。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汪弈平感慨地说:“他们这么做果真是有违天理,有

伤人和。”

  “所以在下正四处踩缉他们,治彼等应得之罪,主要的,不再使他们为非作歹,残害良

民。”

  “敝门师兄洪振杰,他的确是返回了师门,但是……”汪奕平为难地说:“但是大师兄

虽然经年流连在外,而先师并未宣布将他逐出门墙,是以,洪振杰现在仍是老朽等的大师

兄……”

  麦小云正气凛然地说:“汪掌门人莫非要掩护罪恶?”

  “老朽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请洪振杰出来。”

  汪弈平摇摇头说:“他并不住在此地。”

  “既然如此,请示下洪振杰存身之所也是一样。”

  汪奕平央着一脸企盼的神色,说:“可是他已经醒悟了,忏悔了,古人曾经说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麦大侠何妨饶他这一遭?“麦小去冷然

地说:“报应临头,才说悔悟,这似乎嫌太晚一点了吧?”

  “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敝帅兄的心已死,麦大侠难道非要追杀一个无抵

抗、不回手的人?“汪弈平在尽着他最后的努力和人事。

  “汪掌门人能保证对方不是借口?”

  汪弈平毅然地说:“老朽以昆仑的名誉保证。”

  “假如他再出江湖为恶呢?”

  “那不劳麦大侠的驾,本门也不容邪恶存留人间,自当大义灭亲,清理门庭,而追杀无

赦。”

  麦小云低自暗思:“昆仑派乃名门大派,乃侠义正道,汪弈平他只有求情,没有恼羞成

怒,没有仗势恃众,和自己来个混战,来个群殴,其话当可采信。”

  “好。”麦小云站了起来说:“那我们告辞了。”

  汪弈平也站起了身子,说:“恭送二位。”

  麦小云和沈逸川辞出了昆仑门,他们走了回头路。

  沈逸川心失所疑,说:“小云,你相信汪弈平说的话?”

  “什么话?”

  “洪振杰雄心万丈,他真的会忏悔了?”

  “这……”麦小云略一沉吟,说:“也许会,也许不会,除去了他本人之外,恐怕谁也

不会知道的了。”

  “那你就凭汪弈平的一句话,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

  麦小云含蓄地说:“从何不可?”

  “你千里迢迢,所为何来?”沈逸川感到有些不是味道,他气鼓鼓地说:“真是虎头蛇

尾!”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就这么简单?”

  “不错!”麦小云湛然地说:“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我佛加来,更有宽恕和

牺牲的精神。”

  沈逸川听了不以为然,他反话地说:“那假如你找到了洪振杰呢?”

  “封闭他的穴道,或是废去他的武功,使之不再害人。”

  沈逸川释然地,他吐吐气说:“客观说这个担子倒是汪弈平替你挑下来了?”

  “是的,情义、道义,汪弈平二须兼顾,二难推卸。”

  “那你的下一个目标呢?”

  “下一个目标应该是石家庄,但是……”

  一听到石家庄,沈逸川心中的气又浮起来了,他追问着说:“但是什么?”

  “但是石家庄势力太大,高手大多,小侄拟汇同了无铭,然后再作安排。”

  沈逸川的老话又出笼了,他说:“有什么可顾虑的?三叔同你一起去!”

  “两个人不也嫌有些孤单吗?”

  “来昆仑派不也是两个人吗?”

  “那不一样,昆仑派乃名门正派……”

  “哈!”沈逸川不由轻声地笑了起来,接着他说:“小云,你以往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如今怎么这么的怕事呢?”

  有人说过,“成了家,就成了大人。”

  也有人说,“成了家,也就有了后顾之虑。”麦小云真的也是如此吗?“知己知彼,百

战百胜。”

  “就算石家庄人多势众,就算石家庄高手如云,但是,石家庄和沈家庄相距不远,必要

时,可请大哥、二哥他们出马支援。”

  麦小云略经思维,说:“好吧!我们就此决定。”

  “长城何绵绵,绵绵长城长。”

  “长城何连绵,连绵干万里。”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三回 将错就错斗二丑

  八达岭到了,居庸关也已经在望了。

  这时,他们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彼此相挽着,相拉着,十分艰苦地在往上爬坡。

  这两个人怎么个艰苦法?因为,其中一个身材瘦小,另外一个倒称中庸,但瘦小的多半

挽着中庸的向上走,向前行。

  这又为什么呢?莫非体形中庸的那个人有病?不错,他有病,那右边的胳膊下拄着一枝

拐杖,瘸腿。

  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艰苦的情形也越看越明,沈逸川说:“小云,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们过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怎么样?”

  “好呀!”麦小云欣然地说:“这原本是我辈的任务。”

  两只苍鹰冲天而起,两头矫兔疾纵而上,几个起落,四个人就已经接近到身前身后了。

  “二位……”

  沈逸川的话语尚未说完,忽然,瘦小的那个人身形一回,五指暴张,踞高临下地直朝对

方的面门戳抓而去。

  一枝笔难书两边事,一张口也难述两方情,书信还不止如此,几几乎乎在同一个时候,

那个瘸腿,他拐杖翻飞,其指的目标,也是沈逸川的心胸大穴。

  既仓促,又突然,幸亏被袭的人乃是沈逸川,这武林之最,若换了旁人,必定血出腐烂,

命丧当场。

  其实,武林之最也是不行,对方蓄意安排,对方苦心计谋,双管齐下,既阴又毒。

  对方装着体力不支,装着羸弱不堪,冲淡来人的注意力,分散来人的警戒心,暴然发难、

志在必得。

  沈逸川的反应够快、够急,他本能地脑袋一闪,然后举臂向上猛扬,顿时挡去了那瘦小

汉子五指箕张的“鹰爪手”。

  但是,但是,那枝拐杖,体形中庸汉子递出来的那枝拐杖就避之不能,隔之不及了。

  既仓促,又突然,好在尚有一个幸亏在一起,幸亏被袭的人有同行者。

  同行者麦小云身形一飘,右腿一抬,只听“当”的一声,中庸汉子那枝拐杖就风摆残荷

了。

  它往旁荡了开去!沈逸川惊魂甫定,凝眸一望,说:“你……你们是‘鹰爪手’,‘铁

拐子’!”

  “不错!我们正是‘鹰爪手’、‘铁拐子’。”

  那瘦小的汉子冷冷地说着。

  “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

  “可以这么说,‘鹰爪手’与‘铁拐子’非但与你无怨无仇,尚且还有恩有德呢!”

  “鹰爪手”讽嘲似的说着。

  沈逸川听了不由感到满头露水,一腔疑云。

  “怎么说?请道其详。”

  “因为‘鹰爪手’和‘铁拐子’的名号乃拜赐于阁下!”

  “嗄!那又怎么说?”

  “哼!沈老三,你不妨睁开照子,好好地看,打开头盖,好好的想想,我们兄弟的前身,

究竟是谁?”

  “前身?”沈逸川细细的凝视了,周详的思索了,忽然,他心头一动,眼睛一亮,脱口

地说:“资阳二丑!”

  “不赖呢!你终于想起来了。”“鹰爪手”一脸阴晴地说:“大概有五年了吧?五年前,

你沈老三吃过了河,管过了界,却来洛阳地面坏了我们兄弟的买卖,伤了我们兄弟的肢体,

大爷的手筋断了,江湖上就戏称‘鹰爪手’,老二的右腿瘸了,也名正言顺地成了‘铁拐

子’,你自己说,我们兄弟是该谢恩呢?还是该报复?”

  “在下一向是在中州一带行道。”

  “北六省,南七省,界线分明,你逾越地盘,有违江湖……”

  沈逸川接口道:“北六省,南七省,皆乃华夏,共属王土,武林中是谁划分,江湖上又

是谁给规定了?”

  “你这是强辞夺理,它虽无明分,但却暗认。”

  “孰是孰非。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我们不淡也罢,如今……”

  沈逸川的话尚未说完,“鹰爪手”就已经狠声地接上了口。

  “如今我们兄弟要讨回公道!”

  “既然如此,多言无益,你们出手吧!”

  “鹰爪手”刻意地看了麦小云一眼,说:“老二,这个年轻人由你来料理。”

  沈逸川笑笑说:“丑老大,记得当年,你们兄弟联手,尚且不是在下的对手,如今残废

了,再分散实力,那岂不……”

  “毋劳挂心!”丑老大轻屑地说着:“当年是当年,如今我们兄弟因祸得福,却借此练

成了‘鹰爪手’和‘铁拐子’的绝技。”

  沈逸川说:“哦!那敢情好,但还是仍由在下一人见识见识你们‘鹰爪手’和‘铁拐子’

的绝技吧!”

  丑老大又深深地瞧了麦小云一眼说:“怎么?你是怕我们伤了这个年轻人?”

  “那倒不是。”沈逸川笑笑说:“若说这个年轻人,别说是你们兄弟,普天之下,恐怕

任谁也伤不了他。”

  “是吗?”

  丑老大果然有些信疑参半了,看看对方的年岁、形像、不像,但瞧了对方刚才的身手,

刚才的招式,迅捷非常,洗练非常,因此迟疑:“他是谁?”

  “他是谁,你们不知也罢!”

  “哼!说的也是。”丑老大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刻薄地说:“我们不知也罢,一个无

名小卒,听了也等于不闻。”

  “你错了。”沈逸川听对方这么的一歪曲,他不由感到弄巧成拙了,顿时又补又改地说:

“我不说乃是好意,免得你们听了惊魂,听了丧胆,只要你们兄弟胜得了在下,到时候再动

问这位名号也还不迟。”

  “那是当然。”丑老大尖酸地说:“打了你,那你还不说!”

  “请吧!”

  “老二,窝囊了几年,今大也该吐气杨眉了,苦练了几年,今天也终于得到施展和报复

的时候了,上!”

  一个驼子,一个跛脚,立时摆开了架势,和沈逸川对成了三角角等。

  麦小云既然被撇开了,变做闲人,他就背起双手退了开去,作壁上观。

  沈逸川也真托大,他甚至连宝剑都不动用。

  丑老二一阵挪移,一阵跳动,竟然是灵巧十分,利落十分,一股的人尚没有他来得快速,

来得如意。

  规矩不改,依旧是丑老大首先发难,只见他双臂划拨,只见他十指紧捏,像蛇头、像鹤

嘴,噬向对方的咽喉,啄向对方的心口。

  丑老二也不落后,他跟之而上,左掌一探,稳住了欠定的身形,然后,右手铁拐“指天

划日”,也攻向沈逸川的胸口。

  沈逸川“风旋云转”,来了一个“脱袍让位”,接着左掌就近拍向丑老二。

  “叮”的一声,丑老二镔铁拐杖猛拄地面,他倒跃而起,像球弹,像丸抛,更像青蛙跳。

  其实,他多虑了,沈逸川只是声东击西,左拿乍伸疾缩,身形斜掠而回。腰肢蓄劲,右

臂贯力,出其不意地直朝丑老大印了过去。

  这招式、通常就叫“声东击西”,但沈家庄的武学谱册中,却美其名曰“改朝换代”。

  “洛阳二丑”原本的功力也颇不弱,后来为了耻辱,为了仇怨,他们再经过苦心潜练,

是以更上层楼,假如不然,又焉敢来找那宇内称最的沈老三报仇雪耻吗?丑老大见对方的箭

头指向了丑老二,他收回了“春耕之锄”,立即五指张扬,改作了“夏耘之耙”,下拟朝沈

逸川刺去的时候,忽见对方来个“声东击西”、“改朝换代”,他眼明手快,应变迅速,顿

时“潮涨潮退”,身形往后倒飘三尺。

  就这样,三人你来我往地在八达岭上大战了起来。

  麦小云漠不关心,他竟然越走越远,欣赏起古迹,欣赏起风景,那层层叠叠,那蜿蜿蜒

蜒的长城。

  二十个回合过去了,三十个回合也过去了,“洛阳二丑”的功力果真是精进了不少,丑

老大断了筋的于,肌肉萎缩了,皮肤发黑了,但是,其指甲犹如钢片、其骨骼也似一铁条,

坚硬、犀利。

  丑老二自右腿受了伤,行动就有欠方便,可是上了一根镔铁拐杖,那非但多出了半条腿,

而且,该拐杖用法广泛,做工具,灵活切实,当兵刃、变化莫测,它能镗、能盖、能扫、能

敲、能托、能掀、能……久战不下,双方的心全在毛、全在躁,这时,丑老二挣红了脸,竭

其余力将镔铁拐杖在对方周遭又点又圈,那是“秋收之梦”的招式。

  沈逸川“一步登天”,身形像是一门巨型的炮仗点燃了药线,疾升、散开、纷落,左拳

右掌,似锤似钤,如扇如叶,铡丑老大的“鹰爪手”,刖丑老二的“铁拐子”。

  丑老大一见大惊失色,他顿时高声地叫喊了起来:“老二,陀转螺旋,堆谷入舍!”

  “好,你砌我掩,我捣你干。”

  丑老二拐杖一抡、招式一变,他又跳又曳地圈了起来。

  另一头的丑老大,早已经配合定当,双臂挥动,双脚划动,以同一方式相互地旋转,相

互地摇晃……这就是他们“冬藏之仓”,要把对方藏入仓中,要把对方掩在廒内。

  奈何,奈何仓廪欠坚,谷廒不实,夫又何说。

  盛名之下,无有虚士,毕竟是沈逸川技高一着。

  手痿脚瘸,有碍功力,毕竟是“洛阳二丑”身犯残疾。

  只见沈逸川身形一回,立即撒出了“天罗地网”,他右掌由扇、由叶化成了幕,他成了

伞,盖上了丑老大的臂,布上了丑老大的身……“波”的一声,拍上了右腕,扫及了蛇头。

  丑老大顿时脸色泛青,脚步踉跄,一直朝后退、退、退……幸亏,他小臂包着了布帛,

裹上了皮革、不然的话,丑老大的右臂又得折断一次!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内发生,沈逸川

左掌由锤、由钤变作了箩,变作了山,罩上了丑老二的头,压向着丑老二的腿……“唰”的

一声,敲飞了拐杖,带着了大腿。

  丑老二不由面如喋血,四脚落地,瘫在尘埃喘、喘、喘……幸亏,他拐杖挡着了正锋,

卸去了力量,不然的话,丑老二的大腿也得重创一回。

  尘埃落定,事情了结,丑老大叹叹气,抹抹汗,然后迈步过去捡起了铁拐杖,扶起了丑

老二,说:“唉!看样子我们这笔账要变成呆账,变成烂账了。”

  丑老二倒是光棍得很,他慨然地说:“人家人喻张飞,货比刺猬,有道是‘张飞卖刺猬,

人强货扎手。’我们技人如人,这笔账不讨也罢!”

  “既然你认了,那就走吧!”

  丑老大掉头欲走,沈逸川却沉声地哼了起来了。

  “唔!等一等!”

  “怎么?”丑老大止步回身,他眸子一阵闪烁,说:“你……”

  “我还没有答应要快你们走呢!”

  “你想赶尽杀绝?”丑老大厉声地说:“那我们哥儿俩也就豁出去了……”

  “那倒不是。”沈逸川摇摇头说:“我只劝你们兄弟还是收收手,改改行……”

  “哦!不劳费心。”丑老大喘出了一口气,他紧接着说:“我们兄弟早就改了行、收了

手,以前的行业已经跟‘洛阳二丑’一起死了。”

  “如今我是‘鹰爪手’,他是‘钱拐子’,你可听说‘鹰爪手’和”铁拐子‘仍然在做

职业杀手勾当?““好,那你们可以走了。”

  “老二,走。”

  忽然,丑老大,喔!如今又该称他为“鹰爪手”了。

  “鹰爪手”忽然看见麦小云又荡了过来,他方一迟疑,又转身朝沈逸川说:“现在可否

告诉我们,他是测?”

  “他叫麦小云……”

  沈逸川的话声未落,“铁拐子”就已经惊叫了起来。

  “啊!‘云天青龙’!”

  “鹰爪手”刻意地瞧了麦小云一会,然后摇摇头说:“果然是一尊铜罗汉、铁菩萨、白

玉佛,无人能伤得了他……”

  他们走了,麦小云也到了,他笑笑说:“三叔,你是怎么和‘洛阳二丑’结上梁子的?

他们也算是一双人物哩!”

  “你想听?”

  “当然。”麦小云笑笑说:“旅途寂寞,聊解恹气。”

  “好吧,那我边走边说。”

  “请。”

  有求于人嘛!是以麦小云摆手躬身,礼貌周全,十分恭敬的肃待着。

  其实,他平常也未敢放肆,对方虽然不是“泰山”,但也是“华山”、“嵩山”之属呢,

哈!沈逸川略加思维,略加缀拾,然后一步一顿,缓缓地说:“这已经是一件五年以前的往

事了……”

  突然,他中止了脚步,中止了话锋,停眸凝视了麦小云有顷,才远离范围,出人意表地

说:“小云,你这次北来,不是说曾经为人错认过?”

  “是的。”麦小云感到不以为然,他淡淡地说:“这与你同‘洛阳二丑’间的事,又有

什么关系呢?”

  “有!”沈逸川说得十分肯定:“因为我也是被人给误认了,才涉及这件事故,才遭遇

到‘洛阳二丑’。”

  他又开始走了,也继续地往下说了。

  洛阳——洛阳号称“九朝都会”,是华夏六大古都之一,它们分别是北京、南京、长安、

开封、洛阳、杭州。

  洛阳位于三水交汇之处,而它又右掌“虎牢”,在扼“函谷”,北望“孟津”,南关

“伊阙”,握四关之险,为九州要地。

  因此,历代兵家问鼎中原,就成了必争之地。

  还有,洛阳名胜多,古迹多,诸如关羽墓、宓妃祠、帝王陵、白马寺以及举世瞩目的

“龙门石窟”,都在这里。

  一天,傍晚时分,沈逸川洒开大步,急匆匆地正朝洛阳都城赶去。

  当他走到城外三里地的时候,路旁的凉亭里忽然迈出两个人来,一前一后。

  这两个人,年纪都在三十开外,前面一个,身穿米色缎杉,后面一个穿着蓝衣短衣,看

起来该是主仆之属了。

  他们的脸上阴晴不定,他们的眼睛也一直盯着沈逸川看,一直望着沈逸川瞧,倒教沈逸

川的心头感到疑云重重,不是滋味。

  当二造相距五步之处的时候,站在前面的那个主人就拱起了双手,虚心地、客气地说:

“来者要是沈大侠……”

  沈逸川听了更是一怔,他停步了,他驻足了。

  “在下止是姓沈……”沈逸川迟疑地说:“不知这位兄台……”

  “喔!”那个人笑脸展了,欢颜露了,说:“在下姓黄,乃是‘程府’里的总管。”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主仆,他们都是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钱,只是职位不同,只是工作

不同罢了。

  “程府?”

  沈逸川依旧是满头露水,不知所以。

  “不错。”姓黄的总管笑笑说:“程鉴元程大爷的府第。”

  沈逸川歉然地说:“请恕在下目懵耳钝……”

  “啊!”寅姓总管赧涩的一拍脑袋,说:“你看我,自午间到现在,等沈大侠也只不过

等了半天功夫,竟然会等昏了头,连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了。”

  他顿了一顿,又说:“我家少主人叫程永放,他乃是沈大侠的朋友。”

  沈逸川感到实在为难,因为,他仍然是听不懂、弄不清,程永放又究竟是何许人?

““这……”

  “请,快请,程府里的人,全像热锅中的蚂蚁,在家中引颈依闾,企盼着沈大侠大驾的

莅临哩!”

  如今,沈逸川已经是断定对方认错了人。

  但是,由于正义感的启发,由于好奇心的作祟,他一阵思维,一阵犹豫,说:“你们程

府发生了事故?”

  “是的。”黄姓总管戚戚地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一次,少主人被对方打得遍体

鳞伤,奄奄一息。”

  “哦!”沈逸川启步走了,他边走边问地说:“对方是谁?”

  “不走行吗?”他原本的目的地就是洛阳呢。

  “阮绍立。”

  黄姓总管和那个家丁打扮的人就一前一后地跟了上去。

  “阮绍立又是谁?”

  “洛阳车马行的少东,也是我家少爷的朋友。”

  “那为的什么?”沈逸川继续地说:“既然是朋友,争的又是什么呢?”

  黄姓总管滞呐了一会说:“同为……因为……”

  “说呀!因为什么?”江湖人爽直,沈逸川也并无二样。

  “因为阮绍立觊觎我家少夫人,垂涎我家少夫人!”

  黄姓管家经对方一催一逼,这次就说得毅然、决然。

  沈逸川的兴趣被引发了,他说:“黄总管,你能否把事情发生经过,从头到尾的说一道,

也好让在下的心中有一个谱,一个数。”

  “好好,是是。”黄姓总管惶然地说:“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是这样的……”

  洛阳程鉴元,家道富有,生有一子,现年十八,由于膏粱子弟,无所事事,就成日价吃

喝玩乐、声色犬马,以及招伙结伴到处游荡了。

  当然,少年心性、血气方刚,他们为争强斗胜,是以也都练有几手脚拳棒,因此不时地

惹是生非。

  程鉴元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他叹息连连。

  怎么办?骂,已经是家常便饭,不关痛痒,根本无济于事。

  打,却又于心不忍。

  再说孩子高过自己、壮过自己,他也打不动了。

  是命该如何?是咎由自取?都对!谁教他从小娇宠过甚,溺爱逾常,如今呢,已经是习

惯成了自然。

  程鉴元几经苦思,终于有一计浮上了心头。

  “何如替永放讨房媳妇,一方面冀儿子受妻室影响,能收心洗手,一方面自己也可早日

抱抱孙子。”

  主意既定,他就延媒聘冰了。

  事情还真顺利呢,门当户对。

  对门有户顾姓人家,正好有位掌上明珠,二八年华,情窦初开,已经长得明眸皓齿,婷

婷玉立了。

  婚后,程永放果然对娇妻鹣鲽情浓,迷恋异常。

  但由于积习难改,因此他仍然不时的外出酬酢,而且还经常带同着妻眷。

  唐朝王维,不但是位诗家、画家,也必定是一位占都、巫者,不然,他怎会知道后世将

要发生的多故,而预为写了一首“洛阳女儿行”?不信吗?请看!《洛阳女儿行》洛阳女儿

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

垂檐向。罗帷送上七香车,宾扇迎归九华帐。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自怜碧玉

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索。

  对罢曾无理曲 ,妆成只是薰香坐。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谁怜越女颜如

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这一次,也就是三天之前的一个上午。

  时值辰牌,程永放尚在“隆中”高卧、鸳梦正浓的时候,洛阳车马行少东就遣人送来了

一份请柬,上面是这么写的: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是故谨詹于午间正点设席翠玉居

富贵楼恭请阁下伴同夫人携手光临 不胜荣幸弟阮绍立拜 即日会友,是程永放所愿,宴饮,

更是程永放所好,于是,套香车,备骏马,夫妇双双届时地去赴约了。

  少夫人闺名宝月,也叫宝玉,夫唱妇随,温婉贤淑,她是本着以夫为贵。

  “翠玉居”乃是一座酒馆。

  有人匠心独具,给它布置得青翠苍碧,一片的青、一片的绿。

  你只要一跨入门槛,就会感到清凉莫名、浑身舒爽,果真是一座“翠玉居”。

  规模不大,格调却高。里面有丝竹管弦,里面有舞娘歌女,因此,其价目之高昂,也就

可想而知了。

  马到门前,车到廊下,自有人殷勤的接待与伺候,这当然是不在话下。

  程永放非但是老马识途,他根本乃此处常客,以帮连瞄登录着“富贵厅阮府宴客”

  的名牌一眼也未曾,就已经挽着娇妻在攀登楼梯了。

  二楼的楼梯口,一左一右,早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侍在等候着了。

  她们脸泛甜笑,她们玉臂横伸,一人一边,把持着顾宝月、挽扶着顾宝月。

  其中一个叫春桃的并且说:“少夫人好走。”

  “唔!”顾宝月花娇柳蝉,柔弱不胜。

  待上了楼头,春桃笑睑依旧地说:“程公子,你好久没来了呢!”

  程永放也笑笑说:“最近忙了一点,忙了一点……”

  “忙什么呀?忙着陪伴少夫人、服侍少夫人?”

  春桃侧首瞄了顾宝月一眼,她俏皮的说着。

  程永放也转头看了他娇妻一眼,脸有欢容得色,心感欣悦喜意,但口中却说:“你这丫

头,怎么调侃起我来了?”

  “我说的是真的嘛!少夫人天仙化人,假如换了我,我也不想出来了。”

  春桃装出委屈兮兮的样子。

  “你还拌嘴!”程永放也声不威意不严的喝着,说:“还不带路!”

  “是!”春桃嘻了一声说:“夏莲呀!你快引路,我在挽着少夫人呢!”

  “二位请踉我来。”

  另一个女侍夏莲,她顿时启步走了。

  富贵厅装设得好富贵。

  碧波之口跃着青的龙,淡蓝天空翔着绿的凤,片片贲突的枝叶丛,还嵌上了几朵富贵花

——牡丹——却是大红大朱,鲜艳而醒目。

  里面很空荡,正中只放着一张八仙桌子。

  八仙桌子的上面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面又覆着一方黄绸,黄绸的二角,则打斜地压着

两只磁碟,而磁碟中所盛的当然是花生和瓜子了。

  上首,坐着一位陌生的人,这个陌生人二十几岁,生得颇为精壮,他豹头猴眼,他虎背

蜂腰,穿的乃玄色紧身衣靠,必定就是今天的客人了。

  右方有两个人并排而坐,一个叫赵仕强,一个是李大勇,乃程永放、阮绍立这伙人的弟

兄、同党,是以年纪都二十不到。

  左边双双空虚着,那无误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座位。

  下道还坐有一个人,他正是此宴的主人,洛阳车马行少东阮绍立。

  阮绍立一见程永放夫妇来到,他立即站了起来,走了过来,热络地说:“欢迎,欢迎,

欢迎程少侠伉俪大驾光临。”

  程永放也亢奋地说:“阮少侠客气了。”

  他们竟然皆以“侠”自居呢!阮绍立头一侧,两眼油油的,双颊嘻嘻的,朝着顾宝玉说:

“噢!少夫人肌质晶莹,今日里你更出落得如芙感出水呢!”

  语似调侃,却带轻薄。

  顾宝玉桃腮微晕,她原本低着的头显得更低了,羞人答答地说:“阮少侠见笑了。”

  “坐,坐,快请坐。”阮绍立春风满面地说:“春桃,吩咐下去,上酒上菜。”

  “是。”

  春桃盈盈地一礼,下去了。

  “夏莲,请姑娘们出来弹一番、歌一番,也舞它一番!”

  “是!”

  夏莲也福了一福下去了。

  俄顷,有两个打杂的上来了,他们先将八仙桌子挪了一挪,然后搬出了乐器,琴铮鼓

瑟……宴客宴会,做主人总是最最忙碌的了。

  阮绍立旋即又替程永放引介说:“这位是魏允新,开封来的,乃是旺盛镖局的镖头。”

  其实,魏允新只是一名趟子手。

  “哦!”程永放钦慕地握着对方的手,说:“久仰、久仰,小弟不才,嗣后请魏大侠多

多指教。”

  阮绍立在旁又及时地说:“他,是我们这伙里的兄弟,叫程永放。”

  “喔!彼此、彼此,程兄弟好说、好说。”

  有妇女随行,出门必然会磨蹭一些时候。

  但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时辰不长,所以在华夏的习惯上,也就不算迟到了。

  宾主又落了座,菜上了、酒也来了,五位“侠士”遂豪放的、无拘束的我请你饮、你敬

我干,他们一不推辞,毫不皱眉,果真是英雄本色。

  琴声扬,鼓声沉,有人在旁轻轻地唱了起来。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何如频笑粲,禁苑春

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好、好……”

  好什么?有人听了吗?就算听了,也不一定听得懂。

  “再来一曲!”

  唱歌的姑娘以此为业,以此为生,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清一清喉咙,又幽幽地

唱起来了。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勾,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来便谐

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语调戚戚,词意绵绵,何宁说是倾诉。

  接着是舞;舞,他们全看得懂,那细白的肌肤,那美妙的姿态,醉翁之意,喔!不,浪

子之情哪!酒能使睑红肠热,也能使人气躁意乱。

  阮绍立今天特别高兴,因此,上面所说的毛病。他全部给犯上了。

  翠玉后只是酒馆,不是妓院,但醇酒美人,二者总是脱不了干系。

  因此,筵席之间都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在佐洒,在劝饮。

  姑娘们个个仪态千般、风情万种。

  她们为了银子,为了赏钱,就广展狐媚,尽使手段,务教酒客掏空荷囊,挖干腰包方肯

罢休。

  阮绍立假酒装疯,他又唱又舞,遍搂遍亲每一个陪酒的姑娘,最后竟然对顾宝玉也动手

动脚,非礼起来。

  “阮少侠,你醉了……”

  顾宝玉为顾颜面,为保风度,她一面抗拒着,一面数说着。

  程永放一见可就翻了脸,变了色。

  他一把拉住了阮绍立的衣襟,厉声地说:“阮绍立,你是被酒淋瞎了眼,还是灌糊了

心?”

  “怎么?”阮绍立眼睛一睁说:“我们兄弟本来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难道连‘朋友妻,不可戏’的话都不懂?”

  “有什么不懂?”阮绍立岸岸然地说:“本少爷摸摸她、搂搂她这也是我着得起她……”

  “呸!你是驴生的、狗养的、禽兽不如的……”

  “出口伤人,我打你这小子!”

  阮绍立左臂一扬,摔去了对方抓在衣襟上的手,然后右掌一张、挥手就扇了程永放的面

孔。

  程永放吃了耳光,嘴角顿时流血了,脸颊不由红肿了,本能地也一拳回击了过去。

  “不识礼教,鲜廉寡耻的东西,畜生!”

  他们算是兄弟?那兄弟翻脸了,他们该是同伙,那如今同伙操戈了。

  拳头毕竟要比巴掌来得结实,而鼻子却又要比牙用来得脆弱。

  巴掌横扫,拳头直捣,程永放这一拳正好捣上了对方的鼻子。

  于是,阮绍立立即感到一阵头昏目眩,一阵身体摇晃,他鼻血四喷,他衣衫狼藉……这

一下可吓坏了姑娘,也惊着了朋友。

  姑娘花容失色,她们掩掩蔽蔽,躲躲藏藏。

  朋友眉头皱起,他们两相掰扯,两相劝解。

  事情就此勉强而停了,但酒宴也就此不欢而散了。

  阮绍立越想越气,一方面他心有不甘,一方面对顾宝月也存有野心,存在非分之想。

  于是,第二天,他带同了车马行的伙计弟兄,还央请由开封来的魏允新,浩浩荡荡地到

程永放家兴师问罪。

  程永放理不亏、气就壮,再说他也不愿做一只缩头乌龟。

  就这样,两方的人大打出手了。

  由于车马行伙计又粗又蛮,程家的家丁当然不是敌手。

  由于魏允新的年纪大、经验丰,还加上一个阮绍立,是以程水放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因此,他被打得口吐鲜血,他被打得遍体是伤。

  阮绍立趾高气昂,最后,他留下了话语说:“程永放,限你三天,三天内将顾宝月和一

纸休书送到洛阳车马行,本少爷就不为己甚,饶你一条性命,不然的话,哼!准备去见阎罗

王吧!”

  沈逸川听了心中起了不忿,他说:“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是的。”

  “你们没有报官?”

  “有。”黄姓总管黯然地说:“只因为洛阳车马行乃是生意人,乃是江湖人,他们平时

在衙门中都有打点,所以……”

  “所以衙门就推手不管了?”

  “是的,他们说争风吃醋乃属芝麻绿豆的小事。”

  “强占民妇怎说小事?”

  黄姓总管一睑无奈,他苦笑了一声说:“在下也曾经分说了,但却给对方驳了回来。”

  “他们怎么个驳法?”

  “他们说‘人抢去了没有?成了事实了没有?’”

  “可恶!”沈逸川暗暗地诅了一声,说:“那你们就私下请人帮场了?”

  “我东家财产乃传自祖先,他为人世故,因此得能守成,既能守成,也必守分,是以对

这方面的事情毫不搭格,在下也是一样。”

  黄姓总管抬头朝沈逸川尴尬地笑笑,又说:“正当全家人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时候,

幸亏赵仕强少侠富正义之心,可是,他自思本身也是力所不逮、难是魏允新等人的对手,出

面无益,遂暗地里去延请沈大侠你了。”

  “这么说你们全都不认识沈某人我了?”

  “是的。”

  “那赵仕强呢?”

  “赵少侠今早赶回来说,沈大侠你因有他事耽搁,未能在上午同来,但下午必到,是以

嘱在下来城外守候以及恭迎。”

  “喔!怪不得。”

  待他们进入城内,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来到程家,那焦躁、惶急,鹄立在大门口的程鉴元一见之下,不由口吐长气,不由眉开

眼笑,不由迈动双脚奔了下来。

  因为,限期在即,明天就是第四天了。

  “这位谅必就是沈大侠?”

  “唔!不敢。”

  沈逸川明知对方认错了人,但是,他似乎已经骑上了马背,不得不将错就错。

  再说,他本姓沈,也经常地被人称为“沈大侠”,怎否认得了?程鉴元一脸欢容、满心

庆幸,他横臂躬身,说:“快请,快请,里面请。”

  进了门,人了厅,他又大声的嚷嚷了。

  “四喜,你伺侯沈大侠去客房休憩梳洗,我们这就安排酒筵为他洗尘接风。”

  “是。”四喜恭应了一声说:“沈大侠请随小的来。”

  四喜当然是程家的一名家丁。

  沈逸川如今更是无话可说,只有听由人家安排了。

  宴席间,程鉴元殷勤地劝酒,殷勤地劝食。

  酒过三巡,忽然,有一个家丁匆匆地跑了进来,他怀着疑惑的眼光看看沈逸川,接着凑

在黄姓总管的耳边轻轻地低语了一阵。

  黄姓总管一听眼中也布上了困惑的神色看看沈逸川,脸容还带着尴尬呢。

  然后,他也咬起了程鉴元的耳朵。

  依样葫芦,程鉴元同样地看看沈逸川,他一阵趄趑,却又说不出什么。

  最后,站了起来说:“黄总管,你陪沈大侠多饮两杯……”继之转朝沈逸川生硬地笑笑,

又说:“请恕老朽失礼,家事琐繁,必须出去处理一下。”

  “程员外尽管请便。”

  沈逸川乃何许人,他观颜察色,就知道必定是正主儿到了。

  由于对方一如自己,知有错误,但已经骑上了马背,既难以解释、又无法追究,何况,

能多上一个帮手,也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程鉴元匆匆地出去接待另一位沈大侠,幸亏他业大,立刻又准备了一间客房,幸亏他家

大,立刻又摆上了一桌酒筵,迄不见延误。

  当夜,两位沈大侠当然都歇宿在程鉴元的家中。

  第二天,第二天一大早,阮绍立果然言而有信,他又带着原班人马来了。

  “程永放,现在把人连同‘休书’送出来还来得及,若再拖延磨宕,那本少爷就要打进

来了。”

  骄奢依旧,嚣张依旧,气势也是依旧。

  阮绍立再次提起“休书”,并且还加强了语气,这就是巴结衙门的好处,不然,他怎会

知道要对方的人,又叫对方写上一纸休妻书?那是王法的漏洞、隙缝,有了休妻书就构不成

强占民妇,纵使有罪,那也轻乎其轻。

  程家的大门豁然开了,但是,出来的人不是程永放,不是顾宝月,也不是程鉴元。

  他们是谁?那是黄总管,那是二位沈大侠,以及一干家丁。

  阮绍立一见吼叫着说:“叫程永放出来!”

  后到的那位沈大侠踏上两步,双眼凝视着阮绍立说:“你叫阮绍立?”

  他,“而立”之年,生得精壮,生得黝黑,也生得正气盎然。

  名,沈元霖,号,“铁罗汉”,只因生性至孝,以故守着老母不敢远行,平时种种菜,

钓钓鱼,倒也显得清闲怡然。

  就这样,几年下来,江湖遗忘了他,他也隔绝了江湖。

  赵仕强的家门与他有旧,与地颇有渊源,找上了他,而他,一方面盛情难却,一方面静

极思动,另一方面也是为振天理,为护正义,遂瞒住了老母漏夜偷偷地来了。

  阮绍立见了还真馁了一馁,说:“不错,你又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也罢!”沈元霖说:“我只问你,你可是江潮中的人?”

  “是又怎么样?”

  “江湖中人可得讲道理。”

  “我没有不讲道理!”

  “那你怎能强要人家的妻室?”

  “那是报复、亦是报应,我好心地请他们喝酒,程永放却动手打人!”

  当然,阮绍立隐下了程永放为何打人。

  沈元霖微微地笑了一笑,他并不深究,只往旁说:“你不是打过他了?一来一往,两相

扯直。”

  “那不够!”

  阮绍立说得强横,说得悍然。

  “一定要他家室做补偿?”

  “不错!”

  沈元霖又顾言其他了,他说:“你成家了没有?”

  “没有。”

  “你有姊妹没有?”

  阮绍立听了感到困惑,他不知对方葫芦中欲卖何种药物?不由含混地说:“有又怎么

样?”

  “假如我现在打了你,也说不够,你又该怎么样?”

  阮绍立这次听懂了,于是他恨恨地说:“呸!你算什么东西……”

  手起手落,习惯的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沈元霖身形一转,就轻易地卸去了来掌,然后,右臂一抬,照样地回上了一掌。

  阮绍立还未入社会,也算不上江湖人,他只是一个惨绿少年,游手好闲,艺业不入流,

功夫不到家,又岂会是沈元霖之对手?差得远呢,几招一过,就已经挨了人家的掌,吃了人

家的拳。

  “魏大侠助我一臂,帮我一下……”

  魏允新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替上去,他是在外面跑跑的人物,知道这档子事乃阮绍立的不

对。

  但是,为了朋友,只好两肋插刀了。

  只是两个打一个,而且这一次阮绍立拔出了宝剑,魏允新拉出了单刀。

  不过,沈元霖了不托大,他随手解下了围在腰间的软鞭。

  对象不同了,情况也不同了,因此,“双拳难敌四手”的成语在这里也用之不。

  魏允新在镖局中只是一名趟子手,所以,凭他的本事也只多拖了十几招,十几招下来,

一个剑儿卷了,一个脚步不稳,还是双双的落了败。

  阮绍立恼羞成了怒,他失去理智般地吼叫着,谩骂着,嘶喊着。

  “你们死人呀,大家上啊!”

  车马行的伙计一个个动了,程家的家丁也一个个动了,眼见又是一场混战,一场群殴,

但是魏允新却举起双手给拦住了,阻止了。

  “这不是解决办法,我们回去再作商量。”

  一方既然退了,一方也就收了兵;一方摆起迎将席,一方猛饮庆功酒。

  午后,未牌时分,阮绍立请到了人手又前来挑战了。

  二相互一朝面,沈元霖不由暗暗皱眉,暗暗惊心。

  因为,对方所请来的两个人功力不弱,主要的,这两个人乃是江湖上的职业打手、职业

杀手,凡事不论好恶、不顾正邪,只以银子为准。

  他们是谁?他们乃是“洛阳二丑”!“洛阳二丑”长得都很丑吗?不丑,不丑,他们的

人长得并不丑陋,所丑的乃是职业,丑老大一见就打起了招呼,说:“喔!沈大使,是你呀!

我们好久不见了。”

  彼此都籍隶河洛,是以他们相知相识。

  “好久不见。”礼尚往来,沈元霖回话说:“二位这一次赚取了多少银子?”

  “不多,不多,这次我们兄弟并不杀人,所以……”

  沈元霖接口说:“那贵兄弟可知道事情的因由?”

  “几年不见,沈大侠怎么健忘起来了?”丑老大摇摇头说:“我们兄弟一向只谈价目、

任务,从不问情由。”

  “但是……”

  “不必说了,你动手吧!我们在拳脚上见输赢,我们兄弟若是输了,拍拍屁股走路,假

如你沈大侠失了手,那也请你掸掸灰尘退出这场是非吧!”

  沈元霖闭口不说了,他只有摇头叹息了一声。

  “老二,上去量量他,看他这几年的景况如何?”

  “好。”

  两个人打上了。

  这才叫斗争,这才见功夫,彼此虽然也是刀来鞭往,但刀刀含威,鞭鞭生风。

  他们足足打了三四十个回合,不见胜败,也难分高下,丑老大不由动之于心,他想:

“这样下去,何时得了?”

  于是也撤出了兵刃,高呼着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沈大侠原谅,在下也要下场

了。”

  丑老二的武器是厚背开山刀,丑老大瘦小,他用的乃是三叉双刃戟,轻便、快使。

  “铁罗汉”是个人物,程鉴元果然找对了目标。

  谁知呢?阮绍立却以重金聘了“洛阳二丑”,而“洛阳二丑”

  五名四播,更不是泛泛之辈。

  他们一个对一个,尚不知鹿死谁手,如今,两个对一个,那“铁罗汉”就相形见绌了。

  又过去了三四十个回合,陡然间,只见丑老二开山刀一拗一越,狠招“凿石开山”

  就亮了出来。

  沈元霖已经豁出去了,他双腿微挺,身形略略倒飘,然后,腕转臂摇,软鞭坚如枪杆,

软鞭猛若虎尾,挥了过去,扫了过去,连丑老大也圈进在招式之内,那叫“横扫千军”也叫

“涵盖一切”。

  可是,丑老大人痕体轻,他朝上一纵,向前一窜,潜入了对方的无防之地、空隙之中,

三叉戟一递一绞,“瑟喇喇”细碎之声连续响起,片片布帛纷落在地,错分毫,差厘米,却

未伤到沈元霖的身体。

  心不甘、气不畅,丑老大左手曲指成钩,再次的扬起,再次的击出……沈元霖由于招式

用老,由于体力不继,一时间腾不出手,弯不过鞭,眼看就要伤在对方的指掌之下。

  这个时候,半空中忽然间下来一条人影,一线剑光,和一阵语声。

  “以众击寡,不算英雄,沈大侠且退,待在下也来会会这两个不算英雄的人物。”

  这会是谁?这也是沈大侠呀!打自昨晚出现了正牌正统的沈元霖沈大侠之后,程鉴元他

们再也不曾询问沈逸川的名号和来处,就这么让他含糊下去。

  因为,若给问清了,是已方认错了人,那己方的脸上不好看,是对方假冒了人,那对方

的脸上自然也不好看,沈大侠,就沈大侠吧!人会伤人,剑会伤人,言语同样的也会伤人。

  丑老大自救要紧,因此,四个人就这么的全部停歇下来了。

  丑老大睁着眼睛看了沈逸川好一会,因为,沈逸川的口气忒大,那句话竟然把二丑兄弟

全给盖上了,揽上了。

  “狂妄的东西,你是谁?”

  沈逸川却闲散地说:“在下也是沈大侠……”

  “呸!见不得人的无名之辈,打!”

  丑老大撩手一戟刺了过去。

  “打就打吧!”

  沈逸川略略一闪,“脱袍让位‘,回手也还上一剑。

  “这位见台……”沈元霖看出了这位出手相助的人功力不低,但他唯恐对方托大,于是

关心地说:“请你小心,那两个人乃是横行中州多年的‘洛阳二丑’!”

  沈逸川随口应了声说:“噢,谢了!”

  衡身手,瞧气势,丑老大心中也知道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一个无名之辈,因此,他招呼着

丑老二说:“老二,合力搁下他!”

  搁得下吗?搁不下,十几招一过,场子中全是沈逸川的人影,全是沈逸川的剑光。

  刀畏缩了,戟迟钝了。

  “洛阳二丑”畏畏缩编,迟迟钝钝地又支持了十来招,突然间,陡见剑光暴涨,“一柱

擎天”,接着“风卷残云”,递迤下去则是“吐刚茹柔”、“投辖留宾”……这些都是沈家

剑术中的招式,也就是“松阳道观”镇观之宝——按沈氏四雄艺传松阳真人——神奇、回秘、

威猛、犀利。

  “当啷啷!”

  丑老大的三尖戟首先落了地,因为,他的手腕不小心碰上了对方的剑尖,不得不丢戟而

抚腕了。

  “蹬蹬蹬!”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候所发生,丑老二跄惶地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尘

埃之上,因为,他的腿上也着了沈逸川的一剑。

  惊喜浮上了程鉴元他们的脸,他们是错接错着,结果竟然接进一尊救命菩萨,真想不到

啊!惊恐涌入阮绍立他们的心,他们后海探听欠洋,结果竟然冒出一个天皇煞星,真想不到

呵!丑老大又瞪起了眼睛,再次地凝注着沈逸川好一会,然后说:“你究竟是谁?”

  “沈逸川。”

  “沈逸川?”丑老大一听顿时丧了气,他又说:“可是江南沈家庄……”

  “不错,在下在沈家庄排行第三。”

  “好,沈逸川,沈老三,这笔帐我们兄弟记下了。”丑老大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三叉戟,

说:“老二,我们回去!”他率先走了。

  五老二毗眼裂牙地撑起了身子,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阮绍立一见苗头不对,他暗暗的想溜……“阮绍立,站住!”

  阮绍立如今已经是心惊胆颤,他闻声焉敢不停。

  沈逸川语声含威地说:“你胡作非为,败坏纲常,恶行若再不改,那下次挑腕刺腿可要

轮到你了!”

  “不敢,不敢,我下次再不敢了……”

  麦小云说:“就这样吗?”

  “就这样。”沈逸川说:“这笔账一记就记了四五年。”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四回 强词夺理逼玉龙

  过黄河,渡长江。

  这日,麦小云和沈逸川二人回到了江南地面。

  本来,麦小云原拟会同了麦无铭之后再去石家庄,因为石家庄实在声势浩大,实在人手

众多。

  如石镜涛父子,如“冰山蛤蟆”龚天佑,如“四大金刚”、“石家五蟹”,而今还听说

卓小伦也投进了石家庄之中。

  但是,沈逸川自告奋勇,豪气万丈,他也就不得不去了,免得给人笑柄,免得有亏职守。

  再说,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愤忿难平呢?到了石家庄,出奇的、意外的,广场内外

竟然冷冷清清无人警戒,无人戍守。

  虽然,栅门旁的班房中仍有两个庄丁在应门,但是他们却伏着头在打瞌睡。

  莫非是出了事故?莫非是猫不在?所以老鼠就任所欲为了。

  沈逸川不由大声地嚷了起来。

  “喂!你们起来!”

  “什么人大呼小叫的?”

  两个庄丁全都抬起了头,待他们睁着惺忪的睡眼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其中说话的一个

立刻又惊喊了起来。

  “啊!是你们。”

  百家庄中的庄丁,他们大都认识表小云和沈逸川。

  忆当年,麦小云为追拿“冰山蛤蟆”龚天佑,曾经来过两次,并且还和乃弟麦无铭假作

石子村的朋友邱玉秋打过一仗。

  那沈逸川呢?沈逸川也曾来过。

  是为退回沈如婉的聘礼,他和二爷沈逸峰、老四沈逸裕一起来的,而且还登堂入室,受

石镜涛的招待呢!“叫石镜涛出来!”

  “我们庄主不在。”

  回话的庄丁显得有些畏缩,有些结巴。

  麦小云接口说:“那叫龚天佑出来也行。”

  “龚供奉也不在庄内。”

  “哦!是吗?”

  麦小云说得随口,但问得刻意。

  “是的,小的说的全是实话。”

  沈逸川又开口了,他话声含威地说:“他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沈逸川语调加狠了,眼睛睁大了,脸容布霜了,说:“说!他们到底

到哪里去了?”

  “小的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嘛!”

  这个庄丁口齿竦瑟,身子觳觫。

  为缓和气氛,麦小云平静地说:“你们庄主是否去南京金氏山庄尚未返回?”

  “回来了,但是……但是……”

  这个庄丁大概是职位较另一个为大。要不然,那必定是他舌头长,爱说话,以致这次终

于惹麻烦上身了。

  不是吗?古人说:“是非都为多开口。”或者:“祸从口出。”

  “但是什么?”

  “但是又出去了。”

  “‘四大金刚’呢?”

  “同庄主他们一起出去的。”

  麦小云依旧弄不清、猜不透对方变的是什么把戏?“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庄主他生了病。”

  “真的?”

  麦小云的语气也重了起来。

  “真的。”

  说话的庄丁回得诚恳,说得认真,他恨不得能将心掏出来给人家看。

  沈逸川却是一脸的不信,他说:“别听他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那个庄丁惶恐地说:“小的说的全是实话,不信,请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我们进去看看。”

  进了大厅,再到大厅,里面果然是空空荡荡,了无一人。

  那个庄丁语带阿谀地说:“供奉的住处建在山边,二位请随我来。”

  “不必了。”麦小云略一沉吟说:“他们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庄丁摇摇头说:“庄主没有说,尤总管和护卫总领他们也没有交待。”

  “既然如此,我们走了。”

  到了石家庄外面,沈逸川说:“那个庄丁所说的话能信?”

  麦小云说:“应该能信。”

  “练武的人怎会轻易的生病?”

  “这很难说,人食五谷杂粮,谁又能保证不生病呢?”

  “就算是吧!”沈逸川说:“石镜涛他生了病,轻一点煎帖药服服,重一点找位大夫瞧

瞧,又何用劳师动众,倾全庄的人共同出去。”

  “说的也是,这一点我也是百思不通。”

  “难不成他是在躲避你们兄弟?”

  麦小云摇摇头说:“应该不会,石镜涛似乎不是这一种人。”

  “唔。”沈逸川却不以为意地说:“石镜涛可以算一个丈夫,但古人说,大丈夫能屈能

伸,识时务者才称俊杰,他自思不是你们兄弟的对手,借词避一避也说不定啊!”

  “能避一时,又岂能避一世?”

  “避一时是一时呀!”

  麦小云略一沉吟说:“我想不会,因为石家庄中的人手并不单薄,他们出去必定另有原

因。”

  “好吧!不谈了。”沈逸川喘出了一口气说:“如今我们又何去何从呢?”

  “继续南下,看无铭他有何作为。”

  “不先去庄中转一转?”

  沈逸川说的乃是沈家庄。

  “不了。”麦小云也知道对方所指,是以他说:“我送菩萨去普陀,在回程中曾经去了

沈家庄一趟,只是你们全都出来了。”

  “嗯,这样也好,娴丫头她们也好久未见了,我正惦记着呢!”

  沈逸川笑笑说:“去看看她们,还有你四叔。”

  晓行夜宿,一天午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黄山。

  当他们走过莲玉峰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吆喝声,还有兵刃碰撞声。

  行在前面的沈逸川顿时脚下一滞,他侧过身子朝麦小云说:“小云,有人在争端,有人

在厮杀……”

  麦小云略一谛听,说:“唔!有男人、有女人,一对动拳脚,一对持刀剑,他们交锋已

经有一段时间了。”

  沈逸川忽有所忆,他说:“你朋友丁怀德他们不就住在黄山?”

  “不错,但他们住在紫云峰下的黄石山庄,离此还隔一个山峰。”

  “嘿嘿嘿嘿!”

  这时,一阵阴笑连连地语声传了过来,说:“丫头,束手就擒吧!你既修破坏了本教总

巡察的好事,如今由你来填补也是一样。”

  一个女声狠声地说:“呸!姑娘与你拚了!”

  “我本不想再次伤你,奈何你却自寻死路。那就躺下吧!”

  麦小云一听音调不对,似乎那位姑闪身历险境,他立即脚下一弹,身形像箭一般地射了

出去。

  三个起落,一个回旋,“云天青龙”已经由云中直翻而下,停立在那两对斗打的人不远

之处了。

  可是,一见之下,心中顿时一震,继之又是一喜。

  这为什么?因为,徒手相搏的那一对他不认识,男的脸蒙黑纱,女的一身绿裳。

  不认识心头怎会震动?又有什么喜悦可言?因为另一对他全认识,一个是脸长黄毛的

“长毛公子”毛延龄,还有一个嘛!却是身穿黑衣,新近成为他弟妇,“黑娇女”沈如婉。

  这怎么教他不震不喜?有沈如婉在,必定有他的娇妻沈如娴在。

  还有,二弟麦无铭,四叔沈逸裕大致也在左近。

  沈如婉和毛延龄剑来剑去,打得激烈,但似乎是势均力敌,隐隐地,沈如婉还略占上风

呢。

  既然如此,麦小云也就不去惊动,目标遂转向了绿衣姑娘,因为绿衣姑娘正手忙脚乱,

正花容失色,在苦撑,在闪退。

  他心头又在动了,看绿衣姑娘的招式功力,似乎并不亚于那个蒙面人,为什么?她招未

递满,即中途回撤,式未吐威,又改朝换代,当然成了一个挨打的局面。

  反观蒙面人,其双掌墨黑如漆,干枯如爪。

  麦小云了然了,不由暗暗地说:“哦!怪不得呀!原来那个人练就了一副毒拳。”

  他再次地思维起来了:“会是谁呢?天底下练毒掌的人不在少数……”

  蓦地,一丝灵光闪过了麦小云的脑海:“是他,是他,必定是他,有‘长毛公子’,那

这个蒙面人该是‘湘西僵尸’,父子档嘛!”

  麦小云虽然没有麦无铭来得沉稳,但其江湖经验却胜过乃弟多多。

  如毛延龄,集道听途说,凭对方长相,就能确切地给认定。

  如蒙面人,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想归想,动也动,而且想也只是刹那间的时光,他见绿衣姑娘已经力所不逮,顿时不问

情由地出了声,也出了手。

  “倚毒为胜,哪算英雄,我就碰碰你就腐肌又蚀肉的尸毒之掌,看它是否要得了人命!”

  其实,何须再问情由呢?就算猜不透对方究竟足难,那面蒙黑纱见不得人的人必定是坏

人,身练毒掌极欲害人的人也必定是坏人。

  麦小云毫不犹豫,立即贯上了佛门禅学,那至高无上的磐石神功,由掌心直逼而出。

  蒙面人惊觉了。

  他的确是“湘西僵尸”毛永寿,也正是新近崛起江湖的幽冥教教主。

  是以,认识麦小云,也知道麦小云的身份。

  可是,恣睢过甚,自负过甚,就不相信对方能接待下本身苦练有成的“尸毒腐功”。

  他一方面将功力提到了十成,一方面亦阴阴地说:“麦小云,你嫌命长,那本教主就成

全你,七七一过,四十九天之后你将化为一滩血水,一具枯骨。”

  果然,这不是吹的,也不是盖的,怵目惊心,毛骨悚然。

  只见蒙面人干瘪的手掌渐渐胀大,并且由黑转蓝,由蓝变灰……只见蒙面人蜷曲的指甲

根根竖起,井且在指甲缝之间,冒出了缕缕白烟。

  麦小云也不敢大意。三国演义中曾经那么说过,荆洲乃是在大意中所失去的,因此,他

也刻意地加上二成功力。

  于是,掌心赤红如火。

  于是,表里炙热如暐。

  于是,内力汹涌如潮……绿衣姑娘喘过了气,定过了神,但是,当她看清了来人面貌的

时候,不由惊中带喜,脱口呼叫起来了。

  “铭弟小心……”

  因为她是姚凤婷,而且她们把麦小云当做了麦无铭。

  二拿相接,霹厉声起。

  “腐尸毒掌”属阴,“磐石神功”属阳,阳刚阴柔,犹同水火,彼此相克相冲,迄不并

立,迄不济调。

  是以,出事了,出事了,竟功了,竟功了。

  蒙面人抱着手掌暴退连连,他出事了。

  麦小云屹立当地渊不扬波,他竟功了!另一边的“黑娇女”闻声见影,她精神大振。

  相反的,“长毛公子”闻声见影之后,不由心惊胆颤。

  就这样,沈如婉的剑尖随即划上了毛延龄的手臂。

  “走,我们走!”

  胜败已分,输赢立判,蒙面人一声呼喊,毛延龄就扬长避短拖着宝剑跟对方双双隐向林

木之中。

  “哪里走!”

  沈如婉扬剑尚待进迫的时候,麦小云却开口了。

  “如婉,穷寇莫追,逢林勿入。”

  沈逸川曾经说过:“如今出了麦氏昆仲,沈家庄嗣后就未敢再言勇了。”

  这个时候,幕落人散,他才从后面一步赶到。

  “啊!姊夫,啊!三叔,你们都来了呀!”

  沈如婉这一叫不打紧,姚凤婷却因此愣住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认错了人。

  虽然,她又刻意的凝视了麦小云好一会,但是,除了衣衫色泽,除了……没有除了,只

有因个人喜好,衣衫的色泽不同以外,其他的其他的,完全一样,任怎么也分不出谁是谁来。

  怎么办?没办法,只好红着面孔羞涩地垂下了螓首。

  沈如婉见在眼中,乐在心里,她喜气漾溢地说:“来,我先来介绍,凤姊,这是我三叔

沈逸川,这是我姊夫麦小云。”

  然后玉笋一转,接着又说:“她叫姚凤婷,是我们金兰所结的义姊。”

  沈如婉她怎能不喜?喜事多着呢。

  一来是亲人相亲,二来讨回了“长毛公子”上次那一指之恨,三来嘛!喔,三来之事暂

时不能说。

  不过,另一桩倒可以提一提,那就是看到姚凤婷窘迫之状,尴尬之相。

  但她忍在心里,未敢取笑,因为当初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看错了人,认错了对象,这

一对孪生兄弟。

  姚凤婷立即裣衽一礼,说:“二位好。”

  “姚姑娘好。”

  麦小云在接战蒙面人的时候,曾经听到这位绿衣姑娘口中说了一声“铭弟小心。”

  心中正感纳闷,如今沈如婉这一介绍,不由了然了。

  因有长辈在,因有初见面的姑娘在,他也就隐忍着不再说话,不再开口。

  当然,沈逸川当仁不让,他说:“如婉,和你们打斗的是些什么人?”

  他知道有人在打斗,也看到有人退进了树林,但却未看清对方的面貌。

  “幽冥教里的人。”

  “幽冥教?”沈逸川眉头皱了一皱说:“怎没听说过?”

  因为他身在北地,是以不知道南边出了一个幽冥教,因为有麦无铭的阻挠挞伐,是以幽

冥教发展缓慢。

  “新近组织的,新近崛起了。”

  “你大姊如娴呢?”

  “大姊在黄石山庄,还有四叔。”

  “哦!你们果然聚在一起。”沈逸川欣然地说:“那他们怎么没有和你……和你们一起

出来?”

  沈如婉趄趑了,滞讷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样的啦……”

  麦无铭践人之约,他走了,单独地走了。

  事先,曾经诸多考虑,岭南是险地,洪家寨是毒窟,是以未敢透露,未敢明说,不然,

众人必定会争求同去,尤其是沈如婉。

  不让她去她不放心,去了呢?则他放心不下。

  因此,只有留下书信暗暗地走了。

  果然,麦无铭这一走沈如婉焦躁万分,忧虑万分。

  沈如娴说好说歹,姚凤婷劝慰晓喻,她总算将心湖平息下来了。

  但是,那漫长的日子怎么打发呢?丁怀德夫妇是地主,也是土著,谨向导着一干人等游

览黄山的胜景。

  几天以后,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玩的所在也玩过了。

  而沈如婉是闲不下来的,一闲她就乱,一闲她心就烦。

  一天早上,她缠上了姚凤婷。

  “凤姊,我们二人同病相怜,都吃过毒指毒掌的祸害,怎么样?出去找他们清清旧账如

何?”

  “找不到的。”

  “说不定皇天不负苦心人呢!”

  “算了吧!爬山越岭劳累了这么多天,你不困?”

  “困什么?练武人的字典里哪里有劳累和困的字眼呢?”沈如婉赖着说:“走嘛!去碰

碰运气呀!”

  “我的运气还没来……”

  “谁说的?”

  沈如婉神秘地笑了一笑。她弦外地说:“你已经是鸿运当头了。”

  “去你的!信口开河……”

  “哎呀!”时机未到,沈如婉未敢明表,她只有撒赖地说:“那就算是陪陪我,好不

好?”

  姚凤婷莫法度,她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两个人就荡出了山谷,直向天都峰那个方向走去。

  但当经过莲玉峰下的时候,姚凤婷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顿时疾跃两步,娇叱一声,说:“站住!”

  沈如婉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说:“凤姊,他是谁?”

  “他就是幽冥教主。”

  这时,幽冥教主也停住了脚步,回过了身子。

  “哼!丫头,你的命倒很硬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姑娘今天就要报回那一掌之仇!”

  姚凤婷粉脸含霜的说着。

  幽冥教主不禁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你行吗?”

  “那你就试试!”

  姚凤婷身形一动,立即就扑了上去。

  “是什么人……啊!是你。”

  应答之间树林中忽然又转出一个人来。

  当那个人看了对方乃是姚凤婷的时候,不由声调转狠地说:“教主,这个婆娘坏了我的

好事,就交给我来收拾她吧!”

  那个人是谁?那个人脸上布满茸茸长毛,他正是“长毛公子”。

  沈如婉一见抽出了背上龙泉,说:“长毛的畜生,你藏头缩尾不敢见人,今日终于被姑

娘给遇上了,纳命吧!”

  毛延龄焉前示弱,他说:“别以为本座怕了你们,那是教主的交待,因某种原因暂时歇

兵,要不然,在天都峰下早就把你们给放倒了。”

  “大言不惭,看姑娘不把你劈于剑下!”

  毛延龄久闻“黑娇女”的声名,也见过沈如婉的功力,他虽然以指掌见长,但是,指掌

毕竟敌不过兵刃的威势。

  衡情量力,随之也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姚凤婷雄心壮志,满怀愤怒,但当对方展出了乌黑箕张的“尸毒掌”之后,她心中忽然

无名地畏惧了起来,以致招难展,功难发。

  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何况这仍是原来的那一条毒蛇。

  “就是这样,姊夫来了,就是这样,三叔您也到了。”

  沈逸川关切地说:“无铭,无铭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沈如婉沮丧地说:“他信上没有说。”

  “走,我们到黄石山庄去。”

  为赶时间,为不浪费光阴,麦无铭就快马加鞭地直向岭南驰去,三日之后,他已经进入

广东省的境内了。

  广东,古称百粤地,或作粤东。

  境内山脉纵横,气候燠热,其人文风物,也在在迥异燕赵及江南。

  麦小云来过岭南,麦无铭却没有,因此,他找一个年长的人问路了。

  “这位大叔,请问……”

  那个被问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说:“曼士啊(什么事情)。”

  “请问罗浮山从哪里走?”

  中年人见对方是一个外地人,想必是来游历的客人,遂反问地说:“臬叩摇山啊?(你

去游山吗?)”

  麦无铭略一思索,说:“哦!不是的,我去找人。”

  “无嗨?臬叩卓临?(不是?你去找人?)”

  “不错。”

  那个人见两相话不投机,也就兴致索然了。

  他用手朝南一指说:“你罗哈叩亥格。(大路下去是啦。)”

  “谢谢,谢谢。”

  幸亏罗浮山乃岭南第一名山,麦无铭指手划脚,几经探询,终于到了该到之地。

  据说,它原是蓬莱三岛之一,飘浮在海上,属神仙之洞府居所,后来与岸上罗山相合,

而全其名。

  洪家寨位在罗浮山的北边,此地长年日光不照,潮湿阴冷,是以百毒衍生。

  不知洪家兄弟因见此处毒物众多而迁移来此,抑或因世居此处被众多毒物所扰而研习起

毒功,驾驭起毒物?总而言之,岭南之人与毒结了不解之缘。

  他们喜毒,他们食毒,以毒疗疾,以毒滋补,愈剧愈灵,愈毒愈妙。

  不然,鸦片的集散地也就不会挑选在广州府了。

  今天,六月初六。

  小暑已过,大暑即至,乃一年之中最热的日子,最凶的日子。

  此日,又值古皇帝明定曝晒衣物之日,因此日天门开,服饰一经曝晒,鼠不啮,虫不腐。

  麦无铭缓步地走到洪家寨的大门口,沿途,既不见有人警戒,也不见有人守望,他不禁

感到有些纳闷。

  有必要吗?无此必要。这种地方,根本无人敢来。

  真的那么自负吗?不,自山下至栅寨的大门口,到处都有东西在警戒,遍地都有东西在

守望,麦无铭必定也见到了一些。以是他来曾想到罢了。

  请看,空中有飞着的虎头蜂,树上有挂着的黑蜘蛛,叶间有隐着的毛蜒蜡,毛蜒蜡乃是

一种色彩鲜艳、遍体长毛的毛虫。

  这种毛虫身具剧毒,别说咬。只要被它的毛刺到、刮到,那就会浑身肿痛,或肌肤溃烂。

  至于地上守的可更多了。

  有蜈蚣、有蛤蟆、有蝎子、有长虫……“有人在……”

  麦无铭的话声尚未落口,栅内门两旁立即闪出四个人来,他们正是洪家寨的寨主,洪三

钧兄弟。

  这或许是他们知道麦无铭今日会来,因此早就准备定当了。

  也或许是空中的虎头蜂飞来飞去,飞进飞出,示知着消息,他们这才迎了出来。

  洪家四兄弟长得大致相同,个子瘦小,面孔乌黑,穿的衣裳又皱又脏,一副邋遢相。

  四个人都留着一簇山羊胡子。

  胡子灰中带白,白中透黄,黄中还有黑嘟嘟的感觉,究竟是什么颜色,恐怕任谁也说不

上来。

  洪三钧是老大,他两眼精光闪闪地盯了麦无铭好一会,然后才开口说:“来者可是两条

龙之一的麦无铭?”

  情有诮讥,语含轻视。

  “不错,正是在下。”

  初相见面,在气势上焉能有亏,是以麦无铭答得坦然,答得昂然。

  “那请,请到里面说话。”

  四个人一剖二开,从原出来的方向退了开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江湖人闯的是名,讲的是信,有道是“头可断,血可流,

声望却是不可辱。”

  麦无铭既然来了,也就毫无迟疑跨出了脚步。

  倏地,栅寨边黑影一闪,嘶声连连。

  对方暗施偷袭?他当应变,顿时裹足不前了。

  那是什么?那是笆斗裂了,那是红潮犯了,一杀头大无朋,周身斑斓的蟒蛇窜了出来。

  它张着血盆大口,它吐着二尺信舌,阻止生人的进入。

  这就是洪家寨的守卫。

  这种守卫比人忠诚,比人尽责,也比人容易款待。

  一般庄院多饲狗看门,但狗太普遍了,太通俗了,有心人都有制狗的本领和方法,是以

效果不彰。

  蛇,蛇守门户倒是新鲜,倒具阻吓作用。

  天下的神兵奇室,不都有灵蛇在把守着吗?“大黄退下!”

  洪三钧见对方不为所动,遂见风转舵地猛喝出声,并且举手在蟒蛇的头顶拍了一掌,说:

“对不起,失礼了,这大黄向不伤人。”

  这条蟒蛇必定是训练有素,它所音着掌,立即头一低身一摇,无声无息地又缩了回去。

  不管对方是有心,抑或是无意,麦无铭既来之,则安之,依旧昂然的迈了进去。

  里面说是一个广场,毋宁说是一块荒地。

  它没有围墙,没有栏栅,四周皆是杂树,皆是野草,而且杂树荆棘,野草过膝。

  五人像折扇一般地站了开来。

  麦无铭是扇柄,洪氏兄弟当然分散着似扇叶了。

  洪三钧说:“麦大侠真信人也,但是,今日前来赴的,可曾作成如何打算?”

  麦无馆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何在,是以两可地说:“那该看贤昆仲的意思了。”

  洪三钧脸无表情地说:“阁下讲理否?”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在下不是千里而来了么?”

  麦无铭睿智,他不予直说,远远地绕上一个圈子,到头来任谁都知道他所答之辞。

  “那你是好管闲事的了?”

  “不平之事,人人都会插上一手。”

  “嗯!”洪三钧老奸巨滑,他抽丝剥茧地说:“你是看见我家老三欺人在先,还是对方

捕捉蛇豸在先?”

  “这……”

  麦无铭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舌结了。

  洪三钧是捕蛇老手,他打蛇随棍上,而且还在七寸之处。

  “这么说,理亏的该不是我家老三喽?”

  “话是不错,但孩童无知……”

  洪三钧立即接过了口。他依样葫芦地说:“话是不错,但孩童诸多兜捕,诸多扑击,万

一老三的那条虫蛇给对方弄死了呢?”

  “这……”

  麦无铭还是感到语塞。

  洪三钧咄咄逼人的又在开口了。

  “再说,阁下可看见和老三纵豸伤了人么?”

  “有!”麦无铭终于找到理由,也有了说话的余地。

  他喘出了一口气说:“在下就是看到那条蛇反身噬人,才出手援救。”

  洪三钧空目地觑了对方一眼,接着冷冷地说:“说不定那条蛇为了自保,迫不得已,

才……”

  “不!绝对不是。”麦无铭接口说:“那条蛇的速度奇快,它原可以逃去的,但当听到

令弟口哨之声,倏地转头反扑。”

  “那蛇伤到了人没有?”

  “当然没有。”

  “是你把蛇给击毙了?”

  “不错。”

  “蛇既然没在伤到人,你为什么非要将它击毙?”

  “防患于未然。”麦无铭说:“我不杀它,它必伤人。”

  “谁说的?”洪三沟悠悠地说:“它受了委屈,难道连吓唬吓唬那顽赖的孩童也不可

以?”

  麦无铅听了又是一怔,他强声地说:“这怎可能?鳞介之属,哪县灵性。”

  “怎么不可能?要知道那条虫蛇久经训练。”

  麦无铭摇摇头说:“我不相信。”

  “你可信蛇懂言律,并且听人指挥?”

  “这点我相信。”

  “哪你怎知我老三不会及时地再吹出口哨?”

  “这……”

  “还有。”洪三钧继续地说:“就算它咬到了人,那也属教训、惩诫,我家老三身有解

药,你又怎知道他会任由孩子死去?”

  洪三钧能说善道,他说的全是道理,虽然这道理有些牵强,有些不正,但麦无铭却是无

从反驳,奈何。

  “这……”

  他只有发出了第四个“这”字。

  “有理走遍天下。”如今,谁有理呢?麦无铭已经成了一个挨打的局面,至少在言语上

是如此。

  洪三钧得理不饶人,其实,就是无理,只要有人犯到了他们,他们兄弟也决决不会饶人

的。

  “你既然接连伤了我家老三的宠物,当该有个交待,有个赔偿。”

  麦无铭苦笑了一声说:“在下惭愧,今生连虫蛾都未养过一只,教我拿什么赔给你们

呢?”

  “那好,你就把人给留下来吧!”洪三钧略一侧头,努努嘴巴说:“老二,你偏劳,代

老三收收账款。”

  洪一钧既然不是人家的对手,那叫洪半钧也是白搭,是以他叫老二洪二钧上了场子。

  “是。”

  洪二钧举步上上几步,他不用兵刃,以拳、以掌、以指爪邀战着麦无铭。

  洪氏兄弟练的也是毒功,但他们的毒迥异于毛永寿。

  毛永寿是尸毒,尸毒不借外力,乃把己身的血液局部凝回败坏,然后以气逼入对方之体

内,以爪刺破对方之肌肤。使之混淆、融会,那对方就会周身溃烂、疽瘫。

  洪家兄弟则不是。

  他们用的是蛇毒、虫毒,如此而已。

  不过,有一点倒是相同。

  那就是练毒功的人,多半与兵刃绝了缘,除非把每汗粘在兵刃之上,但总没有拳脚来得

方便,来得利落。

  人家不用刀,不用枪、麦无铭当然也不好撤出他的宝剑,因此,两个人就手来脚往打在

一起。

  洪二钧的功力的确要比洪一钧高出一筹,但他仍旧不会是麦无铭的对手,虽然已经竭其

所能,尽其所有了。

  麦无铭从容地拆招,轻松地出掌,却不接对方的手,也不碰对方的指,保持实力,以待

后果。

  二十来招一过,洪二钧开始感到急迫了,感到局促了,已经是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洪三钧看出了端倪,老二不行,也等于说自己不行,因此就采上拟定了的第二个方略,

那就是群斗。

  “麦无铭,你果然是条龙,但是,龙进沙滩,失策了,我们兄弟当教你变成一条虫!”

  他立时提高了音调,接着又说:“老三,老四,一起上!”

  “好!”

  哄然一声,三个人先后地加入了场中。

  “不见得哩!”

  麦无铭身形一变,他加快了速度,提高了警觉。

  他所顾忌倒不是人,乃是蛇、乃是虫、还有蜂。

  这一下热闹了,好看了。

  臂影满天飞舞,身形满场滚动,挟着尘,挟着风。

  洪三钧毕竟是一寨之主,四人之首。

  他阴、他险、他爪利、他掌诡,找的是空档,袭的是冷门,批空捣虚。

  有道是“日长事多,夜长梦多。”麦无铭未敢怠慢,时间长了,他唯恐会着了对方的道

儿。

  是以踏出了“迷踪步”,施出了“菩提掌”。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五回 洪家寨七毒布阵

  迷踪步脚步迷踪,它虚幻,它缥缈,菩提掌手掌菩提,它刚正,它庄严。

  “菩提”乃是梵语,原译作“道”,后译作“觉”,普为空门所尊所崇。

  出生菩提经中有“声闻菩提”,“缘觉菩提”和“诸佛菩提”等等的语句。

  盖释迦牟尼即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故耳。

  又,菩提树结菩提子,状似樱桃,亦如龙眼,略经加工,串成念珠,也属空门应用之物。

  一钧三十斤、四个人加起来共计六钧半,二百斤不到,说重不重,讲轻也不太轻。

  轻重不关紧要,他们倚的是毒,奈何对方身形一闪即逝,他们仗的是指是爪,奈何指爪

连人家的衣衫也未能摸到。

  麦无铭早就有了警惕,有了提防,他期的是速战。他求的是速决,以故左右飘忍,以故

虚实并用。

  洪三钧一看情形不对,他顿时惊呼出声。

  “散、散,四方散,退、退,朝后退……”

  洪氏兄弟识得厉害,六钧半全都仓卒地退了开去。

  可是,麦无铭岂肯让彼等如愿,焉能容彼等全身,他必须要做出些什么,或者留下些仆

么,使对方有所感觉,有所了解。

  一个游行,一个环转,麦无铭立即施展出佛门禅功,“大千世界”。

  “大千世界”乃是将子虚乌有化成了海市蜃楼,化成了九霄虹幻,教人恍惚,教人迷离,

教人陷入在五里雾中。

  接着一招是“满天星斗”。

  好多好多耀眼的星、硕大的星和晃动的星……最后,“星殒斗落”、“星坠斗灭”!就

这样,四位寨主果真被扰得眼花缭乱,头昏转向以致措手不及,每个人的身上都中了对方一

掌。

  幸亏麦无铭仁慈、自抑,他的掌不拍向对方顶门,不拍向对方心胸,只拍在每个人的肩

头之上。

  他如此做莫非是在宁人息事,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能化解也就罢了。

  不错,他做到了,宁了人。

  但是,人不罢休,不息事。

  洪三钧身子一抖,胡子一吹,口中狞声地说:“麦无铭,今日里管教你来得去不得!”

  “怎么?你们还想再打上一场?”

  “当然,你以为你胜了么?”

  “难道不是?”

  “不错,徒手你是赢了我们,但是还有第三仗远未出笼哩!”

  第三仗也就是洪三钧第三个方略。

  当初,他倨傲得紧,狂妄得紧,不相信麦无铭年纪轻轻,能有多大能耐,是以教洪二钧

试斗对方,这是第一个方略。

  后来见老二果然不敌,就改采第二个方略,群殴!“你是说兵刃?”

  “唔!可以这么说。”

  “好,那你们出手吧!”

  “各个准备。”洪三钧审慎地说:“依照计划而行,依照次序而上,不得有违,也不得

有误。”

  “是。”

  三个人肃然地,也同声地应答着。

  又是洪二构领先,他随手朝身后摘了一片芦苇叶,双手相合,平平的挟在两个大拇指之

中间,然后凑上嘴巴,“呜呜”之音顿时响了起来。

  麦无铭有些疑惑,也有些所感,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隐隐地闻到“沙沙”之声,接

着看到蠕蠕而动,那是毛虫,那是蜘蛛。

  他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双方在交手之时,没瞧见毒虫,没瞧见毒物,原来对方是准备一

举而攻。

  原来对方的第三仗不是使兵刃,而是展毒物,毒物就是他们的兵刃。

  继之是洪三钧。

  洪三钧吹的是一支竹管,但这支竹管似乎已经破了,已经裂了,他吹出来的声音不是

“嘘嘘”、或是“嘟嘟”而是“吧啦,吧啦……”

  这在催引什么动物?喔!来了,来了,是蛤蟆,其大如碗如缶的蛤蟆。

  蛤蟆混身长满瘢癞,长满疱疣,丑陋无比,恶心无比,它们有的在爬,有的在跳,有的

哈气,有的喷火,三三四四从野草叶中现出来。

  洪半钧手中握的好像是茶壶,好像是笔筒,他所发出来的声音一如山风在吹漏,一如猫

儿在生怒威。

  “胡——胡——”

  一群蜂、两群蜂、三群、四群都是蜂,这些蜂大的如黄雀,小的似绿豆,有黄、有黑、

有灰、也有红。

  漫山遍野的滚滚而来、波波而来……如今轮到洪一钧了。

  洪一钧训的又是什么玩意儿呢?是蛇、是蛇,麦无铭了然于胸,因为他已经同对方遭遇

过了,也击毙过了。

  对了,但也错了。

  洪一钧训的调的不仅是蛇,还有蜈蚣,还有蝎子!他神通广大,他能耐到家,不然,石

家庄重金礼聘的怎会是他?而洪家寨兄弟四人上江南的也偏偏是他,这不是偶然吧!蛇吞蛤

蟆,蛤蟆食蜘蛛,而蜘蛛的口粮毛虫也属其中之一,可是,这些队伍却井然有序,互不相侵。

  莫非那也是洪家兄弟平时训练的成就和功劳了。

  不、不是的,这乃是因那些东西各具毒性,吃了对方,也会伤了自己,是以它们河井不

犯。

  一二三四五六七,啊!七毒大阵!麦无铭立即运起了师门神功,他煞气护身、真气罩体,

同时也拔出了腰间的龙泉宝剑。

  “呜呜呜……”

  “胡……胡……”

  “吧啦!吧啦!……”

  “哗哗哗……”这是是洪一钧插指入口所发的声音。

  各种“乐器”不规则地合凑起来,各种毒虫也前前后后,快快慢慢地围拢过来。

  “嗡嗡嗡……”

  “沙沙沙……”

  “瑟瑟瑟……”

  “……”

  还有令人无法表达,无法形容的声音,掺杂在其中,混合在其中。

  这种阵仗,若是对付一般江湖人土,别说打了,恐怕连吓都会把对方给吓死,难怪洪三

钧骄奢狂妄,口冒大气了。

  蜂的种类繁多,有黄蜂、土蜂、马蜂、蜾蠃、虎头蜂等等。

  但是,不管任何一种,它们的毒刺只能伤人,还不能置人于死地,其他的毒虫大都也是

如此。

  唯有蛇,蛇的种类非但更多更杂,而且,行动快捷,毒性剧烈,一旦被噬被咬,就会横

尸当地,百步断魂。

  音乐的声响急了,沉了,厉了,毒虫爬行的速度也紧了,快了,赶了。

  它们摇头摆尾,它们张牙舞爪……麦无铭两眼炯炯,静立个动。

  莫非他也被惊着了,吓住了?非也,非也。他是在观察毒虫行进方式,他是在等待出手

最佳时机。

  毛虫和蜘蛛先发先到,但当它们爬到麦无铭周围数寸之地的时候,就趄趑起来了,就畏

缩起来了。

  是什么挡住它们的去路呢?没有呀!地面上或许也些碎石,有些贲土,但并无水潭、泥

沼什么的,碎石和贲土根本不能构成它们止步的原因。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是麦无铭身上的真气,是麦无铭体外的豪光阻住了它们,挡住

了它们的进攻,连蜈蚣和蝎子的情形也是如此!不过,由于蜈蚣和蝎子的指挥都是洪一钧,

洪一钧的音律声强威猛,是以它们显得焦躁,显得急迫,遂在麦无铭所布之真气外面转来转

去,期能找到一个隙缝。

  蛤蟆懒,蛤蟆玩,它们本有能力可以撞进去,但是,性命攸关,就是不干,任由人“吧

啦、吧啦”去吹,“吧啦、吧啦”去催。

  蜂群是专门攻击上三路的,它们一层层、一波波地在麦无铭头顶盈尺之处飞来绕去,却

也是低不下来。

  又是蛇,蛇威武,蛇生猛,蛇聪敏,蛇利落,是以洪一钧外出之时随身所伴带的总是它

们。

  只见群蛇游到离麦无铭身旁三尺之遥的时候,头一昂、信一吐、嘴一张、牙一露,就倏

地窜了起来,冲了上来,朝着目的物的面门,向着目的物的心胸。

  真气是无形的。

  它一不是钢板,二不是砖墙,只不过由体内透出来环在身外的气流氲氤,辛辣、炙热,

以故蜈蚣蜘蛛均闻而却步。

  蛤蟆不一样,它可以一举跳跃过去,蛇当然也是。

  麦无铭应变了,动手了。

  他宝剑旋回挥舞,就这样,头断命丧,鲜血溅在地上,肢体到处扭曲……麦无铭既然开

了杀戒,也就不在乎多杀一些了。

  剑光起外,压在头顶上不散的黄蜂、胡蜂也遭了殃,挡者披靡,五彩缤纷的雨点就洒落

了下来。

  接着,他冲霄而上,翱翔而下,飘出了寨门外,纵向着山脚而去。

  死的亡的都是攻击者,得便宜的却是懒的、小的那些东西。

  “再见了,四位寨主。”

  “麦无铭,我饶不了你的!”

  这低沉狠厉的语声是由洪一钧口中冒出来的。

  劫后情形是尸伏遍野,血流成河。

  这形容词用得过分么?恰当么?牵强吧!麦无铭下了罗浮山,已经是彩霞满天,黄昏将

临了。

  劳累了数日,折腾了半天,尤其是散去了真气。平息了沸血之后,身体感到分外疲乏。

  他想先找个地方休憩一番,梳洗一番。

  再说,整日里滴水未进的肚子也得填填塞塞呀。

  本来嘛!休憩原是为走更长的路,吃饭,当然也是为做更多的事情了。

  他来到一个城镇,走进一家客栈。

  这个城镇叫“左潭”,这家客栈曰“平安”。

  每一个城镇名字都有它的根据,如“左潭”,那是镇的左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

  这水潭称湖当然是不够格,但称池则绰绰而余,可是人们却则它为潭,实在有些委屈了。

  每一家客栈命名也有它的含意在,如“平安客栈”,无非是本家宅平安,客人平安,凡

事平安和六畜平安。

  右脚刚刚跨进门槛,忽然,有一阵宏亮的声音由里面传了过来。

  “喔!你来啦!”

  “它当然要来,总不能教它整夜枵腹呀!”

  声音娇滴滴,软绵绵,必定是出自一个姑娘家的口。

  麦无铭听了心头不由一动,他暗想,莫非那些话语乃针对着自己而发?因为,在离开洪

家寨的时候,洪一钧曾经咬牙切齿的说过:“麦无铭,我饶不过你的!”

  虽然他从未怕过什么人,但是,出外人出门在外,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

  于是,脚步不停,依然照旧地跨了进去,眼睛也不停地前后左右探寻那语声的来处。

  平安客栈的名字取对了,它大概样样平安,看起来生意不恶。

  食堂里的客人坐有七成,怪不得几个店小二都忙得不可开交,没去外面招呼揽客。

  麦无铭管自地踱到内角,找一张空台子坐了下来。

  观察打量,他早已看见刚才说话的两个人了。

  男的是二十来岁青年,女的是二十上下姑娘,还有,他们对坐的台子上蹲着、伏着一只

猴子。

  那个青年生得黝黑,穿的也是黑色劲装。

  那位姑娘比较白皙,但她衣衫的色泽却也是黑色。

  猴子很小,高仅盈尺,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圆,除了额头上一簇毛是白的以外,其

他地方全是墨田、漆黑,所以在灯光下看来是一团的黑。

  这时,黑衣青年拿着一个包子递给黑毛猴子,说:“别顽皮,别任性,先吃包子,然后

再给你香蕉。”

  黑毛猴子迟迟疑疑、滞滞讷讷,似乎对包子不感兴趣。

  穿黑衣的姑娘粲然一笑,她伸手摸摸那猴子头上唯的几根白毛说:“小黑,吃吧!说不

定夜里还有活儿要干呢!”

  黑毛猴子倒颇有灵性,它懂人话,听了就接过包子,一口口地啃起来;虽然是委委屈屈,

不情不愿。

  麦无铭微微一笑,他感到自己多心了,真是庸人。

  再看看其他的客人,多半是寻常百姓,只有一桌,那一来坐了五六个精壮大汉,带着家

伙,带着兵刃。

  五六个精壮大汉没有什么,他们佩带兵对也没有什么,精壮的人多的是,凡在外面走动

的人都很精壮。

  佩带兵刃的人也多的是,麦无铭以及那身穿黑色衣衫的青年和姑娘不也都佩带兵刃么?

可是,结伴的人谁皆有说有笑,这些人呢?犹如哑巴,却一声不响地在喝着闷酒,那就显得

特殊了,显得反常了。

  “啊!客官,对不起得很,今晚的客人多了一些,是以一时之间忙不过来。”

  后小二捧着一盏油灯走了过来,因为夜幕开始笼罩大地,屋子里已经是黑蒙蒙一片,尤

其是在内角。

  “哦!没关系。”麦无铭怡然地、也随口地说:“你是说贵店以前的生意并没有这么好

喽?”

  “可以这么说。”店小二生硬的笑了一笑,说:“不过也只多了二三桌生客而已,公子

也是其中的一位稀客呀!”

  这一下又点到了麦无铭的心尖,他暂时压下菜不点、饭不叫,刻意地探询起来了。

  “你说的可就是佩刀带剑的江湖客?”

  “是的。”

  店小二也忘记了他的工作,竟然和客人攀谈下去了,其实,和客人攀谈也是他工作的一

部分。

  “莫非是贵地出了什么事情?”

  店小二摇摇头说:“唔!好像没听说过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那他们的来意是……”

  “或许是巧合吧?”店小二机警地、也世故地说:“倘若真有事情发生,公子难道不知

道么?”

  “喔,我是来找人的。”

  “那他们大概也是吧!”

  麦无铭见问不出什么来,他又随口地说:“这些人怎么都不会说话呢?”

  “会呀!他们不正在高谈阔论么?”店小二蓦地回头,霍然一怔,接着惊噫地说:“啊!

而且还少了一个人!”

  “嗄——”麦无铭半真半假地找话说:“少了一个人你都不知道呀!”

  店小二涩然地说:“实在是忙了一点,就失去了注意。”

  “他们谈些什么事物呢?”

  “好像……好像是在等两个人;不说了。”店小二又挤出了些许笑容说:“公子吃点什

么?喝点什么?”

  对方既然收了口,麦无铭也就停了问。

  “可有清静的上房?”

  “有。”

  “那你先替我送一盘包子,切一盘牛肉,然后收拾一间客房,我很快就会过去。”

  “好的。”店小二殷勤地接口说:“喝什么酒?要什么汤?”

  “不喝酒,也不要汤,给我来一壶茗茶就可以了。”

  身在客地,凡事谨慎,酒会出错,汤内也容易动上手脚,忆当年在馆头镇的小食店里,

人家巧妙地布了局,就差一点着了人家的道儿。

  虽然郭筱文并未在酒中下药物,但是,凭心而论,那时候自己也的确疏忽了,失去注意,

一点都不曾怀疑。

  如今,四周都是风声,四周辄是鹤唳,因此他叫的皆是现成的食物。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麦无铭口中说着,心里想着,眼睛看着,而耳朵呢?更展起了“天听”之术在谛听着。

  天听之术,炉火所粹,它能辨飞花落叶,它能释雪飘尘扬,它当然也能闻蚁语蚊蚋之声。

  他发现,黑衣姑娘有意无意,不止一次地在偷觑着他。

  他自然也听到了另一桌那几个精壮大汉彼此之间的窃窃语音。

  用几个精壮大汉的衣衫服饰都属紧身短靠,至于色泽,二人穿的是黄褐,二人是青玄,

另一个则是月白,或者是淡灰。

  其中一个褐衣汉子略略转头朝里角睨视了一眼,脸上广布着疑迟之色,然后轻声地说:

“真是这个小子么?”

  另一个褐衣汉子也轻声地说:“应该假不了,不然,谁又会在自己的脸上抹灰呢?”

  “这小子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不信的一个还是不信,他再次的诘究着。

  “这也留不了,不然,四爷一见对方来了,又何必要急急地避席呢?”

  相信的一个依旧相信,他也再次地回上了话。

  其实,回话的那个褐衣人与所谈的“这个小子”也是毫无瓜葛,一无所识,他只是根据

“那个四爷”所说的话语,所作的举动。

  这时一个玄衣汉子也接上了口,他说:“这小子难道天神下凡?抑或是钢筋铁骨?四位

寨主联手都不是他的对于,说出来任谁都不会相信。”

  你不得不信,话是出自四爷之口。“另一个玄衣汉子也开口说:”连七毒大阵也奈何不

了他呢。“那些汉子言事谨慎,行态小心,他们没有明指事故,他们没有提名道姓,但有道

是“言多必失”。

  凭着四人联手,凭着七毒大阵,麦无铭立即已了然于胸。

  “这个小子”,指的必然是他,“那位四爷”,称的也必定是洪家寨的洪半钧而无疑了。

  首先接口的玄衣汉子听了冷冷地说:“或许这小子侥幸,或许是他也会玩弄毒物。”

  答话的玄衣人似乎不愿太过刺激对方,是以他软下了语气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个说话的褐衣汉子又开口了。

  “我们在此地把这小于给放倒了,不就结了?”

  “哦!你行吗?”另一个褐衣汉子再度抢白地说:“你比洪家寨的寨主又如何呢?”

  “功力或许不及,但我们豢养的东西可正是那些虫豸的克星。”先前说话的褐衣汉子一

脸傲然的说着。

  “也不能一概而论呵!你的话不可说得大满,洪家寨蓄锔的毒物包罗万象,如蟒如虫,

又是谁克谁呢?”

  “这……”

  言拙了,气泄了,想再说却是乏辞可强,无语可陈了。

  他们二人本是兄弟,冲动而好言者乃隶幼,叫钟良柱,稳沉而制压都乃兄长,叫钟良根。

  另一对穿玄衣者也热。

  穿灰衣的那一个年岁较其余的大了七八来岁,他见这两对兄弟语声越来越大,语句越来

越僵,不由也转睛朝里角瞄了一眼,说:“好了,你们不要惊动来人而坏了大事,那就有负

朋友之所托了。”

  各人听了果然有所警惕,大家又兀自地灌起闷酒了。

  麦无铭三口两口地塞饱肚子,他招来店小二,同到了客房,然后梳洗一番,然后上床大

睡。

  因为,这是出人意表,下面的人决决不敢上来采取行动,谁也猜想不到这时他会毫不设

防、泰然安眠呢?由酉牌正中一直睡到亥时初起,麦无铭已经是精神饱满,体力充沛了,他

虽然拗身而起,但仍旧和衣在床上合目打坐。

  “笃笃笃镗镗镗,笃笃笃镗镗镗……”

  谯楼上悠悠地传出更鼓之声,是二更时分了。

  六月溽暑,气候燠热,以故每间客房的窗户全都敝开着,这还不啻是客栈,一般人家甚

至连大门也未关呢。

  那么说不就便宜了梁上君子?他们时以不必再撬门挖户,只要蹑着脚步,只要翻过窗棂,

省下了不少的精力和时间。

  然吧?不尽其然。

  虽然门开着,虽然窗敞着,梁上君子进来的确方便多了,但是,这种天气,半夜三更到

处都有人踪。

  庭院里,屋檐下,他们手中挥着蒲扇在乘凉,在消暑,有的还彻宵不眠呢。

  这个时候,麦无铭听到屋顶上有阵轻微的响动声。

  他顿时略睁眼睛,高竖耳朵,倾听、探视起来了。

  那该是鼠鼷,那该是猫狸,因为声音轻巧而细腻,假如是人,那这个人的功力可就难以

衡估了。

  忽然,有两颗辰星在窗口旁闪了一闪。

  接着,有两盏明灯在房间里映了一映。

  什么辰星、什么明灯,那分明是眼睛,两对精光闪烁、绿火明灭的眼睛。

  房间里一对当然是射自麦无铭的眼中,至于窗口旁的那一对嘛!……又该是鼠鼷,又该

是猫狸,因为光芒深邃而强盛,假如是人,那这个人的功力可就难以衡估了。

  窗口外那对眼睛随着它的主人悄悄地溜了进来,而麦无铭舒开双腿,也悄悄地溜下了床。

  两造各有所行动,一方掌推而出,一方疾窜而起。

  只是,麦无铭在情况尚未明朗之前,他虽施了袭,但未曾蕴上内力。

  对方的身形利落而快速,他虽受了惊,但也未曾遭到任何的伤害。

  仅听“吱”的一声响起,仅见一张白纸飘落。

  微笑顿时上了麦无铭的脸庞。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那是一只猴子,一只正是下面食堂中所见通体墨黑的那一只猴子。

  “你来干什么?”

  麦无铭知道对方通晓人语,是以口吻温和地询问着。

  黑毛猴子却瞪瞪眼,裂裂嘴,大概是怪对方攻击了它,惊吓了它。

  麦无铭笑笑说:“这你不能怪我,事出突然呢!”

  黑毛猴子又“吱吱”地叫了几声,然后用手指指掉在地上的那张白纸,好像说:“算了、

这次我原谅你,下次不可以这样,至于什么事,你自己看看那张信笺不就知道了?”

  接着一个斛斗,翻身而起,循着原路退了回去。

  麦无铭解嘲似地耸耸肩,他踏上两步,随手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纸笺。

  白纸黑字,上面是这么写着:“警醒、防备,夜里有人施袭。”

  一没有抬头,二没有具名,没抬头是无可厚非,因为他们素昧平生,不知时方姓甚名谁。

  没具名却感到稀罕,因为扬名立万,原是江湖人的所好和江湖人的本色。

  麦无铭虽然早已经获悉,并且也有了准备,不过,他还是感激对方的好意,彼此素昧平

生嘛!麦无铭吐出了一口气,如今,无所事事了,就拿起茶杯,无可无不可地啜吸了两口茶,

因为他并不感到口渴。

  接着,凝视着桌子上的油灯出了神。

  佛家说:“一粒粟中有一个世界。”那么豆大的火光中,必有万千个的世界。

  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由感到兴致索然,无聊、落寞,唯有再回到床上去打坐休

憩。

  “镗镗镗……”三更天。

  三更天月朦胧、星朦胧、灯朦胧、人亦朦胧。

  就在这诸般朦胧的时候,有些东西却精神万分呢!什么东西?如宵小,如蛇虫!麦无铭

听到了屋外有声音,接着,又听到了屋内也有声音。

  神光再次地由他眼光中逼射了出来。

  一阵闪烁,一阵巡视,不禁莞尔地哂之于颜。

  那只是故技,他所看到的乃是蝎子、乃是蜈蚣。

  睹物知人,麦无铭顿时开口说话了。

  “洪一钧,你真不怕你的宝贝断宗绝代么?”

  在屋外的人果然是洪一钧,还有他的兄弟洪半钧。

  洪一钧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如今已经是一只“黔驴”。

  本身的功力不如人家,而恃以作威伤人宠物中的蛇也将死亡殆尽,所剩的只有蝎子,只

有蜈蚣,倘若再遭对方杀残灭绝,那自已岂不连牙齿、连脚抓都没有了吗?对!他必须珍惜,

他必须保留。

  因此,悍然地说:“麦无铭,你若有种,就出来吧!”

  “我既然如约来到了岭南,什么花样,当然是全看你了。”

  “好,那我就在城南的山脚下等你,不见不散!”

  洪一钧毕竟有点名堂,只听“嘘”的一声哨音响起,蝎子掉头,蜈蚣疾走,一下子就退

得无影无踪了。

  左潭镇左边是潭,右边是山,绵绵延延,乃是罗浮山逦迤下来的余脉。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这南山当然不是陶渊明笔下的那个南山,因为它位在左潭镇的南边,是以左潭镇的镇民

也就称之为南山。

  麦无铭一驰到南山,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南山的山势不高,却却烟雾苍茫。

  山内万簌俱寂,一没有风声,二也没有虫声。

  虽然还称不上恐怖,可是它竟然荡漾着邪气,透露着腥气,散发着阴气。

  麦无铭略一凝神,立即蕴上了刚阳之气说:“洪一钧,所约的人来到了所约之地,

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上面的山冈霍然冒出了十来个人影。

  这些人麦无铭他全认识,其中除了洪一钧和洪半钧,其余的正是左潭平安客栈食堂内所

见的那两桌武林人、江湖客。

  洪一钧开口说:“麦无铭,上面辽阔,上面平坦,你上来吧!”

  “且慢,受人点滴,当报以涌泉。”身穿黑衣的汉子接口说:“先让我们兄妹下去会会

这江南的一条‘龙’。”

  话落身起,三条人影顿时由山冈上泻了下来。

  “有劳二位了。”

  洪一钧的语声也随之从后面追了过来。

  “何劳之有?这正是敝兄妹聊以回报之途径。”

  洪半钧则冷冷地说,不屑地说:“哼!什么龙,就算是吧,今日里不困沙滩,也管叫他

命丧南山!”

  此处似乎是出了语病,一个说:“有劳二位”,一个说“我们兄妹”,那不只有两个么?

怎么泻下来的人影却有三条?一点不错,三条人影中的一条虽然显得小了一些,但他确确实

实的也是一条影啊!哦!是了,那一条的人影乃是猴子。

  在夜色朦胧的夜里,骤看起来,它何异于人?可说,人类的祖先不正是猿猴所进化的么?

麦无铭见了不由怔了一怔,他略一迟疑说:“二位……”

  黑夜汉子不容对方明说下去,他立即矫情地说:“你看我们所穿衣服的颜色是什么?”

  “黑色。”

  对方误解麦无铭的意思,但他知不得不如此的回答。

  “不错。”黑衣汉子顺情地说:“俺就叫‘黑煞神’。”

  “咱家‘黑煞女’。”黑衣姑娘指指旁边的黑毛猴子说:“它是‘黑煞猴’。”

  “哦!久仰了。”麦无铭抱起双拳,衷心地说:“贤兄弟……”

  “黑煞神”又打浑了。

  “俺兄妹由北国黑龙江遨游至此,谁知岭南多蛇蝎。一不小心,俺波黑虎烧给咬了一口,

幸洪家寨三寨主仁心仁术,赐了一些药物才算愈可,今夜有些机会为之助拳,当是义不容辞

之事。”

  “黑煞女”紧接地说:“麦无铭,你认命吧!”

  她话落身动,挥掌就朝对方要害攻了过去。

  麦无铭飘然而退,他执意的还想表明他的心意,因此,又说:“多蒙……”

  “废话少说,我们手底下见输赢!”

  “黑煞女”一招落空,一招继起,快捷利落,颇见功力。

  麦无铭虽感纳闷,但他睿智,已多半臆出对方的立场。

  于是,亦展开身形游斗了起来。

  人在宇内,犹如粟在苍海,双方若是不曾遭遇,未经引介,就算两面相逢,也不知谁是

谁来。

  但是,江湖人对江湖事特别注意,分外敏感。

  “黑煞神”兄妹一路下来,闻悉了麦无铭的声名,也知晓洪家寨的作为,他们原是正义

中的人,奈何接受洪三钧的恩惠,两相衡量,几经思虑,唯一可行的途径,那就是暗中示警。

  “黑煞女”招招辛辣,式式凌厉。

  她使出了混身解救,一为想秤秤这盛名之下“飞天玉龙”的功力,二当然是不愿被山冈

上的人看出破绽。

  一个人技艺高底,功力深浅是勉强不来的,也没有机运可言,只见麦无铭的身形似行云,

若流水,飘逸而舒畅。

  可是,他不能教对方窘迫,也不能使对方难堪。

  因此,行云出岫还恋山巅,流水倒挂仍连泉源。

  就这样,两个人衣袂飘扬,拳来脚往地打了一个两平之局。

  “黑煞神”是明眼人,他一瞥就看出了二妹不是人家的对手。

  北方人豪迈,北方人爽直,既不做作,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二妹,这条龙顽强

得很呢!为兄上来助你一臂之力。”

  拳一抢、脚一蹬,立即涌身加了进去。

  “黑煞神”上场,“黑煞猴”也动了。

  它纵身而起,乘虚抓向麦无铭的面门。

  凶得很,亦厉害得很呢!麦无铭见状微微一笑,他虽然加速招式,但仍不蕴真力,三人

一兽,满场飞滚,到处窜越,紧凑而热闹。

  又是十几二十招过去了。

  突然间,“黑煞女”施出了一式“黄姑织女”攻向对方的紫宫穴。

  “黑煞神”也继之点出了一招“鬼使神差”,指向敌者的气海穴。

  而“黑煞猴”更精、更刁,它乘机蹦了起来,闷声不响地双手直抓麦无铭双眼和印堂穴。

  一二三,三招几乎是同时攻到,不分先后。

  上中下,手法全皆是精确万分,能要人命。

  艺能见了,功力显了。

  麦无铭“须弥步”疾转,“菩提掌”环拍,左臂倒挑,“金棒擎天”,格去了二人一猴

的四只指掌。

  右手横扫,“一字并肩”,回击着对方每一人兽心胸的璇玑大穴。

  “啊!”

  黑兄黑妹一见顿时大惊失色,亡魂皆冒,他们想挡,但已经双臂难回,他们想退,但已

经时不我与。

  不死蛇口,却畏拳头,莫非是命中注定,岭南乃是他们兄妹葬身之所,埋骨之地?手动

困难,脚动艰辛,但仍然有可动的器官和可及的地方呀!那就是口,口吐长气。

  那就是眼,闭上眼睛。

  静静等死,安然上路。

  除死无大难,赴阴诸般休。

  可是,当麦无铭的指尖刚触及对方黑衣黑毛的时候,他主见立改。

  他手腕一抡,舍弃了既定目标和部位,五指箕张,单单按向那“黑煞猴”的头顶。

卧龙生《地狱门》

第二十六回 蟒鹰虎大战玉龙

  头顶是神庭,头顶是天灵,这掌一旦按实,那“黑煞猴”就会脑浆迸裂,命丧当地,呜

呼而哀哉了。

  按上了,拍实了,这是理所当然。

  凡经麦无铭认定的对象,就少有差错,也从不失误。

  是以“黑煞猴”就万难脱过死神的光临。

  是它对他太毒、太阴?是他恨他太凶、太刁?二者都对,这些皆是杀身的理由和原因。

  真的如此吗?“黑煞猴”真的死了吗?当然没有。

  麦无铭只是摸摸对方头顶上那簇白毛说:“小东西,别太顽皮了。”

  “黑煞猴”通灵,它也是惊魂甫定,然后“吱”地叫了一声,才急惶惶地跳上了“黑煞

神”肩头之间。

  鏖战终了,风停气清,“黑煞神”说:“俺承教了。”

  他说得心诚悦服。

  麦无铭说:“在下拜领了。”

  他言外却有别意。

  “黑煞女”含愧地、也舒忭地说:“麦大侠,岭南多奇人,富异士,上面这些人都是,

山中藏猛兽,有厉禽,望你善自珍重。”

  她说得轻声,也说得关心。

  这大概也是命中注定吧?麦小云和麦无铭,孪生兄弟,一样的功深,一样的英颖。但只

有麦无铭和女人结有缘份。

  “多谢姑娘,在下自当小心。”

  麦无铭也压低了音量说着。

  “黑煞神”朗声地说:“我们兄妹技不如人,无颜再在此地逗留,各位,再见了。”

  他抱起双拳朝山冈上拱了一拱,又说:“二妹,我们走!”

  语声落,身影动,二人一猴霎时就隐没在夜色中了。

  洪一钧今夜所请所倚的乃是他身旁的几个同行同业,“黑煞神”兄妹二人只是适逢其会

罢了。

  如今对方落败而辞去,他倒也并不在意,并无影响。

  “麦无铭,你上来……”洪一钧戟着手指说:“我们在山冈上面再斗它一场,总不致小

敢上来吧?”

  “客随主便。”

  直不管对方的言词之中是否含有激意,麦无铭既然来到了岭南,又既然驰到了南山,就

算山冈上有龙潭、是虎穴,他也要上去见识一下,闯他一闯。

  是以,略一调息,稍加运气,再略略衡量那危崖的坡度及高低,然后即以江湖同赞誉的

美号“玉龙飞天”,直朝冈顶掠去。

  可是,当他回落斯地,却不见半个人影,所看到的只有四盏灯笼。

  由于夜色朦胧,而又大这三面都是萧萧林木的冈崖之上,麦无铭顿时慎重了起来,戒备

了起来。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有道是“敌暗我明,逢林莫入。”

  就算麦无铭艺比天人,他也得小心谨慎呀!何况,对方摆出丁这种阵仗,必定有其所为,

必定有其所图。

  他凝目注视,摄神观察,那四盏灯笼二左二右,并排地悬挂在树腰之间,而且,缓慢地

移动、逐渐地推进……“啊!”

  麦无铭轻吐了一口气,也哑然地失了声。

  这哪里是什么灯笼?这分明是两条蟒蛇头上的四只眼睛。

  那两条蟒蛇巨大无伦,身如桶。首如斗。

  一条色泽斑斓,他曾经在洪家寨的栅栏口见过一次,也遭对方吓阻或者击过一次、依稀

的还记得它叫“大黄”。

  另一条其色似灰,也像尘土,大概名为“大灰”或“阿土”吧?“哦!是了。”

  他忽然又领悟到了一件事,当晚,不是听平安客栈的店小二说那一桌江湖客在等两个人

么?如此看来,一个等的必定是自己,另一个恐怕就是洪一钧了。

  因为洪一钧要驱赶这两条蟒蛇,安顿这二条蟒蛇,以致延误了时间。

  见微知渐,防患未然,麦无铭立即又运起了神功,布上了真气,以备万一。

  当然,真气对这巨硬的蟒蛇来说,根本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但是对蝎子、蜈蚣和蜘蛛等

毒虫却十分有效。

  奇景出现了,异象蔚成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但在夜晚可就明显十分。

  那真气圈在麦无铭的周围,如雾如烟,如虹如环,它简直就是神仙身上的光华嘛!两条

蟒蛇相对地朝他游了过来,然后,在适当之处停住了。双双昂起脑袋,竟然比他的身材还高,

双双射出碧芒,竟然比他的神光还强。

  麦无铭少年老成,他向不轻率从事,也不自负托大,遂抽出了腰间佩带的兵刃,七尺龙

泉。

  红信吞吐,腥气大盛,嘶声迭起,威势十足。

  果然,有蛇必有虫。因为洪一钧驯养的就是蛇和蜈蚣,还有蝎子。

  红红黑黑的蜈蚣迫切地在麦无铭周遭转。

  亮亮丽丽的蝎子不住地在麦无铭的脚旁绕。

  但是,他功有所恃,能有所显,任它蝎子,任它蜈蚣,不屑一顾。

  双方僵持了有盅茶的时间,“大黄”不耐了。

  它笆斗首先一摇,接着血盆人口猛张,森森白牙外扬,“唬”

  的一声,罩向麦无铭整颗头颅。

  这正是蛇类吞食物的唯一方法,由头开始,然后渐进,才不会扎到口腔,扦到咽喉。

  不错,蟒蛇无毒,但“大黄”和“阿土”大得足能吞下一只羊和一头鹿,所以,一个人

又算得了什么?“阿土”蛇身一回,它乘隙窜了起来,用缠,用卷,缠和卷乃是它们在遇到

较大猎物时所使的必经过程及步骤。

  麦无铭早有所备,他在“大黄”蟒头初摆的时候就拔身而起,像支箭,张臂翱翔,像只

鹤。

  这非但避过了“大黄”的血口和利牙,同时也脱出了“阿土”又圆又壮的胴体。

  凶、狠、猛全都纠集在一起。

  若不是这两条蟒有好几天没吃东西,那就必定是洪一钧刻意的在暗中指挥。

  只见“大黄”锲而不舍,前身上冲,既然咬不到对方的头,何如退求其次,咬脚也是攻

击敌人的一种方式。

  麦无铭真气再提,双臂再划,人又颤颤地朝上高升数尺,然后,收腿翻身,一招“龙门

跃鲤”,再化“飞瀑倒泻”,宝剑直砍“大黄”笆斗颅间。

  “蓬”的一声响起,剑身又跳又溜,一如击在藤盾,一如击上败革。

  他虽然借反弹之力多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但是,力已竭,气已浊,身形依旧缓缓地降落

了下来。

  “阿土”在旁以逸待劳,今见有便宜用捡,它焉会错过这大好良机?于是,以传统的攻

敌技巧,以固定的猎食方式,头一摇、口一张、牙一露、舌一吐,也是昂首,也是下罩,攫

向时方的脑袋。

  麦无铭纵身如故,倒翻如故,唯一所不同的,那就是宝剑改砍为刺,刺对方的嘴巴,刺

对方的眼睛。

  因为,他已经有前车之鉴,蟒鳞如钢片,蟒皮如铁农,是以改弦易张,不蹈覆辙。

  这一着奏效了,眼睛、嘴巴,的确是蟒蛇周身最最脆弱之处所,“阿土”颇有顾忌,它

身一缩,头一低,气势和声威额时就松软了下来。

  麦无铭得到了要领,抓住了机先,他就不让对方有再次的恣意。

  腰一拧,臂一圈,腕一翻,宝剑迅疾地朝对方照子猛递而去。

  “阿土”局促了、仓卒了,它由攻击为防御,它从顾忌为畏缩,继续地退,继续地避……

另一头“大黄”支援了,帮场了,它又张嘴舞牙地扑了过来,压了下来。

  “听风避位”、“闻风知警”,何况表无铭时时刻刻。儆儆醒醒的都在提防后面的反应。

  他返身,他转剑,快如风,疾如电,出其不意,乘其不备,觑准目标,以“迅雷骤降”,

以“危弩突发”之招式陡刺而出。

  果然,“大黄”果然不及掩耳。

  果然,“大黄”果然意想不到。

  风吹灯熄,喔!不,是剑挑眼瞎。

  血似雨,血似箭。

  蛇大血多,满地皆是,四处喷洒……麦无铭抽剑急退,免得污了衣,免得污了履……

“大黄”一阵翻滚,一阵癫撞,激起好多的山土砂石,折残好多的枝叶葛草……最后,气衰

了,力竭了,睁着单眼,拖着疲体,徐徐地游向林木深处。

  “阿土”的躯体要比“大黄”小了一些,要比“大黄”弱了一些,在洪家寨担任的职务,

“大黄”守大门,为正,而它只把守偏门,为副。

  今见“大黄”一走,它也就不再犹豫地跟着走了。

  麦无铭吐吐气,掸掸衣,他再度的开声了。

  “洪一钧,如今呢?”

  洪一钧哑口了,他还能说些什么?蝎子、蜈蚣根本奈何不了人家,最后的镇山元戎又尝

到了败绩,受创而回。

  洪半钧更是丧气,他的蜂群已被对方残灭殆尽,就算尚剩有一些残兵败将,但在夜间也

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今看我们的。”

  树林内却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阁下足哪一路英雄?”

  “我们兄弟乃钟良柱、钏良根。”

  “哦!钟壮士,那就请二位现身吧!”

  “现身?好,我们这就出来了。”

  旋即,听见一惊“嘘路、嘘路”的声音,接着,四面八方的树林间跟着也响起了“嘘溜

溜、嘘溜溜”的声音。

  他们似乎是一呼一应,一答一和。

  果然,现身了。

  果然,出来了。

  他们为数不少,一二三四五六七……有十来个,十来个的影子由树林间掠了出来,由树

梢间飞了出来。

  在麦无铭的周围绕来绕去。

  在麦无铭的头顶越来越去。

  那不是人,是枭、是鹗、是鹫、是雕……“钟良柱,你……”

  “我怎么样?”钟良柱飞扬、恣睢的语声由树林中传出来说:“这些乃是我们兄弟的武

器和帮手,你就小心应付吧!”

  “哦——是了。”

  麦无铭不由想起来了。

  在客店的食堂内,他曾经闻悉两个褐衣汉子的谈话,一个说:“我们豢养的东西可正是

那些虫豸的克星。”另一个说:“话不能说得太满,洪家寨蓄饲的毒物包罗万象,如蟒如蛇,

又是谁的克谁呢?”

  不错,那两个褐衣汉子正是钟良柱和钟良根,而这些厉禽也是他们兄弟俩训练出来的。

  他们把它们训练成能适应全天候的环境,他们把它们磨励成会攻击、杀伤人类的习性。

  “卑鄙!”

  “这有什么卑鄙可言?那你身佩宝剑不也卑鄙了?”

  钟良柱反驳得顺理成章,堂堂正正。

  麦无铭闭口了,且不谈对方之言论也确有其道理存在,设若没有,辩争亦属无益,又何

不留下精神来对付这些枭禽呢。

  他抱宗守元,兀立不移,像老树,犹翁仲。

  他宝剑上指,映月生辉,如竹挺,似旗竿。

  枭禽体型硕大,喙爪犀利,盘旋顶空,昏天黑地,羽翼歙动,木草低偃,俯冲而下,挡

者披靡。

  “嘘路、嘘路……”

  钟氏兄弟开始操纵了。

  “血溜溜,血溜溜……”

  枭禽们展施攻击了。

  喙如钢钉,爪像铁钩,羽翼扑打,也若木桨。

  麦无铭当然不真是老树、石头,他回手了。

  因此,枭飞他舞,枭探爪他挥剑,人追鸟逐,兔起鹘落,两厢里打得不亦乐乎。

  枭凶鹫厉,毕竟敌不过人的智慧。

  喙锐爪尖,毕竟也抵不过剑的锋利。

  虽然这些枭鹫都是久经训练的鸟中之鸟,但是,麦无铭更乃是身蕴神功的人上之人呢。

  就这样,一盏茶的时间下来,断翅遍地,残尸盈野。

  麦无铭再次的吐气,再次的发话。

  “洪一钧,还有么?”

  “当然还有。”

  又有一个生疏的声音接口说:“我们兄弟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们又如何称呼?”

  “我们兄弟叫卞七卞八。”

  麦无铭闻名知人,脑海中立即浮上了那一对身穿玄色衣衫的汉子。

  他又不见对方的身影显露出来,不由说:“怎么?莫非你们也养有一些动物代劳吗?”

  “一点不错。”

  何用催,何用激,麦无铭的耳中已经听到了一阵“呜呜”的叫声。

  那是狼,豺狼在嚎。

  麦无铭忽然记起了“黑煞女”临走时所说的话,“岭南多奇人,富异士,那些人都是,

山中藏猛兽,有厉禽,望善自珍重。”

  诚然,岭南乃八荒之一,属化外,是以岭南这人会豢毒,善御禽,那他们当然也擅长驱

兽。

  一颗颗的脑袋从树林内冒了出来,一双双的绿芒由枝干间透了过来,麦无铭开始计算,

一二三四五六七,它们也有十来头之数。

  经过了数场大战,有对人的,有对禽对豸的,如今轮到对兽了。

  凝气摄神,回血运功,他准备再次地迎接这无法避免的斗争。

  可能是那些豺狼饿得太久,也可能是调教的人声威不足,因此意外的事发生了。

  当它们闻到了血腥的气味,当它们见到了禽鸟的尸体,就舍弃目标,一只只争先恐后地

叨起地上的鸟尸,又窜进树林之内。

  任由卞七卞八在喝叱,任由卞七卞八在叫骂,这无可厚非,凡是生物,都是以食为天的

呀!麦无铭忍不住轻笑出声,但又有一人在开腔了。

  “麦无铭,你别得意太早,老夫还有宝物待出动呢。”

  麦无铭心中一动,不错,还有一个,他见过对方的人,却不知对方的名,因此说:“阁

下的名号是……”

  “老夫贺法天。”

  除了洪家寨;因为洪家寨在岭南名望较重。

  除了洪家基;因为洪家寨兄弟偶尔在江湖走动。

  而这些人呢?那大概是麦无铭孤陋寡闻,他全未听说过,以故淡淡地说:“阁下养的又

是什么呢?”

  “你自己看吧!”

  “唬——唔哼……”

  声如闷雷,又似咆哮,麦无铭一听顿时惊心了。

  他暗中琢磨,细加思量:“这是狮吼?抑或虎啸?”

  二者都极类似,二者皆有可能。

  陡然间,狂风呼号,林木萧萧,一只庞然大物由右端扑了出来。

  啊!对,是老虎。

  有道是“云从龙,风从虎。”那庞然大物不正是一只吊晴白额虎么?这倒好,麦无铭无

心所说的话竟然应验了。

  此处有龙潭,他首先遇到的就是龙——两条蟒蛇,一般人称之为龙。此处是虎穴,如今

老虎也终于出来了。

  武松打虎景阳岗,这是一则家喻户晓通人皆知的民间故事,武松英勇,麦无铭他未敢比

拟。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武松排行第二,人呼武二,麦无铭排行也属第

二,叫他麦二也未尝不可。

  还有一点他不想比拟,不屑比拟,武松有一个窝囊的哥哥武大郎,有一个淫荡的嫂嫂潘

金莲。

  而他呢?他的大哥麦小云可英俊得很,潇洒得很,他的大嫂沈如娴也秀丽脱俗、冰清万

分。

  要比就再比吧!武松在打虎之前可没有和别人动过手,武松在上景阳岗之时还喝酒壮胆

壮行色。

  麦无铭呢?他是滴酒不沾,而且,还接二连三地经过了好几场激烈鏖战。

  这么看起来,那武松可就要比他差得远了。

  “唬——唬——”

  老虎不断地发威,不住地作势,张着嘴巴。露着牙齿。

  这是理所当然,否则呢?它怕被人家看做病猫哩!麦无铭悚然了、警惕了,小心翼翼,

战战兢兢地面对着那既凶又猛的吊睛白额母大虫。

  当然,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公的抑或是母的?不过,看体型它该是一只母的,母的体型

大,看气势它也该是一只母的,母的比较凶,不然,古人为什么要把凶蛮的女人比作母老虎

呢?母老虎前足一掀,然后纵身而起,它所扑击的目的物没有其他,乃是麦无铭。

  麦无铭倒是谦虚多孔,他低着头,他弓着身,一招“矮檐避露”再化“虾跳过河”,从

对方的腹肚逸了出来。

  母大虫一扑不着,遂来一翦。

  它尾巴如钢鞭,似铁棍,又朝对方的腰间横扫而去。

  翦着了,必会骨断血崩,扫实了,亦将内脏碎裂。

  麦无铭飞了,麦无铭飘了。

  他飘身而起,他飞上虎背,然后回上一棵树干之上,枝叶之顶。

  面子多少钱一斤?在这性命交关的节骨眼上,怎么忽然谈起面子来了。问起价钱来了?

不错,就是因为在这性部交关的时候才要谈,才要问,俾使量估代价,权衡利害以作决定呀!

不知道。

  面子虽属空洞,虽是虚荣,但它却乃无价之宝。价值连城。

  以故麦无铭不能长停树巅不下,或者就此返回江南。

  于是,他又翻了下去。

  为了面子,这也是人的尊严。

  母大虫身巨腿粗,皮厚毛浓,宝剑在相形之下,犹如成了一根绣花针,既劈不开,也刺

不透。

  何不以对付蟒蛇一般的步数和招式来对付这只母大虫?不行呵!诚然,嘴巴和眼睛乃是

任何生物的致命之处,但是,老虎不比蟒蛇,它前有虎跃,还有利钩,实在使人难以近身,

无法近身。

  就这样,老虎一扑一翦,再扑再翦……就这样,麦无铭一飘一飞,再飘再飞……程咬金

上阵还有三斧头,而大虫猎食的唯一方法却是扑,连翦也很少使用呢!因为,麋鹿、羚羊等

食草动物见了它们只有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拼命的逃,不像麦无铭会飞,也会飘。

  三次两次下来,麦无铭已经着出了端倪。

  于是,他退了,不住地往崖边退过去。

  大虫那里懂得这许多?它进了,一直朝着对方的身形跟进去。

  最后一个回合又接触了,当然,麦无铭如今也低不过程咬金,他用的依旧是那二式老步

娄,“矮檐避露”、“虾跳过河”。

  但是,这一次母大虫却意外地使上了新招式,它也飞了,它也飘了,直向崖下冲去,直

向崖下跌去……“还有什么没有?”

  在麦无铭的记忆中,对方的人数似乎已经尽了,那对方的玩意儿应该也已完了,可是,

当人直腰抬头的时侯,嘿!树林边竟然并排的站着十几个人。

  人既然亮了出来,多了出来。那等于是无言的回答,也表示这场筵席方兴未艾,至少尚

要继续下去。

  麦无铭凝目观望,见多出来的共有五个人,其中除了洪三钧和洪二钧,还有则是三个不

认识的青年人。

  这么说他们该是洪三钧和洪二钧请来的帮手了。

  有道是“物以类聚”,假如这三个青年人带来了一只狮,或者是两头熊,那的确又是一

件麻烦事。

  虽然,他不致气馁,也不会畏惧,但激战整夜已经耗去了不少精力。

  或说他身习神功,能瞬间调息,能保持原神,奈何两个更次下来却滴水未进,难免有所

影响,在体能上。

  怎么办?打退堂鼓么?全身而退那是决决没有问题的。

  不能,绝对不能。

  撇开面子的价值不谈,一个人的气节总得顾呀!洪一钧眉毛一扬说:“麦无铭,老夫说

过,我们是不了不散!”

  “嗯!”麦无铭无可奈何地说:“那他们养的猛兽是……”

  “他们不饲猛兽!”

  麦无铭听了颇感意外,他刻意地再看看那三个青年。

  只见他们个个英姿勃发,人人气度不凡,顿时改了口,也更改了对象,说:“哦,三位

是……”

  “洪熙官。”

  “方世玉。”

  “胡惠乾。”

  三个人抱起了双拳,依次地报上了姓名。

  麦无铭心中动了一下,因为洪熙官等这三个人在江湖上都拥有侠名,是以抱起双拳回之

以礼,并且也报了名姓。

  “喔!在下麦无铭。”

  “久仰了。”洪熙官一脸肃然地说:“麦大侠在江南声名赫赫,但上门欺人,那似乎有

些过分了。

  “这……这话从何说起?”麦无铭怔了一怔说:“在下前来岭南乃是应洪家寨洪三寨主

的邀约……”

  洪一钧唯恐他所说的话漏了气,以故赶忙接口掩饰地说:“熙官,这小子先在江南欺了

三叔,他杀了我的‘小灰’和‘小黑’!”

  洪熙官说:“是吗?”

  麦无铭说:“不错,但那是为要救人。”

  洪一钧又理直气壮地说:“你又在山寨内杀了我的蛇众,以及老四的蜂群。”

  麦无铭说:“也不错,那是为了自卫。”

  洪一钧强声地说:“哼!说的好听,熙官,你别听他狡辩,必须要为洪家寨找回面子,

也必须要为岭南讨回威严!”

  他一口一个“熙官”,而又自称“三叔”,再加上洪家寨,又牵连着岭南;喔!对了,

洪一钧弟兄姓洪,洪熙官他也姓洪,这么说那他们该是堂房叔侄了。

  不错,洪熙官正是洪三钧他们堂兄弟的儿子,而方世玉和胡惠乾则是洪熙官的朋友和弟

兄。

  洪熙官一听果然绷起了面孔,他说:“是么?”

  麦无铭苦笑一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要怎么说都可以。”

  “且不管这档子家谁是谁非。”洪熙官说:“阁下既然来到了岭南,那在下岂能错过机

缘,这就领教领教……”

  “不必领教了。”

  树林内忽然又步出了一个人来。

  麦无铭举目一瞧,见了心甸顿时一沉。

  因为他认识对方,对方若再加入,那这场斗争,战来可就艰苦万分了。

  能教麦无铭滞顿的人还真不多,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在岭南麦无铭认识的人绝无仅有,

那这个人究竟是谁?这个人技冠大内,昔日侍卫营中的总领班,名震武林,现今岭南地方的

箕斗星,他,乃是“南天一剑”南浩天。

  “喔!师叔。”

  洪熙官一见立即射下身子,躇踌的喊了一声。

  “南大侠……”

  洪三钧他们也不例外,个个抱起了双拳。

  “诸位好。”

  南浩天首先朝麦无铭觑了一眼,然后转向洪熙官说:“熙官,你欲向麦大侠较量功力

么?”

  “是的。”

  洪熙官说得有些惶恐。

  “免了吧!”

  洪熙官亢声地说:“可是他杀死了三叔的蛇众,四叔的蜂群。”

  “那只是你三叔和四叔的个人因素。”

  “不也有损岭南的威严?”

  “这与岭南威严无关。”南浩天沉下声音说:“再说为叔此举也是为你好。”

  洪熙官抬起了脑袋,闪烁着眼睛,困惑不解地说:“这话如何说呢?”

  南浩天也盯着他说:“你的功力比师叔如何?”

  “师叔乃泰山北斗,弟于焉敢同师叔共论。”

  “那就是了。”南浩天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慎重地说:“你也不要再教师叔往下说了。”

  他脸色黯然,因为脑海中又泛起了自己当年在煤山上受制时的情景。

  洪熙官聪慧,他听音调、看神色,就知道了事理的大概,不由回眼刻意凝视麦无铭好一

会。才默然地垂下了脑袋。

  南浩天迈上两步,拱起双手,提后展开英脸说:“老朽南浩天,请麦大侠买老林一个面

子,这件事就此作罢了吧!”

  他并不认识麦无铭,但与麦小云相处得颇融洽。

  是以,一听到对方来到了岭南,且与洪家寨有了纷争的消息,才急匆匆的赶了来。

  “南大使言重了。”麦无铭也拱起双手,诚恳而恭肃地说:“晚辈麦无铭,曾经两次荆

识前辈的风仪……”

  南浩天一听不由感到困惑,他立时接口说:“麦大侠何时见过老朽?”

  “一次在宁波的半边街中。”

  南浩天释然地说:“喔!那第二次呢?”

  麦无铭涩然的笑了一下,说:“第二次也是在宁波,宁波府台衙门的书房里……”

  这次,南港天眸子精光景射了,他也凝视了对方好一会,才说:“当夜你在书房外面?”

  “是的,不止是我,那时还有家兄和‘雪山蛤蟆’。”

  南浩天丧气了。

  他顿时废然地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隐秘之事竟会盛传江湖,

也怪不得我的行动你们会了若掌指,惭愧呀惭愧……”

  不过,他倒是感到庆幸,幸亏自己及时地回了头,还我本来面目。

  麦无铭感到不安了,他说:“那是南大人身肩重任,心神专一之故耳。”

  “你这是在安慰我,抑或是在调笑我?”

  麦无铭由衷地说:“晚辈说的是真心话。”

  南浩天还是感到失意,他说:“不说了,我们就此别过,请代向令兄麦小云处问一个

好。”

  “晚辈会的。”

  “再见。”

  “再见。”

  一场干戈虽然不能完全化为玉帛,但它总算是平息了。

  这时,四更巳残,五鼓初起,东边已经透出了鱼白色的晨曦。

卧龙生《地狱门》

  故事到此即将结束,或说这样结局不太精彩,不够刺激,但这却是合乎情,也合乎理,

又何必非要盲目地、无端的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算高潮呢?江湖人虽然都是铁铮铮的

汉子,都是响当当的豪杰,不管他们是正是邪,凡人终究有人性,有理性,只是为了声名,

为了自尊,为了门户,或者是为了自私以及一己之霸业而将理性给抑压了给蒙盖了而已。

  所以,孔老夫子要说教,甚至有教无类,所以,释迦牟尼要苦度,甘愿牺牲自己,并且

以因果、报应、回轮等等名目来规劝,来阻吓恶人醒悟、回头、悔改,使天下成为一个祥和、

利乐、大同的世界。

  骊歌高唱了,各人来处来,去处去,黄九公师徒回黄石山庄,余永钦帮众去永嘉的万里

船帮永闽分舵,二位城隍菩萨,他们依旧归庙受人香火。

  大家殷殷话别,依依分手,互道珍重。

  甄宗威父女和姚风婷当然是随着麦小云一行人去沈家庄,因为他们即将成为一家人。

  在经过石家庄的时候,大伙儿又专程的弯了进去,结果,仍旧没有石镜涛父子的消息,

问庄丁,还是一问三不知,当然,他们既然不想为人所知,就不会将去处宣扬出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因为龚天佑被麦小云兄弟追得走投无路,他就索性潜回北国避

匿不出,“四大金刚”

  他们分头延揽人手,结果大致无功而返。

  卓小伦遽然的变换环境,变换生活方式,感到诸多不便,而且,石镜涛狂妄自尊,石镜

涛目无余子,他更是无法迎事,无法容忍,再加上心有所愧,神就不宁,每当闭眼阖眼,菩

萨的佛影经常的会在他脑海中出现。

  于是,既懊恼,又悔恨,最后在石镜涛身上也下了同样的毒。

  他成功了么?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怎么说?石镇涛乃是枭雄之才,他对谁都存有怀疑之心,何况初初投入的卓小伦,一经

发觉有所不对,立作反击,因此也将对方伤于掌下。

  那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呢?他们为躲麦小云兄弟的追缉,就找了一个秘密处所隐居起来了。

  秘密处所是在何地?而他们又有何种作为?地狱门呢?地狱门又怎么安排,怎么复兴?

江湖上有丐帮崛起,喔!为谙吉利,他们自称为“富帮”,富帮乃是一个侠义组织,因此,

武林正气,江湖秩序就由他们去主持,他们去维护,地狱门遂也不再重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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