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国「王国全作品母亲」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795更新:2023-04-24 19:32:55

文/王国全

夜幕西垂,暮秋的野树林,失去了往日鸟语蝉鸣的喧嚣,在残阳地映影下,枯秃的林木生机不在,阴暗和寂静压抑得使人喘不过气来,残花和枯草或萎落尘埃或随秋风远去——

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秋天的傍晚驾鹤西去了。

母亲得病有些时间了,老人脸色憔悴,原本干瘦的躯体更加羸弱,好像随时就要离我而去。母亲虽病入膏肓,但仍事事坚持自理。在她心里,只要自己有一丁点气力,就不想劳烦别人,包括她的儿子。往生前一天,母亲病刚好了些,就执意要出院回家。

那一天我正准备接母亲出院时,哥哥来电话说母亲不行了。我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打飘踉跄不能自主,眼泪奔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不敢相信母亲真的离我们而去。现在细想起来那时母亲看似病情好转,实则是回光返照。

母亲享年八十八岁,这个年龄在我们老家说来是喜丧。然想起母亲我就十分悲伤,不知是何缘由,总觉得有愧于她老人家。

我问一个老者。他告诉我,你欠你母亲的。

深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追思着母亲的一生。

母亲生养过五个儿子,我排行老三,大跃进时老四生天花早夭。在外人眼里,我是一个孝子。听姥姥说,母亲生我时盼望生个姑娘,但未能如愿。而我可能应验了母亲的意愿生来就像个女儿一样细心,照料母亲事事都很上心,从来不惹她生气,自认为似乎对母亲没有什么亏欠。

细想有一件事我很自责。母亲往生的前一天,跟我念叨着想吃饺子。可是当天我忙得没顾得上给母亲包,而是到饭店买了一盘。母亲吃得很香,直夸我包得水饺好吃。我猜母亲是知道那不是我亲手包的,但她愿意那样糊涂着欢喜。

母亲走的头天晚上,头脑很清醒,好像知道大限将至,说话特别多。不停地和我诉说从小被送养寄人篱下的委屈,白手成家的艰辛,养育子女的艰难,亲戚邻居家长里短和人情冷暖。最后她欣慰地说我们家能有今天来之不易,她可以放心去了。又嘱托我;“你大哥最苦最累,我放心不下。现在正在收花生,我的事尽量不惊动他。”大哥每当想起就掩面而泣。

母亲走后,我常常独自坐在老人遗像前发呆。特别希望在梦里再见母亲一面。有人说梦见过世的人不好,醒来后要念叨念叨,以求不再梦见。我不在乎这些,偶然在梦中见到母亲,总是不愿意醒来,醒后回想起梦中母亲的音容笑貌,一遍遍地念叨:“妈,你要想我,就给我托梦吧,让我在梦里多看看你。”

可以后却很少梦见母亲,而她鲜活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使我难以忘怀。

解放前的一个寒冷的初冬傍晚,母亲被一个中年妇抱走,她那撕肝裂的哭喊声划过山村的上空,但也未惊醒姥姥那颗无助的心。贫穷逼迫姥姥割舍了亲情,这是母亲心中最大的怨恨,也是外祖母一辈子的心病。从此母亲对外祖母心存芥蒂,一生都不肯认亲妈。直到母亲生命弥留之际,才含泪喃喃地说道:“妈呀!妈呀!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母亲可能是看到外祖母来接引她了,嗫嚅声越来越小直到猝然长逝。母亲终于放下了执念,原谅了外祖母。

母亲本来姓滕,七岁那年外祖父不幸病逝。在旧社会家里没有男人,日子没法过下去。为了女儿能够生存下来,外祖母把母亲送给了母猪河畔旧西庄村一户姓鞠的人家。

我儿时记忆中的养外祖父(姥爷)清瘦细高,胡子又长又白,又懒又馋。他吃的饭菜和养外祖母(姥姥)的是不一样的,我曾看见他吃饭前偷偷翻看姥姥碗里的饭菜。姥爷爱好赌钱,唱戏,说大书。每到冬季,姥爷姥姥就开始忙活起来,姥爷物色演员,组班说戏,排戏练功。直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姥爷翻晒古装戏袍的情景。姥姥则每天忙着煮米粥给练戏的人喝,米有捐来的,姥姥贴的多一些。

我那裹着小脚的姥姥,由于受封建道德观念的禁锢,一切都听姥爷的。姥姥每天都默默劳作,我母亲七岁就成了她的帮工,小小的年纪就承受着人间的磨难。没人疼爱只能乖乖听话天天干活,不然就要挨骂。母亲从小就养成了勤劳的习惯,知农时懂农事。搞大集体的年代她是全村妇女中唯一的七分劳动力。

童年的母亲卑微地忍受着生活地煎熬,成年后和父亲结婚自立门户。父亲体格健壮,干庄稼活是把好手。母亲有打算,父亲言听计从,在母亲的精心打理下,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母亲吃苦耐劳,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把细粮都卖了,一门心思攒钱买地。为了省粮,母亲长年用蔬菜加苞米面和豆面做成的菜团子充饥。多亏后来解放了搞社会主义,不然不知道她还要遭多少罪,吃多少苦。由于母亲多年形成的饮食习惯,直到晚年也经常做菜团子吃。七十年代逢年过节全家人才能吃上一顿面条,每次母亲碗里汤卤子下不是面条却是地瓜丝,她也假装在吃面条。直到被我发现,她才笑着说地瓜丝和面条吃到肚子里都一样,饱了就行。

父亲耿直刚勇忠诚,在村里当过民兵连长和支部委员。他血气方刚,好勇斗狠。听母亲说父亲曾为集体利益动手打过人,文革时招了不少大字报。与父亲恰恰相反,母亲性格温和,淳朴善良,尊重他人,且自强自立,一辈子为着这个家庭着想,生怕父亲在外得罪人多,影响儿子的前途。

母亲没上过学,但是她识秤,识钱,会算账。这都是从小在菜园卖菜炼出来的。在母亲熏陶下,我做过小买卖。

在生活困难时期,母亲经常把从水库里捞的草虾,用盐水炸熟晾干称量包好,带着我到县城去卖。在母亲的教导下,后来我都可以独自到离家二十里外的县城摆地摊。有一次在广播站门旁,还来了个卖海参的,之前我没见过海参,看着黑黑的海参,像蚕一样。当时那人的海参卖四元一斤,我的虾皮卖二元一斤。我说:“您黑乎乎东西卖得这么贵,谁买?”那人瞟了我一眼,意思是说你个小孩懂啥?回想起来,感觉那时的自己挺可笑。可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虾皮就是卖得比海参快,一会儿就被几个中午下班的女工买光。

我还卖过母亲养的兔,养的鸡,自种的韭菜,甚至猪食糠。母亲把她经商的技巧都传给了我。村里的苹果丰收了,好苹果上交国家采购站,小果、烂果分给社员。母亲用卖鸡蛋、兔毛的钱到果园买小青苹果。苹果虽小,可不容易腐烂,价格不贵,三分钱一斤。在那个年代,生产队的劳动日价值仅三四毛钱。母亲发现这是个商机,每到秋天都收一些,来年春季,让我挑着进城去卖。

母亲怕人发现,让我起早进城,八九点钟我就到了老汽车站门口。那时没有返季水果,小苹果卖得快,利也好,三分钱的苹果能卖到两毛五。一次挑四十斤,可以净赚九元钱。手里有了钱,我就到站前饭店买个叫“鞋底”的油炸面饼美餐一顿。这种面食特别好吃,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在母亲的指导下,类似的买卖我坚持干了多年。

1958年,兴修米山水库有十几个村庄需要搬迁,我们村处在水库的中心地段,搬迁是刻不容缓。

就在修米山水库的前一年,父亲响应号召支援边疆去了黑龙江,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带着四个不懂事的孩子。村里人都在搬迁,谁也顾不上谁。我们兄弟仨年龄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围着母亲哭。

母亲临终前住院期间对我说:“搬迁那天我领着你们几个,跟着大队人马走,来到最近的临村,借住在人家。”说起这事我好像也有一丝印象。

截河建坝的工程热火朝天,新村的建设如火如荼。寒冬腊月我们村开始建新房了。那时建筑材料除了石块,土坯再就是黄泥,可以想象数九寒冬盖的房子质量会是什么样。即使这样的房子,也不是随便能分得到的。现在拆迁是拆多少补多少。而在过去那个法律不健全的年代,我们村却是村干部多分,贫下中农多分。有的家拆了三间分得十一间,而我家拆了十一间只分得三间。每当提及此事母亲不知不觉就两眼泪花,总是感到忧伤和憋屈。

阳春三月,新村的房子终于完工了。搬迁之时我们兄弟三人在院子里欢呼雀跃,兴奋的手舞足蹈。而母亲却紧锁眉头,一脸忧伤泪珠在眼圈里转,孤伶伶地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似乎她心里在问:苍天呀!这是为什么……?现在我才弄明白,母亲不是在为搬家困难而犯愁,而是在为拆我家十一间房子为何只分给三间而纠结着。母亲走的前夜对我说,那时她想要以死来抗争分房结果的不公,但不忍心撂下我们兄弟三个。母亲的一席话触动了我的心灵,在我心中母亲之爱是无私的,是慈善的,是伟大的。

母亲一直对村里分房不公而耿耿于怀,只因当时我家六口人三间房确实住不开。修水库时我村被分了两个村庄,一个叫上庄,一个叫下庄。有一年两村进行人口调剂,上庄村的要调十几户去下庄村。这样上庄村就腾出不少房子。母亲再次去找村干部讨要,村委分房小组不得已表示可以给我家五间房,但位置是村后那排。那里风大,冬天房屋御寒条件特别差,没人愿要。尽管这样母亲还是无奈又苦涩地接受了。

有一年夏天中午,天空阴云密布,一丝风也没有,闷热难受。怱然一个闪电划破天空,接着就是雷声轰鸣不断,我和哥哥吓得又是躲藏又是叫妈,接着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我瑟缩着身躯躲在炕旮旯盼望母亲回家。心说:妈妈呀!您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家呀?过了好长时间,雨停了,雷声也小了。母亲扛着锹和锄头回来了,妈的衣服湿透了,她紧紧搂着我,母子哭成了一团。

那天母亲病倒了,一连几天不能下炕。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时包产到户父亲支边去了北大荒,家里没有劳力,母亲只能起早贪黑一个人在地里劳作。后来母亲累得病倒了。为此父亲只好辞职回家了。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回家那天,全家人饱饱地吃了一顿玉米饼子。

父亲那时已经有了正式工作,工作虽然累些,吃的却是商品粮。父亲曾说过,如果母亲没有那场病,如果不是包产到户,他就留在黑龙江工作了,也许命运会随之改变。姑姑和父亲一起去支边的,她留在城市里当了工人。几十年后工地广播员和父亲通过电话,语气中透露出为父亲当年没留下来而惋惜。

小时候起就非常羡慕姑姑一家,恨透包产到户。

闷热的夏天终于过去了,田野里的庄稼绿绿的斜挂在山坡上,在碧波荡漾的米山水库的映衬下,远远望去,好似一副美丽的山水画。这景色协调极了,丰收在望社员们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我们村坐落在牧牛山顶,土地贫瘠不适宜种庄稼,办高级社时把外村的苹果树都移栽到我村,我们村成了远近闻名的苹果之村。秋天,又圆又红的苹果压弯了枝头,村里一片丰收的景象。

父亲是果业队长,每年为了及时把苹果销售出去,全村男女老少都要到果园摘苹果,小学生也都争着去摘苹果。小学生摘苹果只是想去吃几个苹果没把挣工分放在心上。每当休息我父亲不在场时,大家就偷偷吃苹果,我也吃,只有母亲不肯吃。这一天放工回家,母亲对我说:“明天你不要去摘苹果了。”我问为什么?母亲说:“你爹当队长,你偷吃集体的苹果,他没有脸去管别人。记住你要学别人的好,不能跟着别人学坏。”

冬天下大雪,村里妇女都在家为生产队剥花生,大家把花生领回家,生产队按照统一的出米率回收花生米并计算工分,多余的花生米和花生皮归个人。

我也跟着母亲在家剥花生,母亲不许我吃花生,应允我如果出米率高了,多出部分给我吃。我也听话,盼望着多出些花生米。别人家都把多出的部分带回了家,可是母亲却全都上交集体了并说:“公家东西就是公家的,不能私留。”当时我小很不理解她。

我二哥退伍后定订了一门亲事,后来他进省城读书地位变了想毁婚,年假也故意不回家。母亲坐不住了,自言自语道:“咱家怎么能干这种事呢?做人要讲诚信,不行!我得去找他。”

汽笛划开了漆黑的夜幕,火车像脱缰的野马,轰鸣着奔向省城。母亲瘦弱的躯体挤在车厢的过道上,随着人流前仰后倒,旅客多,都急着赶回家过年。母亲的心甚至比飞驰的列车还急,恨不能一步跨到济南。

母亲不认字,也没出过远门。当年孤零零一人,怎么到了烟台?怎么找到了火车站?怎么上的火车?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

母亲说为了省钱,她那天买的是站票。那时车速慢,烟台到省城晚上出发第二天下午四点才能到达。二十多个小时母亲一直站着,瘦弱的身子能坚持得了吗?母亲告诉我,那天半夜有个有座位的大姨,可怜母亲便同她轮流坐到了济南。多年以后每每想起那位陌生的好心人,母亲总是眼含泪花动情的说: “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也许是母亲的那颗慈爱善良之心唤醒了二哥的良知,许诺母亲不再毁婚。终于挽回了这桩婚事。毕业不久,二哥就迎娶了嫂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民基本解决了吃饭的问题,钱袋却还是瘪的。乡亲靠养几只母鸡,卖些鸡蛋换些日常生活用品。我家那时还养了几只长毛兔。虽然兔毛价不低,但兔子的数量太少了,赚不了大钱,而这样母亲也很知足了。

有一年夏天,兔毛的价格渐渐上涨,母亲感到商机来了,决心干一番“大事业”,利用冬闲繁殖小兔。冬季气温低,保暖条件又很差,繁殖小兔十分困难。母亲迎难而上,腾出一铺炕,准备了几个苹果筐子。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寒冷的冬天硬是繁殖出了十几窝小兔。

来年春天,兔毛价格达到四十多元一斤,一斤兔毛能顶我一个月的工资。养兔热席卷各地,我家的小兔变成了金元宝,一下子就挣了一千多块。这一年,我大哥和父亲还去北京逛了一圈。这在以前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同是这一年,我家承包了村里的一部分果园,年底收入也很可观。我家被评为致富家庭。在那个年代,收入达到四五千元是名副其实的富户了。这一年我家还得了一笔奖金,虽然钱不多,母亲很欣慰。

母亲在村里人缘好,在外村人心里也是大好人。有个常来我村收兔毛的客商,有一次来村收兔毛钱不够,他径直来到我家找母亲借钱。母亲二话没说就借给他五百元钱。事后邻居都说你胆子太大,要是人家不还怎么办?母亲淡淡一笑说:“不会的,咱村一百多户,人家专门向我借钱。说明人家看得起我。我可不能凉了人家的心。”

二十多年前,镇里和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大部分需群众捐款,母亲每次都慷慨解囊。最让我难忘的是汶川大地震灾后重建,八十多岁老人没有捐款任务,但母亲仍然委托我帮忙捐赠,还嘱咐我也要多捐点。当听说孙子捐三千,我捐七千时她高兴的笑出了声连连说道:“好!做善事积德!”

母亲一生勤劳朴实、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总是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她常对我讲的是:多做善事,后人的路好走。

我家门前有一棵高大的无花果树,枝繁叶茂,夏秋季节果实累累。母亲对乡亲们说:“我就不挨家挨户分给大家了,谁看见熟了,谁就摘着吃。”无花果不像别的水果一次性成熟,而是从初夏到深秋不断坐果不断成熟。街坊邻居知道母亲的为人也不见外,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就自己摘。就连进村做买卖的小商贩也不例外。

或许是这棵久经风霜的老树也有了灵性,在母亲走后没几年,那棵老树也不声不响的走了。每当我看到那棵枯槁的老树桩,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它就象一位圣贤老人孤独地伫立在我面前,仿佛是母亲的一座雕像,也好似母亲的一座丰碑,让我肃然起敬。她为这个世界,为她的子孙们献出了一生全部的爱,而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我在母亲的墓碑上镌刻了一副挽联“一生好人缘,万世永留芳”。

因果报应我不明白有无道理,不过母亲说好人有好报,我还是相信的。

四十年前的一天,一个懂得风水的商贩来我家对我妈讲,你住的地方是块吉祥宝地,你这一辈子没生养姑娘,儿子挺多。你家的住宅对后代好,住得越久根扎的越深,儿孙越发达。后来的情况果然应验了那个人的话。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恢复高考后,我和二哥先后考上了中专。大哥在村里当赤脚医生,二哥在镇政府工作至正科级退休;我中学高级教师退休;四弟转业到北京央企退休。母亲的三个孙子全是军官;三个孙女有当教师的,有当银行经理的,还有一个从商。母亲走的前天晚上提到儿孙时,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厚德载物,也许母亲讲不清其含意,但她用一生的勤劳和善良诠释了它。在我心中她仿佛是一匹驾车的老马带有使命来到人世间,虽然她的人生之路总是那么坎坷难行,但她却用自己的善良之心铺平子孙们的人生幸福路。

作者简介;王国全,男,汉族,1954年10月生,职业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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