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县秦叔宝逃生大海寺唐万仞徇义

如今再说单全,奉了秦老夫人的书信,离了豆子坑山寨,连夜兼程,赶到军前。现日秦叔宝正在营中,念须陀活命之恩,如何可以报效,只见门役报道:“家中差人要见。”叔宝便道:“引他进来。”叔宝仔细一看,却是单雄信家的主管单全。便假意说道:“好,你来了么;我正在这里想。随我到里边。”

单全见众人去了,在胸前油纸内,取出秦母书信,递上叔宝。叔宝见封函上“母字付与琼儿手拆”,双眉已锁,及开看时,不觉呆了半晌。叔宝正在忧烦之时,只见有人进来禀道:“家中走差的吕明在外。”叔宝道:“快着他进来。”不一时吕明进来,见了叔宝,跪在地下,只是哭泣。叔宝道:“我晓得了,你起来慢慢说与我听。”吕明便把周郡丞如何设计,捉了罗爷,黄昏时如何来拿取家属。周郡丞如何被人杀死等事详细说了一遍。叔宝道:“这叫我怎处?我本待留此身报国,以报知己,不料变出事来。但我此心,惟天可表。”单全道:“爷说甚此心可表?爷若既有仇家在朝,便一百个张通守,也替爷解不开;况又黑夜杀官杀吏,焉知非罗爷所为?趁事尚未发觉,莫若悄地把爷管的一军与山寨合了,凭着爷一身武艺,又有众位爷相扶,大则成王,小则成霸,不可徒衔小恩,坐待杀戮。”叔宝听了,叹口气道:“我不幸当事之变,举家背叛,怎又将他一支军马,也去作贼?我只写一封书,辞了张通守,今夜与你悄悄逃去,且图个母子团圈罢。”一边留单全饮酒,自己就在一边写书与张通守。

叔宝写完了书,封好,上写着:“张老爷台启”,压在案上;带了双锏,与单全、连听并亲随伴当四五人,骑上马,走出营来,对守营门的说道:“张爷有文书,令我缉探贼情,两日便回,军中小心看管,不可乱动,打着马去了。

再说秦叔宝与单全分了路,走过了张家铺,转出独树岗,忽听背后有人喊道:“前面去的可是秦叔宝兄?”叔宝带住马,往后一看,恰是贾闰甫与单雄信,带领二三十个喽啰,赶将上来。叔宝忙下马,雄信与闰甫亦下了马。雄信执着叔宝手道:“兄替隋家立得好功!”叔宝道:“不要说起,到程兄弟寨中去细细地告诉,只是兄今欲何往?"雄信道:“弟不往何处去。因单全回来说了,小弟特地走来候兄。”大家又上了马,只见斜刺里一骑马飞跑过来,望见叔宝,便道:“好了,哥哥来了!”叔宝见是罗士信,忙问道:“兄弟,母亲身子如何?”士信道:“伯母身子,幸赖平安;只是心上记着了哥哥,日逐叫兄弟在路上探听两三次。今喜来了,弟先进寨去报知,哥哥同诸兄就来。”说了，飞进寨报知。秦母见说儿子到寨来了,携了孙儿怀玉与媳妇张氏,同走出来。程知节的母亲,也陪秦老夫人,走到正谊堂中。时尤俊达同程知节,迎进叔宝、雄信,在堂上叙礼过。叔宝见母亲走出来,忙上前要拜下去,瞥见程母在堂,先向程母拜将下去。程母忙近身一把拖住叔宝道:“太平哥好呀,幸喜你早来了一天;若再迟一两日,又要累作做娘的忧坏了身子哩!”秦母见儿子拜在膝前,眼中落下几点泪来,对叔宝说道:“你起来罢,那边站的,可是单二员外?”叔宝应道:“正是。”

雄信与闰甫见叔宝站了起来,两人忙去先拜见了秦母,后又拜见了程母。秦老人对叔宝道:“你进去见见你媳妇出来,大家同到后寨去。”叔宝与张氏说了几句话出来,只见堂中酒席安排停当。众人欢呼畅饮,直吃到月转花梢。

到了次日起来,大家正在堂中闲谈,尤俊达道:“前日翟大哥原有书来,召我们去,因秦、单二兄未来,故此我们不肯。今单二哥家眷已在瓦岗,秦大哥与太夫人又在这里,何不两处并为一处,随你大小缓急,多在商量了。”叔宝道:“好便好,但未知瓦岗房屋,可有得余?”雄信道:“不要说三家家眷,就再住几房,也安放得下。”程知节道:“既如此说,要去我们收拾就去。”雄信对贾闰甫道:“兄可先回寨去,通知懋功兄弟,同三兄家眷到寨便了。”闰甫见说,随即起身。尤俊达与程知节、秦叔宝,带了家眷,收拾了细软金帛粮草,率领了部下约有二千余人,大队并人瓦岗寨中去。

再说翟让、李密两支人马,杀兵劫商,占城据地,在河南地方势甚猖獗。时张须陀尚在平原,因两三日不见秦叔宝来,只道他身子有恙,着樊建威到他营中来看他。守营兵回道:“秦爷两日前,张老爷差他去缉探盗情未回。”樊建威忙去通报了张通守，张通守道:“我几时差他?这又奇了!”正说时,齐州申文已到,拆开一看,须陀老大吃惊,忙骑着马,同唐万仞、樊虎到叔宝营中,直至中军帐,只见案上有书一封,张通守拆开细看,大惊道:“原来他与宇文述结仇,遭他陷害不过,竟自去了。忽隋主有旨,调他做了荥阳通守,要他扫清翟让,只得带了樊虎、唐万仞并部下人马,到荥阳上任。何知翟让骁勇过人,竟抢过了李密一军,带领了千余人马,打破了金提关,直抵荥阳劫掠。翟让虽勇,当不起须陀一条神枪,神出鬼没;邴元真、李如珪,早先败退。只得放马逃遁,被张须陀赶杀了十余里,亏得李密、王伯当大队兵马到来,须陀方收兵回去。到了次日,李密定计:将人马四面埋伏,着翟让去引诱张须陀兵马。至大海寺旁,忽听林子里喊声四起,李密、王伯当、王当仁,冲将出来,后有翟让、邴元真、李如珪，将须陀兵马,裹住中间。樊虎与张须陀杀人,唐万仞已被贼兵截住,着了几枪,渐渐支架不住。张须陀见了,慌忙直冲进去,枪挑了几个落地,杀出重围,樊虎却又不见了。张须陀吩咐部下:“且护送唐爷回城,我再去寻樊爷回来,不然断不独归。”岂知樊虎已因坐马前失跌下来,被人马踹死,那里寻得出。李密今见须陀一人,便四下里箭如飞蝗。须陀虽有盔甲,如何遮蔽得来,可怜一个忠贞勇敢为国为民的张通守,却死在战场之中!

翟让、李密射死了张须陀,大获全胜。李密差人到瓦岗去报捷,众豪杰闻报,都抚掌称庆。独叔宝闻张须陀战死,禁不住潸然泪下。便起身对雄信道:“单二哥,弟自到此处,并不曾见翟大哥,恐无此理。弟今特往荥阳,与他一面,就会王、李二兄,未知可否?”懋功道:“要去,我们打伙儿同去。如今郡县都来归附,他那里这几个人,也料理不来,须得我们去方妥。这里寨栅牢固,只消一两个兄弟看守便够了。尤俊达原是富户快活人,留他与连巨真守寨,照管家属。单全升他做了总领,管辖山上喽啰,日夜通视栅栏,日用置买,俱是他调度。”吩咐停当,大家辞了母妻。离了瓦岗。

路经荥阳,秦叔宝先差连明打听张须陀尸首,部下感他恩德,已草草棺殓,并禁虎尸棺,都停在大海寺内。秦叔宝叫手下备了猪羊祭仪,同众人到大海寺中来;只见廊下停着两口棺木,中间供着一个纸牌位,上写“隋故荥阳通守张公之灵”。侧首上写“隋死节偏将齐郡樊虎之柩”。秦叔宝与罗士信见了,不胜伤感,连雄信亦觉惨然。

三人正在嗟叹之时,只见外边走进一人,叔宝仔细一认,见是唐万仞,把手向他一举道:“唐兄来得正好。”岂知唐万仞只做不见,也不听得,昂然走到灵前大恸,敲着灵桌哭道:“公生前正直,死自神明。我唐万仞本系一个小人,承公拔识于行伍之中置之宾僚之上,数年已来,分燠嘘寒,解衣推食。蒙公能安我于生地,而自死于阵前我亦安敢昧心,而偷生于公死后!”

说罢,只见佩刀一亮,响落在地,一腔热血,喷满在地。叔宝见了,哽咽哭泣,吩咐手下快备棺木殡殓,就停在张通守右边。然后收拾祭仪,给与张通守兵卫领去;与雄信、士信一齐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