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奥装修「迪奥装饰了世界电影拯救了迪奥」

◎俊蕾NNHR

展览：克里斯汀·迪奥：梦之设计师

展期：2020.7.28—2020.10.4

地点：龙美术馆西岸馆

无意闯入“克里斯汀·迪奥：梦之设计师”展，走过前三个展区，相信每个不以时尚和奢侈当饭吃、不会被一线品牌迷惑心神的观众大概率会惊讶：就这？就这？巴黎村儿街上的V领大垫肩和束腰的欧根纱亮片裙，穿着就算不嫌它又丑又沉，难道不觉得面料使用过于重叠密匝，糊满一身透不过来气吗？直到转过中央展厅的一根巨型金针模型，在放映室完整看完从1984年直到2020年迪奥品牌拍摄的所有代表性广告之后，才会忽然想起来：对哦，好像自己包内的那支润唇管上也有CD的亮银色标记。

走在星空投影的展厅，LED全彩背投技术在高透光的多层隐形幕墙上制造出层出不穷的万千花朵绽放，加速运动后的影像给观看带来惬意的迷醉感。然而在真正的眩晕到来前，一幅1957年的新闻照片静静地告诉人们，对于一个倜傥多年的时髦品牌和设计师来说，那些站在舞台幕墙后的女人们似乎更加重要。

《十八世纪的法国室内艺术》第十章“织品”，曾经写过里昂纺织工人和路易十四的关系。太阳王以非凡的自大心理挑选太阳光芒作为王室徽章，更要求凡尔赛宫的一切都熠熠生辉。因此，为了配合太阳在一年中强弱光线和水平夹角的变化，宫内的窗帘、椅面和墙壁挂毯要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进行三次更换，分别“用在冬天、春天和夏天”。设计师和织工们不得不通力合作，前者设计出奢华富丽的异域风格图样，工匠们则用双手显现它：给绸缎漂染、上色并提亮，用配色复杂且织法新奇的样式织出各种辉煌完美的装饰样貌，再用掺金线的流苏加强衬托。

同样的场景在二十世纪的蒙田大道30号再次浮现，克里斯汀·迪奥画出他梦幻中女神轻纱半裹的样子，成百上千的女工们用一针一线，把梦境缝合为现实。因此展览中才看得到那张意味深长的新闻照片，巴黎的女裁缝们自发聚拢在一起，阅读报纸上关于迪奥猝死的报道。讣告配有一系列压题图片，黯然神伤的视线似乎无尽地投向未完成样稿上的图案，无数华服在排队等待打版，等待被聚光灯照到的时刻。

创始人兼第一任设计师的意外离世，给迪奥品牌造成难以估量的打击。之后轮番上阵的设计师或者艺术总监各有风格，也各自争取到名动一时的名媛顾客。然而这一连串的精彩又像什么呢？像很多深情的求爱者给一个人带去了丰富的情史体验，每一段都相当刺激，互相之间却必然是冷眼而彼此排斥的。

比如圣罗兰之后的马克·布罕，以超出常态的修长优雅打造了迪奥的新样貌，也让格蕾丝·凯利的王妃气质成为全球时尚的风向标。接着，来自米兰的费雷和从纪梵希跳槽过去的加利亚诺带去更为激进的外观倾覆性改造：斜纹裁剪、戏剧化秀场，外加多种族文化元素的无序混搭。迪奥在迅速完成张扬越界的同时，也同样迅速地瓦解了曾经的优雅与雍容。订单缩水，女工被裁，品牌的美誉一蹶不振，直到它与电影开始深度地相遇、撞击。

大卫·林奇、盖·里奇和索菲亚·科波拉，这些特立独行的个性大导接力执导迪奥的男女香水广告。借助摄影机的第三只眼睛，他们别具慧眼地看到了人性深处对于奢侈品的隐藏欲望。

上世纪的迪奥广告以为昂贵就是金光闪闪，以为金光闪闪就能炫惑人的双眼。镜头直白粗暴，直接把年轻姣好的女模裸身浸入金色的水池。然而形式决定内容，技法即是艺术本身，特写镜头对于道具材质的挑剔让缺乏创意和艺术感的创作者完全展现出自己实际上的粗陋。那些出自僵硬想象力的夸张柔光和尽力调出纯金色值的画面饱和度，不但激不起任何占有或购买的欲望，甚至让人怀疑自己受到了广告的讽刺——难道消费者只能被定义为无脑的拜金主义？

上述窘境得以全面改观，多亏电影导演们带着一个个精悍叙事和一个个电影演员出现。或许电影演员不具有平面模特那样绝佳的头身比，但是他们会将曾经饰演过的角色魅力注入广告情境，获得比审美体验更加高峰化的意义联想。其中，2012年的“群星复活”广告因为重现了欧洲电影史上的缪斯长廊而蔚为一时经典。由理查兹·塞隆的背影拉起摄影机的追踪调度，仿佛一只极力舒展垂天羽翼的大鸟，滑行在处处璀璨的美丽宫。镜头飞掠，一一拂过那些一眼就能认出的容颜：格蕾丝·凯利、丽塔·海华斯、索菲亚·罗兰、玛琳·黛德丽、玛丽莲·梦露……她们身着在各自经典影片中最具有辨识度的服装，借助影像复原的电影画面修复技术，相聚在本来没有任何交会可能的时空。

电影依靠独有的画面语言模式，开启感官审美与深度意义的互相赋予，在品牌即将褪色、失去迷魅价值的边缘重新拯救了它，同时也帮助了流水线上苦苦等待新订单的女工们。因此，在2020年迪奥最新的服装广告叙事中，场景从美轮美奂的梦幻宫殿变为朴实无华的成衣车间，手脚忙碌的女工们代替了艳光四射的女明星。她们用微型玩偶来实验衣裙的设计效果，做好成衣后，送给水里的塞壬和岸边的宁芙们，送给牧神潘的山野爱人，以及已经化为雕塑的女神。无限延长与廓大的意义空间正是电影包蕴性叙事所开启的价值灵感，同时抚慰了那些渴望成为顾客，却因为缺钱只能充当观众的人们，摸出包里的CD唇釉，与那套名为“铃兰”的纯白礼服合影，暗暗期待上面手工缝制的五百朵铃兰，如其花语那样，带来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