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媛自由地说点什么「王媛媛自由地说点什么」

北京当代芭蕾舞团搬到了新的地址。崔各庄镇何各庄村一号地艺术园区D区。距离原来在费家村的旧址不远，大概就3公里。说起来，这已经是2018年底、2019年的事了。那个时候恰好是北京当代芭蕾舞团成立十周年。舞团正在准备十周年纪念作品。

北京当代芭蕾舞团的十周年纪念作品是一部舞蹈戏剧，改编自林语堂同名小说《风声鹤唳》。作为这部舞蹈戏剧的编导，王媛媛不仅让她的舞蹈演员们在舞台上完成舞蹈表达的部分，还要让他们在舞台上讲大段的台词。对于舞蹈演员来说，这是巨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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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媛媛是一个很当下的创作者。她的作品总是跟人在此时此刻的处境有关。《风声鹤唳》的原著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就像《风声鹤唳》的英文名——A Leaf in the Storm——大时代的磨难轰的一下降临，“秋风扫落叶”般的，时代的动荡裹挟人的命运。当风暴一次又一次的来临。舞剧名字里“风声、鹤唳”这两个词语所代表的关系和状态，其实就是故事里人们生活的状态。

虽然王媛媛是一个很当下的创作者。但是在采访当中，她很少讲自己的知觉，也很少描述自己。关于生活，关于经历，她都只讲只言片语。

跟她讲话的时候，唯一大段的叙述都是关于她的作品。在讲到作品的时候，她说话的节奏都会变得很不一样，她甚至可以耐下性子把作品里面那个完整的故事讲给你听。在很多次的作品阐述中她也说到过，她很享受那个把自己的内心，自己的秘密放在作品里给大家看到的状态。那是属于一个创作者更自由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她选择从一个舞者成为一个舞者背后的塑造者。

王媛媛在1993年考入了北京舞蹈学院第一届现代舞编导班。她的专业成绩很好，作为专业第一的学生，她有了留校任教的机会。之后，她选择出国继续深造，在美国加州艺术学院拿到舞蹈专业硕士学位。她为很多舞团编排过作品，在中央芭蕾舞团担任驻团编导，有在丹麦皇家芭蕾舞团、香港演艺学院、纽约城市芭蕾舞团、上海芭蕾舞团、天津芭蕾舞团任特邀编导的经历。

除了舞台作品，她还参与了由冯小刚执导的电影《夜宴》的舞蹈设计。她与张艺谋合作过《大红灯笼高高挂》的芭蕾舞剧版。包括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和2022年的北京冬奥会，王媛媛也都参与其中，贡献了舞蹈部分的编排作品。

成立北京当代芭蕾舞团是在2008年，由她担任艺术总监、舞团团长，她的丈夫韩江担任制作人、舞台设计等角色，此外还有谭韶远担任视觉总监。北京当代芭蕾舞团从成立到现在，一直保持着特别活跃的创作频率。作品都无一例外地指向当下。

2009年，王媛媛编排了舞蹈《霾》。她那个时候一直在看鲁迅的《彷徨》，想做一个跟彷徨有关的舞蹈作品。在与团队聊创意的时候，舞美提出了一个想法，说如果我给你一块海绵，你能跳舞吗？这样的舞台以前舞者们都没试过，于是就拿了一块床垫大小的海绵，跳着试。脚下的感受变了，舞者的肢体和心理会产生一种彷徨的不安感。这就是她心里想要的感觉。他们用海绵把舞台铺满，只留下边缘的一圈是原本硬质的舞台。

于是，舞台给了舞者一种激发，因为整个舞台对于舞者来说都成为了一种不安的环境。它让舞者的肢体和心理都产生了一种彷惶的感受。肢体的不安和心理的不安开始产生了对话。很好玩的是，当人的肢体和心理适应了新的环境（舞台）之后，人反而会觉得在海绵的地方特别安全。在舞台上，舞者会呈现一种很微妙的身体和心理状态的过渡。

王媛媛说这个作品最后呈现了我们在生存之中如何对抗自己的内心和肢体。它是关于一个人对“自我在社会中的位置”的认知和反思。

2011年，受香港艺术节委约以及澳门莲花卫视的资助，王媛媛编排了芭蕾舞剧《金瓶梅》。她从潘金莲的视角出发，在舞台上展现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情与爱，从中透出她们对社会、对人生的不同的态度。在动作编排上先锋、大胆，引来很大的关注，其中也包括争议。

2013年，王媛媛也是有话想说。

因为2012年的那段时间，整个舞团的困难让她有很多心里想说的话。但是，有些问题不能直说，但她又是崇尚真实，总是希望自己的情感和态度能够保持真实的人。“不会说假话，也不会说我不愿意说的话，在创作上也是如此，我不会去迎合别人。市场上喜欢什么，你就去创作什么，或者是现在大家流行创作什么，什么能拿钱我就创作什么，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用。”

既然想说的话不能说，那她就选择了用鲁迅的《野草》作为一种表达。“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鲁迅把一切都看得很透。鲁迅在《野草》里面写到的话是王媛媛的心声，于是她用《野草》来表达她的态度。

2015年的舞蹈作品《夜莺与玫瑰》改编自王尔德的童话。

“讲的是一个男孩子爱上一个女孩子，然后他想跟那个女孩跳舞。但是那个女孩需要一朵红玫瑰。就是说，我需要一朵红玫瑰，才可以接受你的邀请，跟你跳舞。这个男孩没有玫瑰，他就跑到花园去，怎么找也找不到玫瑰。花园里的夜莺看到了男孩，打算帮助年轻人。怎么得到红玫瑰呢？花园里的橡树告诉夜莺，如果你用你的胸口顶着我的尖刺，彻夜为我唱歌，我树下的白玫瑰就会变成红玫瑰，你就可以有红玫瑰了。”

“夜莺就照做了，拿胸口顶着树的尖刺彻夜歌唱，把玫瑰染红了。它把这枝玫瑰送到了年轻人的窗前，年轻人看见了红玫瑰之后就去找心仪的女孩，想把玫瑰送给女孩。可是这个女孩说，已经有人给了她珠宝，她不需要红玫瑰了。她顺手就把玫瑰扔掉了，玫瑰被路过的车碾碎了。”

王媛媛说：“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夜莺为了男青年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而这个生命在最后并没有产生真正它所期待的作用。”很多人都会为夜莺感到可惜，可惜它的生命，但是王媛媛说，她在创作的时候会觉得夜莺其实就是做了它自己想做的事，值不值得跟别人无关，跟自己有关，它就是想做，于是做了。王媛媛对这个故事感到共鸣，是因为她觉得夜莺在做的事情就像他们在做的这个舞团。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做这件事情的过程里，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得到了快乐。就像王媛媛特别喜欢这个故事，想要做关于这个故事的舞蹈作品，于是她就做了。

而《安魂曲》则是献给生命的舞蹈。最初是因为王媛媛和她的先生韩江看到了ISIS在法国巴黎发动恐怖袭击的新闻。“是什么把人引到这么极端的行为当中？我们的行为要靠什么去规范和控制？”这成为当时她和韩江在思考的问题。从这个问题，自然就开始了对人的生命意义的思考。这些发问和思考之后，有了《安魂曲》这样一个作品。

很多舞者在艺术里变得出世，王媛媛不同，她在艺术里变得反而越发地入世。在选择北京当代芭蕾舞团的演员的时候，王媛媛会选择那些带着问题来的舞者。

“（我们）给他们个性，给他们能够发挥的空间，我尽量去观察和熟悉每一个人不同的变化。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背景、内心，生活方式和性格都不一样，所以每一个人都是很珍贵的。我会很尊重并且带领他们发现自己，创造自己，从而得到自己、成就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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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媛媛说，她觉得这是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你尊重自己了，你才拥有你自己个人的自由。

“我不想跟别人一样，我不想一辈子都去排着队（地跳舞），一辈子都要摆成跟人家一样的样子，一个个脚后跟连成一条线，跳别人跳了一辈子的东西。那些上百年的东西你还在跳，它可以是经典，但是对于我们今天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更多的其实是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的是我自己是谁？我可以跳什么？可不可以跳我自己要说的话？如果你去问，你会发现他们一定是想要这样的答案才会来找我。”他们的疑惑，王媛媛都有过。那个找寻答案，找到自己的过程就是夜莺与玫瑰的故事。

我们拍摄的当天来到了北京当代芭蕾舞团已经待了3年的新地址。2018年的换址波折后，又是新冠肺炎疫情的三年。对每一个演出团体来说，这三年都是很困难的。但是在北京当代芭蕾舞团这个新的排练场，每一丝气息都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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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团门口挂着他们刚刚已经演出完的新剧目的海报。进入舞团，在采访拍摄之前，王媛媛还在给舞团新的巡演做排练。而在我们的采访拍摄之后，王媛媛马上去到楼上开创作会，跟其他主创们一起，讨论新的剧目的创作事宜。并且，新的作品还不止一个。

除了舞蹈，王媛媛还在准备新的话剧。这不是她导演的第一部话剧。早在2017年，王媛媛就执导了由陈数和靳东主演的话剧《海上夫人》。在她这里，表达就是表达，创作没有什么设限。

王媛媛正在准备的新的话剧是契诃夫的《樱桃园》。“《樱桃园》讲述的是一个旧时代到新时代的过渡时期，女主角所经历的事情。新的要替代旧的，你要做出改变。”王媛媛觉得这跟我们这个时代很像。她还是看着当下，去思考、去想象我们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编辑/袁新

摄影/赵骅

造型/Christopher Wong

撰文/晏文静

妆发/洪雨

编辑助理/吕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