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严寄洲「不赔钱导演严寄洲37岁拍首部电影接二连三被关却自得其乐」

作者:舒云 副标题: 严寄洲自述 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 出版年:2012-10

作为中国第三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严寄洲(1917-2018)的电影曾多次获得金鸡奖和百花奖，以及解放军总政治部和国家文化部颁发的奖项等。

据统计，他执导的影片票房都相当好，在八一电影制片厂著有“不赔钱的导演”之称。

王晓棠和胡敏英(右)在电影《英雄虎胆》(1958)中的影像

而严寄洲自述“对战争片情有独钟”，但在他的作品中没有一部是直接描写战争或战役的，尤其在新时期，他的作品几乎都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高举反战的大旗。他的作品的重点其实都是在“人”。

王心刚在电影《海鹰》(1959)中的影像

他的电影生涯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十七年”电影，其作品多集中在“军人成长”以及以“智斗”为主要叙事模式的传奇故事。

其中，《英雄虎胆》(1958)、《海鹰》(1959)、《哥俩好》(1962)、《野火春风斗古城》(1963)等故事片成为新中国文艺的经典文本，在当时受到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

张良在电影《哥俩好》(1962)中的影像

第二阶段是新时期电影，表现为题材和样式的多样化、电影语言的革新、人道主义的大力宣扬，代表作有《猎字九十九号》(1978)、《二泉映月》(1979)、《陈赓蒙难》(1984)等，这些作品在戏剧化的力度上更成熟，但在人物的塑造上相对比“十七年”时期的作品要弱。

张勇手在电影《二泉映月》(1979)中的影像

另外，严寄洲有个多年不变的工作习惯，在电影人中传为佳话，那就是每拍摄完一部电影，他都要亲自到三家不同的电影院当观众，静听不同观众对他执导影片的真实反映。

只有深入到人群中去，去聆听他们的感受，才能知道下一部电影需要改进的地方，这才是一个好导演应该做的事情。

2013年第3期《当代电影》封面，严寄洲

【战火点燃了艺术之火】

严寄洲1917年10月9日生，江苏省常熟县人，他从小爱好文学和美术，尤其对戏剧和电影的兴趣更浓。

16岁读教会学校时，便参加用英语演出的《神灯》。家中希望他能学得一定文化后，当一名船员，这与他的志向是相违背的。

由于家庭不富裕，初中毕业后，无钱供给上高中，18岁时便进了上海世界书局印刷厂当练习生，每月薪水12元，除饭钱、房费外，全部的剩余用于看电影。

严寄洲在外景地

当时，上海上映的影片多是美国片。他每看完一场电影，还写一些影评，虽然评论文章写得不很精辟，但能帮助他对影片的理解，加深记忆。

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失业了。于是他和千千万万爱国青年们一道，参加了抗日救亡工作，演出街头剧慰问难民。这样，使他走上了业余演出的道路。

严寄洲在书房

翌年，在上海地下党的帮助下，他离开美丽的家乡，奔赴革命圣地——延安。进了抗日军政大学。

严寄洲在学习期间，是个好学员。学习认真、刻苦，大家都认为他将来一定能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指挥员。

可是，在一次文艺晚会上，他参加了演出，一致认为他演得好，便调他到抗大七分队九队宣传队做演员。

张勇手在电影《赤峰号》(1960)中的影像

他对指导员说：“我来参加抗战，就是来拿枪的呀1”

就在他犹疑不决的时刻，罗瑞卿副校长的报告打动了他的心。罗副校长号召大家到敌人后方去，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严寄洲听了，一夜睡不好觉，象一只巨大的手，推开了他心上的窗户。他愉快地到敌后抗日根据地晋察冀边区抗大二分校文化工作团当演员。

张良在电影《哥俩好》(1962)中的影像

在战火纷飞的日日夜夜里，他忘我地工作。演出间隙，他奋笔写作。

伴着隆隆的炮声，他写了独幕话剧《枪口对外》，自编自导自演，揭露日寇的凶残，激发人民勇敢上前线。

1939年他又调到贺龙师长领导的一二O师战斗剧社当编导，后转为晋绥军区战斗剧社，任戏剧股长。

张勇手在电影《海鹰》(1959)中的影像

白天，他和演员们一道，帮助部队搞战勤工作，把弹药、粮草翻山越岭、顶风冒雪地向前线调运，夜晚，在村头的土台子上，在树林的空地上，为战士和老乡们演出。

在此期间，他写了十几部反映抗日战争和根据地大生产运动的剧本。

使严寄洲终生难忘的，是1942年返回延安宣传队演出时，导演《敌我之间》(成荫编剧)三个独幕戏，他只排了五天，就在文艺晚会上演出了。

王心刚在电影《哥俩好》(1962)中的影像

几天后，简陋的窑洞里传来一片欢呼声，原来是毛主席亲笔写来表扬信：“你们的戏，我看过了。很好。希望你们多排多演反映斗争生活的戏。”

领袖的表扬信让他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战斗生活中去。后来，他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象一名庄户老把式；他参加了深入虎穴的武工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优秀武工队员，在大同战役中，他又参加了突击队，他又象一把尖刀直插敌群……

电影《战斗里成长》(1957)剧照，朱启

刘胡兰烈士英勇就义的第七天，他就和同志们一道赶到英雄的家乡，参加了集体编剧工作，并扮演剧中的匪军大胡子。至今，歌剧《刘胡兰》仍是脍炙人口的优秀剧目。

【跨过困难见到曙光】

1953年，严寄洲由舞台的戏剧艺术转向了银幕艺术，被调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开始担任电影导演。但是，他对电影导演的业务，实在一窍不通，“连电影的ABC都不懂。”

是止步？还是前进？

纪录片《祖国的海疆》(1954)剧照

面对现实，严寄洲不禁有些怅然，但更怀着热望。他想：只要靠对工作的热情，困难肯定是会克服的。

不久，领导分配他拍摄一部大型纪录片《祖国的海疆》(1954)，内容是描写我们伟大祖国从北到南的万里海疆风貌。

并配给他三个摄影小分队，专门拨给他一台小型摄影机和几千呎胶片，让他亲自掌握电影摄影的基本功。

张勇手在电影《赤峰号》(1960)中的影像

严寄洲首先查阅了大量海防前哨的资料，实地观察了旅大，青岛、宁波、广州、厦门等沿海地区，以及万山群岛、舟山群岛和长山列岛的一些主要岛屿，访问了有关部门和领导，经过几个月的辛勤劳动，拍下了近一万米的胶片素材。

他抱着一大堆胶片，亲自进行编剪工作。

张良在电影《哥俩好》(1962)中的影像

在饱尝了失望与苦恼的折磨，体会了惬意与欢乐的享受，使他对电影镜头的蒙太奇特性，开始有了朦胧的认识，摸索到了拍摄一部影片的基础知识。

故事片的导演是什么？严寄洲还是不清楚的。当时，八一电影制片厂还没有拍摄过故事片。

为了实践，他尝试着写了一个供拍摄用的短故事片剧本，片名叫《脚印》(1955)。因为人物很少，场面也小，所以很顺利地摄制完成了。

电影《脚印》(1955)剧照，任东声和周琦

及至公开放映，反映却是：“章法混乱”、“蒙太奇句子不通顺”、“象舞台戏，缺乏电影感”……

迎头泼来的冷水，使严寄洲惊呆了，犯愁了。开始，他犹疑，彷徨，苦闷，继而头脑清醒了：单凭“光屁股打狼，胆大不怕羞”的劲头，单凭着干劲和良好的愿望，是闯不进电影艺术大门的，必须掌握电影艺术的特性，熟悉电影表现技巧的手段。

电影《五更寒》(1957)中国版海报

怎么学？除了向书本学，向有经验的老导演学之外，他还重点地观摩学习了国外的名片。

他不止八遍十遍地观摩了《居里夫人Madame Curie》(1943)、《柴可夫斯基》、《乡村女教师Сельская учительница》(1947)和《侦察员的功勋Подвиг разведчика》(1947)等影片。

张勇手在电影《赤峰号》(1960)中的影像

多少个白天，他到剪辑台上，一本一本地拉片子、量尺寸，分析影片的蒙太奇结构、节奏处理；多少个夜晚，他在剪辑台上，对照台本，研究人物设计、高潮安排、镜头景别……然后再到放映间去观摩，对照在银幕上放映的效果。

通过刻苦地业务学习和实践，联系他自己拍摄的片子，找到了差距。

王心刚在电影《海鹰》(1959)中的影像

接着，他导演了故事片《战斗里成长》(1957)，以人们喜闻乐见的形式歌颂了父子两代人在革命队伍中的战斗与重逢，从而显示出他的导演才能。

后来，他又连续导演了《五更寒》(1957)、《英雄虎胆》、《海鹰》、《赤峰号》(1960)、《哥俩好》、《野火春风斗古城》、《带兵的人》(1964)等十来部影片。艺术上目臻成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张良和王心刚在电影《哥俩好》(1962)中的影像

【接二连三被抓却自得其乐】

严寄洲真正成名，是1957年执导的《英雄虎胆》，这是中国电影史上一部影响极大的反特片。

严寄洲选择于洋饰演侦察科长曾泰，张勇手饰演侦察参谋耿浩，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选择王晓棠饰演国民党特务阿兰，影片上映后，许多人不止一次走进电影院，就为了一睹“最美女特务”王晓棠的风采。

于洋和王晓棠在电影《英雄虎胆》(1958)中的影像

当时有关领导对阿兰太漂亮还是提出了批评，理由是敌人太漂亮容易让人丧失立场。对于这种概念化的责问，严寄洲毫不理会。

后来接拍《南海长城》时，他同样选用了漂亮的女演员饰演女特务，遭到批评：“女特务搞得那么漂亮，这是阶级感情问题。”

王晓棠在电影《英雄虎胆》(1958)中的影像

这种简单粗暴的绝对化思维是违反艺术规律的。严寄洲反驳，提出女特务搞得不漂亮，美人计怎么弄呢？变成“丑人计”了。

严寄洲为此还被中断了《南海长城》的导演任务。

1959年拍的《海鹰》，是八一厂向国庆10周年献礼的重点影片。

王心刚和王晓棠在电影《海鹰》(1959)中的影像

严寄洲除了继续启用王晓棠外，又让王心刚加入进来，公映后捧红了这对俊男靓女式“红色恋人”，之后在拍摄《野火春风斗古城》时，又让两人饰演一对“革命情侣”。

可以说，没有严寄洲，就不会有“男看王心刚，女看王晓棠”这句话。

王晓棠在电影《海鹰》(1959)中的影像

随着时间的推移，严寄洲成为全国著名的电影导演。他不仅以快捷、干净洗炼著称，而在刻划人物、深化主题等方面，更是显露超人的艺术才华。正当他才华横溢、宏图方展的时刻，灾难降临了。

在拍完《海鹰》之后，他的命运第一次出现拐点。

王心刚在电影《海鹰》(1959)中的影像

严寄洲在听传达“庐山会议”文件后的小组会上，谨慎地发了言：要是没听庐山会议的决议，我不敢相信彭老总会反党反毛主席。过去我在“一野”前线，与彭老总有所接触，他能打仗，平易近人，艰苦朴素，裤子上还打着两块补丁……话音一落，有人迎头抨击他，美化彭德怀，对抗庐山会议决议精神。

王晓棠在电影《海鹰》(1959)中的影像

没过几天，八一厂部门口贴出针对严寄洲的布告：“开除党籍，开除军籍，撤销导演职务，下放劳动锻炼。”

他和另两人按厂里通知，先到兰州军区，再分配到青海的平叛部队装甲营当列兵。严寄洲被分配到驻扎在唐古拉山口通天河畔的一连三排。

一共待了九个月。他的妻子和一双幼小儿女，生活在八一厂内，切身体会到世态炎凉。

王心刚在电影《海鹰》(1959)中的影像

到了1966年，他被蓝苹点名批判，成了“反革命导演”、“毒草专家”、“修正主义黑线人物”。他被关进了低矮的房子里。

严寄洲在极度困难条件下，还偷偷地用麻纸片，写了一部以江南家乡为背景、反映地下武装斗争生活的电影文学剧本《在芦荡深处》。

严寄洲在自己住过的牛棚外留影

他把全剧分成若干份，标上只有他自己辨认的页记，封面上都写上《××片的认罪书》，一次次地躲过了检查。

1969年4月，严寄洲被释放出来了。他又一头又扎进了电影的海洋里。他没有补养补养身体，也没有去外地散散心，而是废寝忘食地修改他在黑屋里写的剧本。

1967年，严寄洲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

但是不久，蓝苹又到八一电影制片厂来“视察”，恶狠狠骂道：“严寄洲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出来？”于是，他又被抓起来关进小屋——“二进宫”。

也许是职业病吧，严寄洲第二次被抓起来后，并没有发愁，稍静下来便结构剧本，他自称为“自得其乐”。他把编写剧本当成美好的艺术享受。

在《哥俩好》(1962)外景地，左一张良，左二严寄洲，左三吴凡

【一生劳碌一生求索】

自1955年严寄洲踏出他电影创作的第一只＂脚印＂到1990年收官之作《猎豹出击》(1990)，他从影数十年共执导电影作品25部。

他的电影作品歌颂党领导的革命斗争，比如《野火春风斗古城》；或表现社会主义时期的现实生活，比如《哥俩好》。

王心刚和王晓棠在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1963)中的影像

他尝试不同题材和类型样式的电影，既有正剧片，也有惊险片，还包括喜剧片。

1977年初春，严寄洲把十年的折磨、委屈放进了大脑的纪念馆里，满怀胜利的喜悦，精神抖擞地重返影坛。

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1963)片场，左为严寄洲正在和王晓棠等人讨论

他以惊人的进度，导演了《万水千山》(1977)和《猎字九十九号》，为遭到十年浩劫、一片荒芜的影坛，捧献了鲜花。接着，他又开辟新的艺术蹊径，导演了《二泉映月》。

1983年，为拍摄中国政府改造日本高级战犯的真实题材改编的电影《再生之地》，他为演员们安排了特殊的“体验生活”，把12名男女演员分别关进监狱。

陶玉玲在电影《二泉映月》(1979)中的影像

1986年，他将《死亡集中营》(1987)拍摄成一部深邃凝重、粗狂浑厚的历史悲剧。

1989年，在离休前，他尝试拍摄惊险片《猎豹出击》。几十年间，他的作品受到了群众的欢迎和市场的认可。原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陈播曾称赞严寄洲：他拍的电影从来不赔钱。

高保成在电影《猎字九十九号》(1978)中的影像

他在自己写的《求索篇》中写道:“一生劳碌，一生求索”。“一生求索”贯穿于严寄洲电影历程，他从戏剧走向电影，成长于革命年代，是新中国具有自觉创新意识的电影艺术家。

严寄洲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电影教育。在同龄导演之中，他的起步比较晚，37岁才导演了第一部电影。

摄于2014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厂内，严寄洲和王晓棠散步

他的艺术创作有三个重要资源：首先是新中国成立前观摩的大量电影，第二是个人的生活经历，第三就是依靠自学。

严寄洲始终坚持自己的创作理念，兢兢业业，是实至名归的高产与深受观众喜爱的电影导演。

严寄洲、王荣华夫妇

晚年的严寄洲

从走进八一电影制片厂大门，到1988年正式离休，扣除“反右倾”中下放连队的9个月和因“文革”当了13年“反革命”，严寄洲在导演岗位上干了22个年头，先后参加了25部电影的拍摄。每当有记者 向他提问，你最满意的电影是哪一部？他总是回答，下一部。

2018年6月21日，导演严寄洲在北京仙逝，享年101岁。

作者:严寄洲 副标题:严寄洲自传 出版社:中国电影出版社 出版年:20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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