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的时候我比结婚还高兴了「离婚的时候我比结婚还高兴」

很久以前，那时我还处于自以为是的阶段，对人生毫无体验，但对所有事情都有立场鲜明的意见——

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对中年夫妇。准确地说，我一直认为他们是夫妇，直到后来才知道他们其实是前夫妇。他们很多年前已经闹崩离婚，妻子带着孩子出国，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又回国。这对前夫妇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一起带小孩去游乐园，寒暑假会有一两次全家旅行，碰到事情会优先找对方帮忙，但与此同时，两个人都保持着单身状态，各自有不同的约会。

我当时十分费解：既然都单身，如果相处这么融洽为什么不干脆复婚？各自约会岂不是双重背叛？如果彻底不爱了为什么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样的暧昧其实是在对人到中年的无力生活认怂吧？

直到最近接连看了几部关于婚姻的影视剧，想起当年这件事，忽然觉得，我从前的匪夷所思，大概就是年轻时未经风雨的幻想爱情，和成年人真实爱情的距离吧。

《婚姻故事》的确是年底最热门的电影之一。凭借10分钟的夫妇大撕逼，以及女律师对于男人作为父亲的神点评引起巨大讨论。因为刻画得太真实、太有感染力，许多人、尤其是并没结过婚的人，纷纷感同身受：说得太他妈对了啊！凭什么当妈就得是完美无缺，牺牲梦想，整天累死累活还没人领情；当爸的一周陪娃玩一天就已经是完美好爸爸？！于是得出结论：这就是婚姻的现实！太丑陋了！太崩溃了！不婚不育保平安！

真的是这样吗？

认真看完全片，你会发现，这并不是一部恐吓观众不要结婚的电影，甚至也根本不是什么女权电影。

实际上，如果只是看《婚姻故事》刚开头的几分钟，你会以为这是一个不逊色于《爱在黎明拂晓前》之类的爱情故事。

我们是为什么爱上一个人的？男女主都写了长长一页纸来回忆他们为什么会爱对方，充满了细节和赞美。全是那些没有真的爱过就注意不到的微小细节——泡好又没喝的茶啦、跟小孩一起玩过的游戏啦、生活上某些不可理喻的偏执啦……

但写这封信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居一年，决定离婚。

就像所有刚开始决定离婚的夫妇一样，他们本来是文艺中年做派，好像什么都可以给对方、视金钱如粪土、只想摆脱这痛苦又无法解决的现状，但渐渐为了小孩的抚养权、居住在哪个城市之类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场无情又丑陋的撕逼大战：互相揭短，各自出轨、酗酒、自残……大家其实都没什么大钱，昂贵的离婚几乎意味着一场破产预演，锱铢必较争走最后一张沙发，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如同任何一对尘世男女。

电影的高潮，夫妻俩不带喘气地互相辱骂了10分钟，男主角最后大声喊出希望女主角出门被车撞死——你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更大的撕逼？不，她只是搂住了痛哭的他，也泪如雨下——这就是真实的婚姻，上一秒破口大骂，下一秒抱头痛哭。

再难堪的婚姻，都曾有过美好的时候。

另一部虽然也是2019年的新剧，但很多人可能并没注意到，叫《佛西与沃登》，故事关于拿了多次托尼奖和奥斯卡的音乐剧天才佛西和同样身为百老汇传奇舞者的沃登，后者是前者的第三任妻子。

佛西是举世公认的天才，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一名永远在出轨的绝世渣男。

当他还是个无名小卒时，出轨了当红女演员，于是火速离掉第一任妻子，与女演员结婚；女演员病重在家时，佛西又出轨了托尼奖加身的大明星沃登，于是再次火速结束第二段婚姻，与沃登结婚。直到这时，佛西在圈内最多算是个才华受到赏识的新人。

故事从这里开始，两人结婚多年，事业上是联手搭档，佛西担纲大任，沃登狠抓细节，同时照顾家庭。佛西转型导演的第一部电影扑了街，绝望之后，想方设法拿到了第二部电影——史上最经典歌舞影片《歌厅》的导演，然后一边搞艺术一边搞出轨，妻子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像一棵自动被消声的草。结果佛西想法太先锋，得不到片方的认可，于是又电召妻子来海外救场，妻子帮他搞定了片方，推动了拍摄进程，又为了达成丈夫苛刻的艺术要求千里奔波从美国送道具去德国。

第一集演到结尾的时候，简直让所有人为沃登心碎：她满怀欣喜下了飞机连夜带着道具来到佛西的酒店房间外敲门，门里佛西跟外遇对象刚刚搞完已经入睡，听到敲门声，佛西竟然连一丝羞愧亦没有。

但这一集的最后一个镜头，是30年后，他们还是成了朋友。当然在现实生活里，他们的婚姻破碎了，但是两人仍然合作，排演着重要剧目，甚至佛西60岁死于心脏病时，沃登就在他身边。

这是真实婚姻的另一种：说爱吧，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渣男；说不爱吧，但即使分居多年，各有怀抱，两人却都没有选择真正终止婚姻。

人生漫长又复杂，没人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没人能在一段关系开始之前就洞悉所有利弊——谁不是一边相爱一边犯错？有的错可以修正，有的事积重难返，只有倾注的爱无法清零当做看不见。

但只要爱过，有过好的时候，最终无法斩断的那一丝联系，也许就是内心始终未曾彻底放下的一点爱意。

《婚姻故事》的高光时刻，是我几乎整个哭着看完的结尾。

离婚大战结束，尘埃落定，他终于读到她写给他的信，哽咽在喉。两三年后，他投身工作、她重新恋爱，为了孩子偶尔见面，但在他们分别时，她自然而然地蹲下替他系好松开的鞋带——他们已经决意离开，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但他们也分明仍旧带着爱的余烬。

爱情会死，但残骸也自带温度。

就像一开始我认识的那对前任夫妇，不在一起，是因为真的已经达成共识，各自追寻的生活不同，勉强在一起也难免再次分崩离析。但是有共同很爱的孩子，有曾经彼此依恋、信任的时光，在丑陋的撕逼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之后，这个人无论如何也再不可能退到陌生人的位置。

我也会与曾经爱过、最后终于分开的人聊天。并没有什么现实的目的，也许是谈论一些对方需要、而我正好擅长的事；也许只是因为曾经交错在一起的人生。我们的家人，共同的朋友，到了现在还时不时冒出回声；也可能就是一句简单而不曾明言的感喟，看出来我彼时需要安慰的，就是曾经熟悉的那寥寥几个人。

即使已经退回到朋友和家人的位置，仍然会有未曾熄灭的那一点信任和善意。

大部分我们爱过的人，也就是普通人。不会有什么圣人之心，但也不至于坏到恶行累累。大家都是不自觉的变色龙，在不同的场景里，表现出不同的侧面：有时是温柔，有时是丑陋，有时是深情，有时是冷漠。

分开的时候会撕逼，是因为我们潜意识里不想承认自己也是过错方，不想承认自己的某些所作所为也导致了关系破灭。即使对方错得更离谱，但最后真的冷静下来，就会发现我们对待婚姻，其实就像对待原生家庭的一员，你不能把所有的失败都怪罪于原生家庭——毕竟，这段关系确实也曾滋养过你。

但，你也无须为爱过一个不值得的人难堪，也不要害怕以为自己离不开某个人。最大的勇气，是正视曾经付出的爱，同时大步向前。

在漫长的一生里，分别与爱，并不必定相悖。

分别，是选择了接下来自己想要的人生；还没有冷却的爱，是曾经的缱绻和纪念。

原谅自己某一刻的软弱，接受已经发生的错，即时止损，立刻出发。未来或许会渐渐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一旦你快乐了、强大了，你就什么都能放得下。

祝好。

“傻傻两个人，笑得多甜”

王欣（@反裤衩阵地）

作家，已出版小说集《北京女子图鉴》，长篇小说《在不安的世界安静地活》，随笔集《致我们总被戳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