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坦途的林行舟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外室女林映安命运也被改变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892更新:2023-04-28 00:03:07

织锦词【三文不吃鱼】

时值初春。

黑云漫天重重的压过头顶,朝西的偏房窗牖本就不够明快,这亮光一被遮住屋里就更显沉闷了几分。

乌衣巷深处的一座三进院子大门紧闭。

内院里只有一个穿着素色交领襦裙的小丫鬟正在给游廊下的兰花浇着水,春兰盛开吐蕊,嫩白的花瓣上还滴着水珠。

春日的晌午热气涌出,乌云盖顶闷的要命,湿热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西边的小院里,穿着一身月白衣衫儿的姑娘执笔端坐在书案前,细密的汗珠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被风滴落,晕开了纸上还未干透的墨痕。

林映安看了眼窗边开始摇摆的几株海棠,干脆挺了挺脊背,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臂。

坐在门口打络子的小丫鬟听见屋里的动静,收起手边的针线笸箩,提起裙摆轻声进了卧房。

手脚麻利的关了半扇窗牖,点上香炉里的檀香,掌上灯后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林映安阖眼,嗅了嗅空气中檀香独有的清凝气味,舒缓了眉间的不适后,回头望向身后正给她揉捏着肩膀的丫鬟,“这风起的邪。”

丫鬟伸手探了探窗边,“风刮一刮倒不显闷得慌了,倒春寒的夜里凉,这风少不得还要再刮几场,回头婢子找人把这窗缝再多贴几张麻纸补牢些。”

眼见风大,刚还在院外浇花的丫鬟此时又慌着把刚浇过的春兰搬到西厢房外的走廊下,看着脚上沾着的泥点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窗外,“姑娘写字累了吧,正好闻闻花香。”

林映安微微勾了勾唇角,“秋菊堪餐,春兰可佩,这花被你养的不错,别在衣服上一两天蔫儿了倒可惜,端去厨房兴许也能成几道糕点。”

“是……”小丫鬟被夸赞,也顾不得鞋子上的脏污,端着花盆就往厨房跑去。

“姑娘尽会夸她,一早您就说了这天要落雨,偏她还不信跑去给花浇水,”润画换了换脚,站到林映安的另一侧,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些,“您今天时间久了些,这肩膀都僵了。”

“想着事情就忘了时候。”林映安说着抬抬肩,果真是有些酸楚,“你歇一歇,我自己走走还舒爽些。我们小门小户的没那么多规矩,你们都别拘着自己。”

“婢子不累,外面刮着邪风,等天好些了婢子们再陪您出去走走。”

话音刚落,门帘就被细声挑起,清棋和另一个刚从前院赶回来的丫鬟站在门口搓搓手,散了散周身的湿气才进了里屋。

“不是要做糕点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清棋倩笑,“刘妈说午膳都已经备好了,糕点留着下午做,姑娘要是饿了还可以填填肚子。”

说着就同一起进来的丫鬟利落的收起散落在桌案的宣纸,放进地上的火盆旁一张一张的点燃,二人看着是做惯了这事的。

纸是上好的宣徽,价比黄金,一入火盆火苗便腾起尺高。

“下次不必再买这么好的纸了,怪可惜的。”林映安凝眉。

抚书笑笑,“您不讲究吃穿,唯一的一点喜好就是写写字,用些好的也不打紧。婢子只觉得姑娘的字写的这么好,就这样烧掉才可惜。”

林映安随手卷下两臂上的袖袍,“不过是随手涂写的,又不成器,留着教人笑话。阿娘寻你做什么?”

“今日十五,夫人想着府中的大夫人要来,先让婢子来探探姑娘的口气。”

林映安抿着唇角,“阿娘那里什么心意?”

“婢子听着夫人话里有些松动,还叫我回来劝劝您……”

“阿娘一向受不得约束,怎就突然改了主意?”

等火盆里的纸张燃尽,抚书才起身把手里未燃完的半摞纸放在桌上,端了杯茶送到自家姑娘跟前,“夫人也是忧心您,下月您就及笄,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林映安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环视一圈正低头忙碌的几个婢女,“你们呢?也想回林府吗?”

两个小丫鬟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低下头继续,抚书看着她将茶水喝下后接过茶杯,低着头抬了抬眼皮,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

收起犹豫的神情,抚书深吸了口气,“那婢子就照实说了,婢子是想要回林府的。”

林映安点点头,又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两个小的问:“清棋和润画,你们呢?”

两个人想了想,认真的摇摇头,“婢子觉得就在咱们院里挺好的,姑娘自在。”

“光是自在有什么用,姑娘长大了是要嫁人的。”抚书小声嘀咕,“回了林府,好歹也是有个名分的官家姑娘了。”

“官家姑娘有什么好的,规矩大的要命,吃饭走路都要让人管着,说话也是歪歪绕绕,不痛快!”

抚书瞪清棋一眼,“照你这性子,也别在咱们院里待着了,明天我就把你送去土匪窝子。”

“姑娘才舍不得我……”

林映安有些无奈,“争这些做什么,不过先问问你们的意思,最后回不回去怕是也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京都城里养外室,对林府这样的清贵世家来说毕竟是不光彩…...”

大黎民风开放,昌平城中被包养的外室不在少数,她阿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虽是外室出身,林映安自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林府的大夫人心善,自打她出生之后,每月月初必定按时差人替她们送来钱粮,每逢十五还会亲自到外宅里看望她们。

她一直推脱没有跟着入府,倒不是她们母女拿大故意驳大夫人的面子。

一是因为林映安知道她阿娘与林家大老爷林行舟,也就是她的父亲并无感情牵绊。

二是她也存了私心,独居在外虽说名声上是不太好听,可总算能按自己的心意活一番。

林家一百二十余年书香传承,是上百年的清贵世家,规矩大。

像她们这种出身的回去别说家里的主子,怕是连稍微有点身份的下人都不看在眼里,她倒是不怕,就是担心时间久了阿娘受委屈。

况且远亲近臭。

大夫人每月这么走一趟是给了她们脸面不假,但自己那里也落着心善大度的美名,要真是天天在一起了,她阿娘和大夫人未必就能相处的这么融洽。

“从前大夫人来了也没少提起要接姑娘和夫人回府的事,您不点头这事也就过了,这次看着似是有几分诚心,轻易不会再叫您糊弄过去。”抚书虽说也是婢女,但在这屋子里她年岁最长,说话也带着几分语重心长。

“今时不同以往,父亲最惜名声,能纵着我和阿娘在外十几年,已经是给了我们很大的体面,如今时势弄人,也到了我们不得不回的时候……”

抚书心里虽是盼着自家姑娘能回到林家认祖归宗,外面的日子再是自在,总比不得女儿家的名声重要。

以往回绝的话听多了,这次听到耳里仍觉不太真切,她又确认似的问道:“姑娘,您这是要应了?”

“嗯,你们几个这几日把东西收整收整,你抽空也去阿娘那边回个话,叫她也早做准备。”林映安淡笑回她。

“是,婢子叫厨房热上一壶梅子酒,夫人要是知道您肯应下指定还要喝上几盅。”

还真是,说是嗜酒如命可能有些过。

但在女子里,她就没见过比阿娘更好饮酒的人,这家里不管大事小事,遇事先饮三杯,恨不得每日清早端上来的漱口水都在酒糟里面泡上一泡,就是这酒量实在不敢叫人恭维,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养活肚里的那只酒虫。

这也是她一直不敢应下大夫人搬回林府的原因,单是这一样闹出丑就能让林家成为笑柄。

“先不急,回去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们的打算。”林映安拍拍肩膀上的手,“我先说说我的决定,你们听后是去是留都随心意。”

三个人立马停下手头的动作跪在她面前,把头埋在地上,“婢子不走……姑娘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林映安垂下眸色,“高门大户里不愁吃穿,但哪有自己的日子自在,我要能选,倒是想留在小院守着阿娘过一辈子,只不过人活一世,总不能事事如意,我既是林家女儿,在这事上没有选择,但你们不同,你们还有选择的机会,这些年你们也学下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出去以后不管做什么,总好过跟着我去走一条前途未卜的路。”

包养外室对商贾人家来说许是无伤大雅,一般的官宦在外养小的也不是没有,只要不是过分的,大家族里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林家老太爷生前官至右相,掌中书省实权,父子同朝为官,林行舟原以为他能做到这个三品的翰林掌院学士已是熬到了头,不想这次竟得了官家点拨,有意将他的位子再调一调。

林家人才不济,已经十几年不得朝廷重用,这话一出,看在外人眼里多少都有几分要复用林家的意思。

“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只是官家撂下这么一句话,林行舟也就把这句话在每月的家信里撂给了她。

她心中自是了然的,养外室虽不违律法,但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林行舟一生清正,总不能叫他在这一事上栽了跟头。

所以这次她不等大夫人再提,自己先收拾好东西走人。

识趣的人,总不会让人太过厌恶,说不准看在她这份识趣的份上,林家能多容她阿娘几次。

“林家虽是清贵世家,但高门大户里哪家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儿,我和阿娘外室登堂,更不知要面对什么风雨,若真有什么首先遭殃的就是你们几个。”

林映安沉着声音, “虽说我也是林家的女儿,可这出身和正经的官家姑娘还是差了不少,况且到了我这个年纪,林家也不过是我和阿娘的暂居之地,以后要被打发到哪里讨生活全凭父母之命,连我自己都看不清的路,到时候拿什么护住你们!”

她自然也是舍不得她们的,只不过入了府,她们几个的身契就要交到别人手里,生死就不由自己了。

清棋和润画头摇的像拨浪鼓,手伸到一旁拉拉抚书的衣角。

抚书捏捏衣角上冰凉凉的手指,跪下朝着林映安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姑娘,您就看在婢子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的份上也别将我们舍了去,府里的规矩婢子们都学着了,绝不给您丢脸面。”

“那些大地方呆惯了人怪会看碟下菜,您这回去后身边再没个贴心人伺候,背地里不知道要给您使多少绊子,您好歹也是林家的姑娘,要是与她们计较没得失了身份,婢子们的命都是您捡来的,换了谁伺候能有我们尽心,您也不要怕连累我们,要是哪天真有了好歹那也是我们福气不够,怨不到您头上。”

“抚书说的就是我们想说的。”润画开口,两个小丫鬟也往前跪走了一步,硬生生的憋着在眼睛里打转的泪珠不让掉下来,“婢子要真是命薄的,那林家就是我们的归宿,婢子们认了!”

说完又背过身子擦干眼眶里的泪水。

她们进府的时候也不过七八岁,两个小丫头在街上讨饭被人打的不成人样,当时多少大夫说她们没治了不肯收,姑娘跑遍了京城所有的医馆才将她们二人从阎王殿门口拉回来。

这些年她们几人相依为命,早就把姑娘当作了自己的亲人,只要能在姑娘身边伺候别说受些委屈,就是让她们把命给了姑娘她都心甘情愿。

“哪里扯得到生死那么远,林家也没养吃人的老虎,你们姑娘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小羊羔……”林映安叹口气,“都起来吧,都说叫你们自己拿主意,你们不愿走我还赶你们不成。”

“是!”三人这才收了泪。

外面的天色压的更沉,疾风掠过院里几株金桂,倒多了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都到午膳时间了,门外怎么不见马车的动静?”抚书看着外面的天色转了话。

清棋也收了情绪,嘟囔道:“往日这时辰早该到了。”

话音才落,一声闷雷轰然炸响,噼里啪啦的雨点如瀑洒下。

原本该是春日里细密绵长的雨这一次来的猛烈奔放,只几个喘息间天地之间就暗成一片。

“这天变得快…...”林映安顿了顿,“润画,去巷子口看看,大夫人没出门还好,要是来了你也好去接应……”

“是,婢子这就去。”

烛光晃的坐着的人影摇摇晃晃,外面风声犀利,呼啸嘶鸣的声音让林映安的心里有些不安。

“抚书,夫人那边还等着回话,你这就过去照我的意思去禀了,等下午膳时大夫人要是问起了,她心里也有底。”

“是……”

“清棋,将桌上的笔墨收整收整,再挑几件平日里常穿的衣裳带走,其余能留在这里的东西都…...”屋外一声闷响,打断了林映安原想说的话。

“去外面看看什么动静?”

“您别急,兴许是大夫人到了,婢子这就去瞧。”清棋也被外面的声音一震,边说边往外跑。

见人到了门口,林映安又叫住她,“外面声势不小,先去前院找几个人。”

“是。”清棋点头,在门口转了方向。

原本热闹的房间只剩她一人,风吹树叶的簌簌声让屋内越发显的静谧,屋外砸门的巨响没来由的让人呼吸都迟钝了两分。

小巷子里只她们一户人家,素来清净,不大可能是有人来访。

大夫人娄氏是正经的官家夫人,再急也不会失了分寸从后门进来,且后巷路窄只能容人行走,连轿子都抬不进来,何况马车……

林映安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出了院子,定神看着门口,还没理出头绪就见刚刚出去的几个人影相伴跑了进来。

怕雨滴在油纸伞上发出声响,三人是空着手跑回来的,此时浑身都被雨水浇透,“姑娘,前院也被人围住了,听动静人数不少,像是……像是官差!”

见几人的衣衫尽透,林映安忙把手里的油纸伞撑到她们头顶,来不及追究缘由,立马转身回屋,边走边吩咐道:“润画先去应门,昨日教你的小诗可还记得?”

润画想了想,用力的点点头。

“那好,在心里默背两遍之后再开后门,不要怕……”

“是!婢子不怕!”

林映安神思顿顿,脚步不停,“抚书,将我藏在书案下的东西摆到个不显眼的位子去,火盆搬进祠堂,再将未烧完的宣纸同我放在桌案下的佛经混在一起一同带去,请阿娘进祠堂礼佛。”

“是!”抚书快步离开。

清棋咽下口中的口水,眼神定定的的看着自家姑娘,林映安拍拍小丫鬟捏的泛白的手指,“要你自己出去,怕吗?”

眼睛对上她家姑娘的视线,清棋心底的惧意莫名就消散了几分,“婢子不怕!”

“好,东边侧院有一道矮墙,你翻出去后沿着缝隙穿出去,那里狭窄只容你侧身通过,不用担心有官兵守着,你出去后去宁福巷,找个能看清林府大门的地方看着就好,什么也不要问,见了人也不要慌张,有什么情况赶紧回来禀报。”

“是!”清棋点点头,把油纸伞夹在腋下跑了出去。

林映安安排完身边的三个人后半跑着回屋,挑了几本昨日才拿出来重温的书藏进床头上榫卯的严丝合缝的暗格里,这才重又坐回软榻上,将装着针线剪刀的笸箩藏在身后。

屋外的润画努力使自己镇静,磕磕绊绊的在心里默背完古诗,手脚还是不由打着颤,试了两次才拉开门闩。

门外一行十四五个官差站成两排,为首穿着黑衣的男人一把把门推开,边走边亮出手中的令牌,“大理寺奉旨办案,无关人等一律回避!”

官差们大步进了院中央与从前院进来的另一队人马集合,抚书已经打点完刚刚姑娘交代的事情,慢一步的跟了过来。此时也顾不得官差们手中得刀剑无眼,紧紧护在林映安的身前。

“搜!”为首的男人并不理会站在一旁的主仆三人,将队伍分成了几个小队挨着房间搜了起来。

见着几个官差进了林映安的闺房,润画就要出声制止,被林映安拦下,“无妨,随他们去。”

他们来了并不直接拿人,林映安心里反而踏实了些,她们母女整日守在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必不会跟大理寺这种地方扯上关系。

可官差们如此兴师动众,牵连到她们的也绝对不是小事,想及此,不由隐隐有些担忧。

为首的男人见着瑟瑟发抖的几人面色不善,目光凌厉打量着她们,扫视了屋内一圈后才将腰间的佩刀收回。

春日喜下阵雨,看着来的急,真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会儿的时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雨声渐小,大有要停了的趋势,天边也闪出一缕亮光,屋里搜查的人也都撤了出来,只留为首的男人手里拿着从她房里找出来一叠泛黄的纸。

“林姑娘,可否告知这纸上写的是何内容?”

林映安咬着嘴唇,屈膝行了个礼,“回差爷,纸上的内容小女也不甚清楚,只知是开蒙的夫子所留的几本古籍上的东西,小女幼时觉得有趣便临摹了几张。”

纸上文字工整简洁,方方正正,与大黎官用的文字截然不同,男人虽是第一次见却也不难看出这字里行间的隽秀之气。

只是行文虽是流畅,笔锋却不显现,显然是因为着笔之人的腕力不足,如果说是幼时之作,倒也说得过去。

见字识人,男人对着林映安的态度倒是好了一些,“夫子现在何处?”

“小女不知,夫子只教了小女两年,六岁之后便再没见过。”

“所留古籍呢?”

林映安点点头,“这就拿给官爷。”

抚书慌忙跑进姑娘的房间,屋里已经被翻的一团糟,枕头被褥散落在地,书案的书混着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衣物散在各处,抚书踮着脚从门边摸进去,趴在地上寻摸。

在门外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抚书很快的寻到了被扔到床边的几本颜色有些泛黑的古籍。

男人拿到书后粗略的翻看了几眼,见着确实有些年头,也不再多为难,带着所有人连同那几本书退了出去。

看着人都拐出了小巷,抚书才颤着手脚将大门关上,心底提着的一口气松下再被冷风一吹,浑身的寒气都涌了出来,脚下一软就瘫在地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看到还站在院里的林映安和润画,怕她们担心又朝着她们勾了勾唇角。

“姑娘,人都走了。”

润画被吓的不轻,眼眶里还憋着眼泪,赶紧上前挽起抚书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几人回到屋内,总算是暂时的松了口气。

屋里虽是被翻过,看上去有些狼藉,除了被带走的一些书信,贵重的摆件首饰却都还在,并没有被搜刮过的迹象。

两个丫鬟回了耳房换好干净的鞋袜,清棋默默的收拾地上的杂物,换了套新的床褥。

“姑娘,”抚书拾起藏在案底的一本古卷,这本书她家姑娘时常放在枕边,“方才屋里太过混乱,交给差爷的书婢子不小心遗落了一本。”

林映安稍感意外,“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大胆了?”

“哪里有那么大胆子,”抚书低头看了古卷一眼,“婢子的心现在都还慌着,只是您平日里最看重这卷,婢子舍不得被他们拿去糟践。”

没有想象中失而复得的喜悦。

林映安翻开手中的书卷,里面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方块小字都是出自她之手,还有这书中作旧的痕迹,如是那些飘远的记忆又重新碰撞进她的身体。

从邗元二十四年至今,她来这里已经十五年了。

自来到大黎朝,她从能握笔起就断断续续将自己前世的记忆一点点的记录下来,只是这些记忆繁杂,许多事对于这个朝代的人来讲或是光怪陆离,或是有违天道,所以她从不敢轻易示人。

林映安低头看了眼书案旁的柜子,尘封在那里的书卷是她前些年用现代的简笔字写下的一些随记,做了些处理后就一直放在那里,因为不带任何的政治色彩,所以她也不太在意。

如今都被官差带走,说不上是有多不舍,只是心里莫名的就空落落的,像是自己与前世的联系都被人凭空抽去,脑里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不过是无数个夜里积攒起来的一个梦而已。

“烧了吧。”

十五年的平淡岁月,足以让她忘记大半的前尘往事,让她从最初做回婴儿时的茫然无措惶恐不安变得波澜不惊从容坦然。

抚书诧异过后又缓缓点头,“是。”

是她大意了,如今状况不明,谁又知那些官兵不会去而复来,到时又会不会利用她这点的小心思做起把柄。

林映安走到床边,放在一侧的衣箱还是打开的,里面装着首饰的盒子锁被撬开,新打的器物和银票被打乱了方向,胡乱的堆在一起。

她将几支流苏缠绕在一起的簪子分开,又将飘散的银票叠好放进去,然后也不再有其他动作。

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滑过盒子的表面和底部,就连里面被划破的内衬都没有放过。

“我要去趟林府。”

林映安转身往外,官差来去匆匆,绝不是为她而来。

能搜查到她们这所外宅,又这般仔细查找,必定是在寻极有分量的东西,她所认识的人里能担得起这份重量的,只有林家。

“姑娘,您不能出去。”抚书上前抱住她的胳膊,“若是真有什么变故,夫人那边除了您谁都劝不住…...”

“大夫人没来,我心里有些慌,总要过去看看才好。”

“兴许是下雨耽搁了,您先别慌,林家势大,轻易不会有人敢去得罪,再说要是这出动静要真是那边闹出来的,您去了别帮不上忙反累了自己,您要实在不放心婢子去一趟,您就留在家里,好叫大家安心。”

抚书说完就要出去,被林映安拦下,“罢了,是我心急了些,去夫人那边。”

她现在虽是着急,却也知道抚书说的没错,林行舟现在三品大员的身份在这京都不算显贵,但有林家祖上留下的余荫庇佑,等闲不会有人招惹。

若是来人权势滔天,她自问也没有能力挽狂澜的能力。

为今之计,只有等着消息。

二人走到祠堂的时候海岚正快速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身子端正的跪坐在蒲团上朗诵经文。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海岚不敢回头,紧闭的眼睛上眼皮更加闪烁。

反倒是守在一旁的方嬷嬷冷静一些,见到林映安过来朝她微微屈了一身,“姑娘可还安好?”

海岚听到嬷嬷的话,这才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人是女儿,长长的舒了口气,“没事了?”

林映安向着方嬷嬷点了点头,随后又搀起她阿娘的胳膊道:“您受惊了。”

“无妨,人可都走了?”海岚向外张望。

“都走了,他们可有为难阿娘?”

海岚向外再看一眼确定没人在,一把丢下手中的佛珠,大咧咧的坐下,“看在大人的份上,也没人敢为难我。”

这话并不出乎林映安的意料,“方嬷嬷?”

方嬷嬷是林家的家生子,一家几代都是在林家当差,年轻的时候被林老夫人安排在大夫人娄氏身边。

后来几年大夫人看着海岚不会当家,林映安又小,这才将她安排过来帮着管了几年家里的帐,能被林家人看重的人自然是通透的。

“是,昌平城里的夫人们初一十五都有烧香念佛的习惯,差爷们也不觉有异,并未多追问,也没有为难夫人……”方嬷嬷一直垂着的眸子向上一抬,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林映安顺着方嬷嬷的视线看过去,看着阿娘的动作无奈的笑笑,那在椅子上半靠着身子潇洒饮茶的姿势,以及品味到茶味甘甜后自然而然的一声“咂巴”,倒比她更像是来自异世的灵魂。

没有察觉到身边人打量的目光,海岚放下茶杯舔了舔嘴唇,似是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自顾自抬头看了眼抚书,突然想起她方才回禀了一半的话,“抚书,你继续说。”

除了她,屋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宜再提起这个话题。

抚书知道自家姑娘心里在担忧什么,也把原本要回禀的话忘在一边,“婢子想来禀您今日准备了酒酿蟹,结果厨房里的酒用完刘妈忘添了,特来到您跟前儿讨几杯入菜。”

提起酒,海岚果真也不再想其他,“三月的蟹还算难得,倒也不污我的美酒,叫嬷嬷拿与你就是。”

林映安走到歪坐在椅子上的阿娘身边将她的身子扶正,握着她的手在手中紧了紧,“醉蟹要配上了年份的花雕才最鲜美,在酒窖里面嬷嬷的鼻子哪有您灵……”

“你这话没错,酒色当前,也只有我这鼻子当仁不让,那只有’劳烦’我走一趟了?”海岚面露欢喜,已经等不及的要站起来。

“是,劳烦阿娘走一趟……”林映安笑着点头,理顺她衣角的褶皱,将她扶至门口,又吩咐道:“抚书,刚落过雨地上湿滑,小心搀好夫人,地窖阴凉,下去之前都先披件厚衣裳,别受了寒。”

“是,姑娘。”

方嬷嬷见人走远,将闭着的门窗打开,屋子里一时亮堂起来,“姑娘这性子细腻,没有半分随了夫人。”

“这世间精明人多了,似她这般糊涂的才最难得,阿娘的境界我这辈子怕是都到不了。”林映安摸了摸海岚方才用过的茶杯,笑的无奈,“若非是这样的性子,我又怎么能好生生的活在礼教森严的昌平城里,怕是在我来不及出生之前她就成一具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冤魂了。”

“这倒是,夫人内心清明,大智若愚,老奴也远远不及。”

“嬷嬷过谦了,这世间人本就各不相同,正因为阿娘那样性子的人少才显珍贵,如果要我选,我倒希望身边能多一些像嬷嬷这样灵秀又持重的人…...刚才您欲言又止,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外人,您有话不妨直说。”

“老奴惭愧,果真一个眼神都瞒不过姑娘。”

“您方才才夸了我细腻,总不好这么快就叫嬷嬷失望。”

静静地看着她片刻,方嬷嬷才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火盆里的灰烬,声音比起以往肃正几分,“老奴知道姑娘聪慧,虽您平日不显,但老奴也看得出即便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姑娘,眼界和见地都无法与您相比,但您即便再是聪慧伶俐也只是个女子身份,有些东西不是您该沾染的,免得害人害己。”

林映安想起刚才交代过抚书将她房里的宣纸和佛经一起拿到祠堂,猜到她意有所指,“嬷嬷见到我写的文章?”

“春闱刚过,老奴不才,但好歹也是受过老太爷教导几天的,正巧家里的侄儿刚刚参加完省试,不免就多留意了几番。”

“嬷嬷既是受过老太爷教导,可能看出我这文章如何?”

方嬷嬷欠欠身,“不过能识几个字,懂些皮毛,老奴不敢做评价。”

林映安笑笑,“若真如嬷嬷所说,您必不会这么紧张。”

“您是老太爷的孙女。”

果真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人,说话总是滴水不漏,既不驳了她的面子,又不让自己后退半步。

是啊,林家老太爷当年是何等的人物,这话无疑是对她文章最大的肯定,但她更听的懂的是“孙女”二字。

“为大黎建功立业的有林家男儿足矣,嬷嬷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有姑娘的话,老奴便放心了。”

方嬷嬷又向着她行了一礼,她在这座院子里住了将近十年,此时还是第一次在心底里开始认可这个姑娘。

大夫人是林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在她眼里那才是正经的主子,她从前不明白为何老爷和夫人会这么厚待这母女二人,如今看来还是老爷慧眼识珠,看人比她准。

外室生的又如何,林家的子孙众多,真正能有老太爷几分才干的,也只得这一个。

看着方嬷嬷的身影,林映安想了想又抬起声音,“嬷嬷今日既已看到,那我倒也有几句话想同您讲明,也免得嬷嬷忧心。”

“您说。”

“受林家照拂这么多年,映安心存感激,我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不是怕连累大人清誉,我和阿娘这辈子都不会妄想回到林府,可既然大人开口了,即便我心中有彷徨,为了大人前程我们母女也心甘情愿回到林府恪守本分,若是在清明盛世,我此后自是乐于受林家庇佑,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管绣花喂鱼的闺阁小姐。”

方嬷嬷回过头想要说什么,林映安又继续道:“可若是有一天林家落难,您的一手锦绣文章能救林家于水火,您又该当如何做?”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是吗?”林映安语带苦涩,“大夫人信诺,自我三岁那年起,整整十二年,每月十五必在午时之前来,从未晚过,偶尔遇上坏日子也会提前差人来回话,这点您比我清楚。”

方嬷嬷面色沉了下来,她怎么会不清楚?非明就是太清楚了才不敢往下深想,也不愿往下深想。

“林家世代忠君,上报国家,下济黎民,这样的人家自有老天庇佑!”

一向都以稳重自持的人,话里难得带出几分气性,虽是背影笔直的僵在原地,但刚刚经历过那样的事,话里少了些底气,像是知道这样的话说服不了别人,只能说给自己听。

见没人回应,半响,才又听到她道:“便是有那么一天,老奴自当一条白绫随了主家去,也不会任凭自己辱没老太爷,辱没林家的百年清誉!”

与料想中的话一字不差。

林映安苦笑,“当年与您一起在府里当差的婢女何其多,受过老太爷教导的又何止您一个?堂堂一品相爷纡尊教导府中的婢女,那是何等的胸襟。他老人家从未因你们是女子而薄待过半分,而您却因自己是女子就如此轻贱。您今日这一番话,若是老太爷在泉下听见,必定也免不了一声叹息。”

说完话,她也不再理会方嬷嬷的反应,福了福身就往外走。

走出祠堂,林映安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在这个皇权至上,礼教森严的时代,像她一般有着现代思想存在的人无疑是矛盾和痛苦的。

但她也没有妄想过能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改变这个时代,每个时代有着它特殊的成因,历史的车轮绝不因某一个人的意志而改变轨迹,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但她自问也不是一个容易向命运屈服的人。

就如她同方嬷嬷讲的,如果生在清明盛世她自乐于做个吃喝无忧的懒散闲人,可若是乱世欺人,她总是要与命运搏一搏的……

回了自己的院子,润画已经收拾好正房里的东西,搬了把小杌子坐在耳房里呼吸浅浅的叠着她们几人的衣物。

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出去。

“什么时辰了?”

“未时过半。”

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林府在城东,按着清棋的脚程来回个把时辰足够了。

林映安皱着眉头进了院门,伸出胳膊虚扶了一下,她的脚下没来由的有些酸软。

润画懊恼的拍了拍脑袋,走快几步过去搀起自家面色发白的姑娘,“婢子怎么忘了您自小就有气血不足的毛病,最是饿不得,这就叫厨房里端些吃食。”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今日的院子里比平日里还要安静许多,这突然而来的宁静反倒退去了一身的倦意,揉了揉额头,林映安闭着眼睛任由思绪乱转。

脑子里装着事,她的意识一直都是在半梦半醒间,就在林映安的脑子搅成一团乱麻的时候就被一声震天的号角声吵醒,门也就在这时被人推开。

“姑娘,该起了,吃些东西。”润画递了条热帕子给她敷脸。

“现在什么时辰了?”林映安睁开眼,看着桌上放着的一碗红糖荷包蛋,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润画用勺子搅散碗里的热气,把勺子递到她手里,“您不过就眯了一刻钟。”

“才一刻钟,我这儿像是过了几个时辰,好端端的这外面就吹起了号角?”

“听着刘妈说是朝廷里的大将军打了胜仗回来,今天要入城,外面热闹的紧。”

林映安点点头,“朝廷里有本事的人多对咱们百姓来讲是件好事。”

“是。”

门外又传来动静,润画的脚下一慌就又下意识的护在姑娘身前,自己的身子却像只受惊了的小鸟似的发颤。

林映安才意识到自己担忧的情绪外露的这样明显,才让这个平日里处处以她为主心骨的小丫鬟都慌神失了理智。

“砰咚”一声,房门被人一把推开,清棋步伐踉跄的跨过门槛,一进门便跌在地上,进来时压着的呜咽声在见到自家姑娘的这一刻再忍不住。

换作平时她似今日这般失态,润画定要斥责几句。

今日就连她都感应到什么一般,忍住训斥的话,只用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不断颤抖的嘴唇,盼她说些什么,又盼她什么都不要说。

“姑娘,林家老夫人没了,送葬的队伍已经快出城了!”

林映安怔住,身子晃了晃,血气一时全都上涌在头顶,一时站在原地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脑子里也料想过许多可能,甚至她都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果真听到这样的消息后,眼前的这一片静谧突然让她有了一种不真实感,好像整个人是悬在了半空,轻飘飘的寻不到着落。

“扶灵的是谁?”她怀抱最后一丝希望。

“是三老爷家的两个公子,大公子成亲的时候婢子见过他们。”清棋抹着泪。

“三老爷膝下不是只有两个庶子,都才不到六岁吗?林家子孙兴盛,如何轮得到……”润画不敢再说出接下来的话。

林老夫人堂堂一品诰命夫人死后不见吊唁没有停灵,由着庶出的稚子送葬…...林家的天,怕是要塌了!

没有留给她太多的时间,林映安看了眼天色,对着还僵在原地的润画交待几句,也不再多话。

送葬的队伍估计已经出城,她得要早点儿赶上。

海岚从酒窖出来的时候还剩着三分清醒,得了消息之后直接脚下一软半晕了过去,醒来追出去的时候早就看不到林映安的身影。

“姑娘有情有义,老爷和大夫人不白疼她。”方嬷嬷扶着海氏,一向挺直的后背看着都佝偻了几分。

海氏看着方嬷嬷已经哭肿的双眼,掏出帕子替她擦掉脸上的泪,将就着帕子擤了把鼻涕,“她也是林家的女儿。”

大黎海清河晏,已经几十年没有外患,这一次边境外敌来犯,常年驻守边境的将军带兵挂帅,半月退敌百里。

朝廷久无战事,这一仗又看着赢的漂亮,让守在边境数年快要被遗忘的武将们又重新入了朝廷的眼。

为了表示国力强盛和振奋民心,前几日就有人把大将军回朝的消息透露了出来,所以今日的街道上早早的就站满了城中的百姓。

一路军容浩荡,队首的一展红底黑字的大纛旗足有两三丈高,旗上烫着金边的“宗”字迎着风猎猎作响,高耸于云,像是叫人把脖子望断。

不过,相比起百姓的激动和兴奋,路正中的大将军一身紧束银甲,气度岿然,显得格外镇定,即便头盔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都掩不住他面上散发出来的冷峻。

倒是他身后骑着匹黑马的小将,头上顶着大红色的盔缨左右招摇,向下抛着明晃晃的笑,看得两旁不常外出的闺阁女们面红耳赤。

林映安无心热闹,拉着清棋的手在人群里寻找能容她们穿过的缝隙,主道两侧挤满了人,就连两边敞开门做生意的铺子里都塞的满满当当。

二人只能退到一条窄巷,耐着性子等着人群跟着大将军的仪仗队伍往前,等路上稍微宽松了才往城外的方向跑。

林家的根基就在昌平,城外有半座山专供林家族人下葬。

前些年林家老太爷走的时候林映安有跟着送了半程,所以大致的方向她还是知道的,只是过了城外的官道,山里的岔路太多,所以要赶在他们进山之前追上。

出了城的路要顺畅很多。

二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听见前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嚎声,徇着声音赶上去林映安才看到拢共也就五六十人的送葬队伍,几个壮年的家丁头蒙白布抬着新旧不一的两副棺椁,正要往林子里拐去。

大黎开朝百余年,历代皇帝都是以“仁孝”治国,不管是官家还是普通的百姓家,人走之后的身后事都是要大操大办的,老夫人走的如此凄凉,实在是出乎林映安的意料。

等走近了,这才看清送葬的人里除了林府的家仆,林家的子孙不过寥寥几人,除了三房里两个不满六岁的庶子和娄氏尚在襁褓中的孙儿再不见其他男丁。

女子阴气重,向来不入用来墓葬的那片山林,如今没有子孙扶灵,这群最多不过十三四岁,最小也才两三岁的女孩子也不得不跟在灵柩后面拐进山林为祖母送行,百年大族朝夕之间就已沦落至此,林家到底是犯了何等了不得的大罪?

不及细想,看到大夫人娄氏正被人左右搀扶着跟在队伍的后面,明显脚下已经没了力气,林映安鼻子一酸,赶紧上前换下了婢子的手。

她这突然的出现让娄氏也有些意外,等反应过来后将她换来的手紧紧的握在掌心,苦涩着说不出话来。

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人追上来给老夫人送葬,当看到来人是她时,众人又都漠然的转过头去。

大夫人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怎么跟过来了?”

“来送送老夫人。”林映安往前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抬在后面的灵柩上。

“那里面是苏嬷嬷,跟着你祖母一起去了。”

苏嬷嬷跟在老夫人身边几十年,她曾经也见过几次,比起老夫人身边其他几位常在人前走动的嬷嬷她算是话最少的,没想到最后跟着老夫人一起走的会是她。

“没等到您来就猜到有些不好,早知道就不该在家死等,兴许还能见着老夫人最后一面。”

“林府早就空了,你去了也是徒劳。”大夫人苦笑。

顺着大夫人眼睛望去的方向,林映安这才发现女眷们身上穿的衣服下摆都压下了折痕,看上去像是几天都没有换过。

林家百年书香世家,规矩大,别说衣服上的褶皱,就算是落了粒灰那都有人立马给换上套新的,可以想象她们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竟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消息是有的,只是传不到你们的耳朵里……”

是啊,相比起朝中的权贵,普通老百姓想要知道些什么何其不易,更何况她们一屋子足不出户的妇孺。

大夫人看了一眼前方,低着声音道:“抄家的旨意是连夜下达的,官家有意瞒着,也就没人敢声张。”

“难怪,也不知大人是犯了何事惹的官家如此恼怒?”

“要是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反倒不这么恼人…...”娄氏又叹口气,“从进去到出来的也有好几日的光景,上面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往出吐,咱们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就走到这一步。”

“连大人都不知内情?”

“想来应该是知晓的,只是他向来不与我说外面的事,这次又没关在一处,好几日了连他的面儿都不曾见过,如今怕是还不知道老太太去了的事……”

大夫人重重的咳了几声拍了拍胸前,才又继续道:“前几日科考,官家卿点他为主考官之后就一直宿在贡院,原放榜那日就该回来,老太太还特意嘱咐我熬些参汤留着,没想到人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稳家里就有官差闯进来,当时乱成一团,我也没顾得上问几句就叫人打散了。”

林映安心下一沉,“大人是此次科考的主考官,会不会与这次的祸事有关?”

“你父亲做了十几年的翰林掌院,主考省试也不是头一次,怎么会在这事上出了差错…...”大夫人拍拍她的肩膀,“前堂的事岂是我们猜得透的?吃着皇家饭的人,脖子总是不比旁人长得结实,这个我早有准备,不过就是早一程晚一程的事儿,你父亲要是有个好歹,我总不会让他黄泉路上孤单就是。”

“还是得打起精神来,您现在丧气早了些,咱们能好生生的出来,大人未必就不行。”

擦了擦眼角的泪,绢帕又沾过鼻尖,大夫人摆摆手,“老太太多精明的人,但凡有点法子,也不至于一条白绫吊死在那龌龊地儿!”

“老夫人竟是自己了断的,怎么会?”

“昨晚上大牢里来了道旨意,要将这些个发卖与人做奴去,林家的男人是指望不上了,老太太舍了条命才护住这些后辈。”

“后辈们会记住老夫人的。”林映安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林家众人,头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冷静下来。

跟着大夫人的节奏放慢了步伐,温温迎上她的视线,“今日宅子里去了官差,我是想到怕是不好,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夫人,我想知道来传旨的人是传的明旨还是口谕?”

拟一道旨需要三省六部里的诸多部门协同配合,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去刻意隐瞒,如今林家出了变故消息并没有外传,极有可能只是宫里传了一道口谕。

大夫人像是被她提醒,抓着她的手猛的一震,“只是一道口谕!”

林映安拍拍被她略微捏疼的手,宽慰道:“大人向来思虑的长远,做事也周全,官家既是在夜里传旨又封着消息不往外传,想必也是给林家留了后路的,这一难看着凶险,但只要一天没有明旨下达,那就还有变数,事情就总有拨云见日时。”

“对对,只要你父兄们能保全性命,别的我也都不求了。”

“会的!林家定会平安无事!”

见她答的笃定,大夫人娄氏的心里也得了几分安慰,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她置身其中竟没想到这点,想到并未是在绝路上,黯淡了几日的脸色也有了些生气。

山林里面树密路险,好在林家常有人来打理,一路也不算难行,老夫人没有另起墓地,跟老太爷的合葬在了一起,苏嬷嬷也跟着葬在了不远处。

下葬的时候女眷们都没有跟过去,能走到这里,对她们来说已经极不易。

虽然没有在跟前,姑娘们还是红着眼睛,跪在地上朝着老夫人埋葬的方向磕着头,受林家庇护十五年,林映安也跟着大家一起跪下拜了三拜。

行完礼后众人都静静的站在一旁,到了这时已经不见哭声,被关在狱里的那几天眼泪就已经流的差不多,昨晚老夫人缢死在大牢,对这些女眷的冲击就更大,嗓子早已哭哑。

老夫人能走到这一步,是林映安从没想过的。

且先不说老太爷留下的荣耀,老夫人本身就是豫良卢氏的女儿,当年卢家父子跟着昭帝平定前朝祸乱,是名副其实的开国功勋。

大黎立朝一百二十余年,卢家先后出了六位皇后,两个贵妃,前朝更是军功显赫,是比林家还要有威望的世家大族。

在这个时候,她活着才能稳定人心,林家才不会散。

她能想到的,老夫人必然早就知道,可就是明知这样她还是走了绝路,这才是真正让林映安心不安的地方。

三房里的两个庶公子在坟头烧完纸钱,摔碎了烧纸钱的瓦罐又规规矩矩的磕了几个头,跟着仆人回到三房的夫人云氏身边扶着她下山。

两个孩子是三房府里的两个妾室所生,年纪相仿,都还不满六岁,捧着一路的瓦罐走来也不曾喊过一声的苦。

六岁的孩子心里已经会藏事了,家里遭到如此大的变故连大人都撑不住,可这两个孩子眼里憋着的眼泪硬生生的没有流下来。

林映安感叹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如此隐忍,庶出的孩子尚且如此,可见林家这些年虽时运不济但家风并未没落。

一路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几道婴孩哭啼的声音,谁也无心交谈,每个房里的人也就各自成团自己下山。

几房里大夫人年纪最大,又有个还不满一岁的小孩子,脚程最慢,自然又是走在后面,林映安也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身后。

抱着孩子走在她前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夫人叶氏回过头来,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母亲说父亲和靖成会回来的,是吗?”

“是!”

虽不知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嫂嫂为什么要问自己,她还是答的肯定。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林长宁也顿住了扶着大夫人的胳膊,转过身来轻喊了一声:“二姐姐……”

林映安朝她笑笑,也轻着声音应下。大夫人生长宁之前还育有一女一子,长宁叫的便是她在林家姑娘里排的辈分,她没有入林家的族谱,可她们却是打心底里把自己当一家人。

“都会好的。”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会说的这么肯定,经历了那么多,这个时候她们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能够抚慰自己的声音。

“夫人可还记得上月十五去宅子里时带过来的那个檀木盒子?”

大夫人点点头,“你爱看书,你父亲每每也会托我带一些他注释过的书本给你,可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是有一些,”林映安看向她,“大人说我下月及笄,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他便备了份嫁妆给我,您上次带来的并非书籍,而是满盒的嫁妆。原本我还觉得那么多的东西太过贵重,打算昨日见到您再细说,诚不想遇了这事,现在想来那里除了留给我的一部分,剩余的应该都是大人为您做的打算。”

“他竟还做了这样的事,都未听他提起过。”

“怕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不想让您担忧。”

“他早些说,我也好早做打算,也不至于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就下了大狱,如今虽然捡了条命出来,但却什么都没了,道儿还这么小,宁儿也没嫁人,还有你嫂嫂才嫁进门就遭了这样的祸事……”

这话让叶青桐也有些动容,低下头看了眼怀里睡的正熟的孩子,眼眶又变得通红。

看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又因看这几句话变得黯然,林映安只能强打起精神,她享了林家的富贵,林家落难也只有她一个得以置身事外,没有收到丝毫影响,这个时候最没有资格颓丧的人就是她。

“夫人怨的对,等来日见到大人了,我们定帮着您讨公道。不过如今最要紧的事,是要先安顿好这一家子人。”

大夫人抹抹眼角,看着前面三三两两走着的背影心里更沉重,刚刚收起的眼泪又从眼角滑落。

是啊,二房三房的人因他们受到牵连,心里更是没有半分准备,老夫人一走,家里的顶梁柱也没了,现在她们的心里不定是有多恐慌无措,她这个做长嫂的不出头,又能等着谁来?

可是要安顿这么多的人,她现在又如何能做到?

府里的三个媳妇是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选的,大黎立朝一百二十余年,林氏一门进士无数,单是以状元之才官至枢密院的先祖就有七位,像老太爷一般位极人臣做到一朝右相的也有三位,林家最鼎盛时期朝堂上的大小官员十有其二三都受过林家先祖的教诲。

树大招风,老太爷为避锋芒特意给嫡长子选了身世不显的娄氏,所以大夫人娄氏的出身也不过就是个五品临州知州家的女儿,况且临州还远离昌平,就连知道些消息都要等过上几日,这样的娘家哪里指望得上?

林家倒了,娘家无人,这里再加上在林府收整的妾室仆人少则也有二三百人,她现在两手空空拿什么安顿?

见她的目光在二房和三房人的身上来回的转,林映安心里也不好受,大夫人嫁入林家这么多年,家里有老夫人操心,家外有林行舟担着,除了她阿娘这一个外室,家里连个姬妾都没有,她所有要操心的事情不过就是几个儿女。

一下子要她担起整个林府的重担,这对她来说太难,可是,再难她也得站出来,林家的人心散了,只有她才有足够的份量再将人心聚拢。

“夫人,城西有座院子,安置好这些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位子有些偏我还没去瞧过,您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宅子里歇一晚,明日我过去看了您再做打算?”

母女二人每月就只有她送去的那点银钱,哪里会有多余的闲钱置办院子,知道这必是她那嫁妆里的,娄氏就想回绝,只是想到那些还在等着她做主的人,拒绝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今晚就过去吧,大家也都疲累了,就不去扰你阿娘的清净。”

“听您的。”

大夫人点点头,“今日老夫人出殡的队伍不少人都瞧见了,想必林家的事也拖不了太久,最晚过几天就会有明文下来,若是......若是官家的余气未消,往后的路就难走了,你也早些做好打算才是。”

林映安犹豫了一下,“是,原本就有了打算,想今日见到了就跟您说的,看现在这情况,还得缓缓。”

“也好,也好。”大夫人红着眼睛笑了笑,罢了,一条难走的路何必拉扯着人家跟自己在泥坑里爬滚。

看到她脸上明显的失落,林映安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袖,不与她多做解释,又看了看走在笔直官道上已经快要没影的人,清着声音道:“夫人,映安是外室所出,世人都觉身份卑贱,我却从未放在心上,若是您一会儿听到什么也请不要介怀。攘外必先安内,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安定人心,只有人心稳了我们才能为了在意的人去图谋。”

听了她的话,大夫人心里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我有分寸,这些不用你操心,如今这样的情况,很多事情我也看开了,不管听到什么忍忍就过去了,没什么比一家人平平安安更重要。

“是。”

林长宁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听了格外伤感,“我会护着你的。”

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说话时的眼里满是纯真,林映安摸摸她的头,“好,我们长宁长成大姑娘了。”

天色渐暗,一行人要赶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城内,也就不再多话。

奈何大夫人生林长宁时身体亏损的厉害,走到这时双腿已经充血,肿胀的吓人,众人只能一路缓行官道才走了小半时天就已经擦黑。

一群老幼妇孺,自然是不能在外面过夜的,林映安心里正做着盘算就听到清棋的叫声,“姑娘,有马车!”

她抬头,果真见着两辆马车正向着她们奔过来,抚书不及马车停稳就从上面跳了下来,“姑娘,走了这么久不见你们,婢子还以为错过了。”

林映安朝她笑笑,“夫人的身子不适,耽搁了些时间,你来得正好。”

大夫人娄氏和少夫人叶青桐互望了一眼,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二人的面上都是无奈。

树倒猴孙儿散,她们百年世家里养了那么多年的家仆,竟没一个想过要来接她们一程,反被一个小门小户里毫不起眼的小丫鬟给比了下去。

别说仆人,就连其余两房平时恭恭敬敬称她们一声大夫人,少夫人的妾室们都没一人能有这份心思。

二人脸上情绪外露的明显,林映安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只是她也不打算去劝,早一点认清现实才能早一点振作起来,她一个外室女没有说话的权利,林家要撑下去还是得靠着她们才行,到了现在她们再没有这份心那她才是真的该着急。

治家忌严尤忌宽。

虽则对待下人不能太过严厉,但是作为一家之主该有的手段也不能少,大夫人十六岁就嫁入林家,在高门大户里浸淫了这么多年,她相信治家安宅收拢人心的事大夫人不是不会,只是这些年习惯了站在老夫人身后,她一时还没适应罢了。

马车追着天色跑的极快,除了马脖子上的铃铛脆响,车厢内静默无声,大夫人也知道现在多想无用,就收了心思。

看到咿咿呀呀拍着手的小孙子,目光落在抱着孩子的儿媳身上,“你抱了道儿一天,也歇歇。”

“抱着他儿媳心里踏实些。”叶青桐不敢放开他,她需要这种皮肉之间真实的触感来确定她的儿子还在身边,这个小小的人儿还什么都不知道,但已经成了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同样都是做母亲的,大夫人怎么会不知她的感受,她的儿还在牢狱里生死一线间,她每每想起一次,心就被刀剐过一次。

看着车内人的神情,林映安不敢再让她们聊下去,只好把话递给了抚书,“来的路上可见到二夫人和三夫人了?"

抚书点头,“见了的,来时就问了府里的嬷嬷,知道咱们人多特意多雇了几辆马车, 二夫人已经带着几位姑娘上车回去了。”

说着面色变了变,“三夫人一行人带着两位公子走在前面,没有上车。”

“无妨,人各有打算,我们也不勉强。”

这话也是说给车内几人听的,想给她们一个心理准备。

她们不在意她的名声,但总有人在意,落难的凤凰也是凤凰,如何能受她这声名狼藉的外室女接济,要是与她住一个院子,那以后儿子的前程,女儿的婚嫁必是都要受到影响,更何况人家是打心底里看不起她。

这些林映安并不放在心里,她只想做好她该做的,马车也好,房子也罢,如果她们愿意,只要她们一天是林家的人,她就一天敞开大门随时欢迎,若是不愿,她也不去勉强。

等腿上的疼痛缓了缓,大夫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低着声音道:“由着她去,老太太好清净,原本在林家他们几兄弟也是分府别住的,相处的本来就少。你二婶娘家里是个生意人,想来这次也指望不上,她还要靠着林家自然不会说什么。

“至于你三婶,云家是有着世袭的爵位的功勋贵胄,心气是要高些,要是云家老太爷还能念着那份骨肉亲情接了她回去,那她也省的跟着我们遭罪,以后林家这一难过去了她要想回来,我这做长嫂的也不会说什么。”

“官家还在气头上,祖母以死相谏才换了咱们的自由身,祖母出殡这么大的事,就连平日里常走动的几位堂叔伯都不敢有半点儿表示,云家这样做不怕被迁怒吗?”叶青桐不解。

“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这个时候没必要强作出头,今日的事你们几个心里有杆秤就好了,以后再不要挂在嘴边。至于云家,云家有爵位传袭,身份等同皇族,官家还不会为这等小事去找他们麻烦。”

大夫人看了她们几人一眼,悠悠叹口气,“说到这儿,当年若不是你三叔人才出众又是庶子身份,万是不能有这么好的姻缘的。”

“可惜父亲也只不过是领个闲职,帮不到我们什么。”

“你也不必这么想,有几个人的娘家能有云家那样的底气,这个时候能不攀扯就尽量少去攀扯,林家自己的难还是得林家自己人蹚。”

“母亲说的是。”

看到大夫人恢复了精神,林映安这才说话,“夫人能想的如此通透,林家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到了这把年纪,这点事情再看不清不就白活了。”

“呸呸呸,母亲不许胡说!”林长宁不愿听,歪头撅着嘴唇看着她。

大夫人吞下嘴里的涩意,眼角又润了,“好好,母亲不说。”

有话说时间就过的特别快,马车入城的时候离城门关闭还有些时间,一行人直接赶车去了林府跟前的巷子口,她们到时所有人都整整齐齐的侯在了巷子里。

今日再到林府,昨日还干干净净的门上已经贴上有着官府印章的封条,府门前挂着的匾额也被卸走。

这座承载了林家几代人香火的宅子也从今日起与他们再无瓜葛。

皇城脚下的院子,轻易不会有百姓过来。

再加上今日城里有大将军归朝,也就没几个人把注意力放在林家头上,巷子里除了林家的人就只有云家派来的两辆略显奢华的马车停在一旁不显眼的地方,车外围满了婆子丫鬟。

妾室们的身份低,没有资格去祖坟,在官差的眼皮子底下收整完东西后就一直在府门口等着。

说是收整东西,其实也就只能拿出来几件成色普通的旧衣裳,虽然朝廷里的明旨未下,林家还没有被查抄,但她们罪臣家眷的身份已定,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留不得,能容她们收拾行装已经是官家格外开恩。

就连今日出殡,若不是老太爷走的时候老夫人就为自己和几个跟了一辈子的老仆都备了口棺材,她们今日指不定是有多凄凉。

大夫人看着浩浩荡荡站在巷子里的上百口人,从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如此重过。

强撑着腿上的疼痛一步一步的走到队伍最后面,每越过一个人眼神就在他们的身上停留一秒,每走一步她的心仿佛都更坚定一分,她放开扶着自己的手咬着牙走到的几位老嬷嬷跟前才止了脚步。

几个老仆手里没有其他东西,端的都是祠堂里供奉的林家先祖的牌位,娄氏扫了一眼,对着她们深深的鞠了一躬。

“几位嬷嬷有心了,您几位都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为我们林家操劳了一辈子,今后不管如何,林家的子孙定会善待几位。”腿上像是在被针刺,大夫人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青桐,长娆,长宁,你们几个替道儿迎好咱们的祖宗牌位,带你祖父和祖母走。”

“是!”

“是!”

林长娆看看自己的母亲,直到看到她点头这才跟上去了堂嫂和堂妹跟前,几个人接过沉甸甸的牌位,面上不复刚才的悲切,满是庄严肃穆。

祖宗的灵牌开路,子孙后辈依着顺序排的整整齐齐,丫鬟仆妇们也安安静静的跟在身后,整个队伍无声而平缓,没有人问要去哪里,谁都不愿开口破坏这无声的悲壮。

林映安走在人群最后,只在耳边听到一声巨响的时候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皇城正烟火绚烂,乱落如雨。

去城西的路格外顺畅,所有人都去了皇城外去看那一场难得一见的火雨,倒也省得了她们一路被人围观指点,半个多时辰就走到了。

林映安最晚进了院子,这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上许多,位子也要比她想象的更偏僻,想到林行舟买下这里的用意,她也就了然,林家现在越少的出现在人前,就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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