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是好人吗「比起韦小宝的江湖古龙的恶人谷充满了善良」

韦小宝是金庸小说中最特别的人物，因为他的出现，终结了金庸小说。而他这样的人，比我们想象中难对付得多。

看起来韦小宝人生经验的基本内核已经成型，几乎像熟透的苹果自己掉了下来，或等待别人去摘了。这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是很奇怪的事。

我们虽然有“三岁看老”的俗语，但毕竟它有个“人之初，性本善”的大前提。我们的荀子虽然也曾对孟子乐观的性善论质疑过，李斯也提到过人受环境的决定影响(在谷仓和厕所的老鼠品性就有大大的不同)，不过谁都不会将一个十二三岁的人想象得这么复杂和浑浊。

金庸以前也没这般写过。不错，金庸很喜欢写主人公的成长史：

他写过《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很标准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也写过《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因早年贫困(还带着父亲杨康风流成性、狡诈机敏的遗传)，有些嬉皮无赖，有些愤世嫉俗，最后成长为一代奇侠；

还写过《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他已经没有什么奋斗精神了，完全是被动地接受、被动地成熟；

当然更奇的是《侠客行》中的“小杂种”，彻底的混沌，从荒山上走下来，什么都不知道，白痴一个，胡里胡涂地成为情节(命运？)的道具。

应该承认，小宝在某种程度上是这些小英雄的综合，如杨过的机灵善变、令狐冲的身世低微、张无忌的随随便便、小杂种的幸运无比和身世不明、段誉的色迷迷，而《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忠厚老实的性格又恰恰是小宝的“反方”。

不过，如果没有“劣根性”的浆糊去粘合这些性格，小宝只会是平面的，甚至是许多碎片的混杂，不会这么立体生猛。

如果我们将小宝和古龙《绝代双骄》中的小鱼儿做一番比较，就会显豁得多。与金庸相比，古龙小说中的主人公很少有童年，除了一个小鱼儿。顺便说一句，古龙虽与金庸并称，但在文化功力和艺术内涵方面，他要比金庸逊色得多。

古龙小说中的自我投射过强(而且是想象中的自我，未必符合真实的人性)，其小说中主要的成人角色性格非常单调，一种是李寻欢型的萧索落寞的古代名士；一种是楚留香型的风流华彩的现代绅士。小鱼儿倒是古龙性情的真实流露，也就有趣得多、可爱得多。小鱼儿很像西方流浪汉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个“坏孩子”。他想要学好，而且“本质”上也很好，但由于不拘小节或者说不能被社会规则所规范，所以人们都说他“坏”。这样的主人公很“感人”(金庸的一些小英雄也因此而被人称道)，也很让人怜爱。

与小鱼儿相比，小宝在社会制度的丛林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很吃香。他与小鱼儿恰恰相反，表面上很可乐，实质上却很流氓很冷酷。小鱼儿充其量是个“不良少年”，小宝却是个地道的小混混。小宝和小鱼儿对女孩儿都有些恶作剧，但小宝是又色又淫，小鱼儿却不色不淫且有真感情。

所以你问向往天真纯情的女孩，她多半会喜欢小鱼儿而且印象很深，对小宝只会紧锁眉头甚至感到可恶。可对大多数“社会人”而言，小鱼儿是傻瓜，而小宝则是个令人羡慕的对象。

小鱼儿之所以引起我们的注意，还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地方，古龙为小鱼儿的童年设计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恶人谷”。这里容纳了天下最伪善、最恶毒的坏蛋，他们聚集在恶人谷里狼狈为奸、相互使坏。小鱼儿出身名门，遗传基因没问题，却在婴儿时便被投放在恶人怀中，从小耳濡目染，将恶人的行径学得惟妙惟肖。本来这个实验在艺术想象力上十分有趣——尽管对恶人的描述有些概念化。

不知是什么缘故，也许是为了悬念，小鱼儿在离开恶人谷之前，读者的眼光被吸引到这样的角落：原来恶人谷里还有一块净土，有个医师是“假恶人”，而且他窝藏了被伤害多年的大侠雁南天，也是小鱼儿父亲的好友。情节是离奇的，这却使得小鱼儿的“恶”也成为表象，他可有一颗善良理想的心灵（很多武侠小说为了追求情节的惊险和悬念，变得俗套累累，金庸的小说有时也有此病）。

因此“恶人谷”的设置对《绝代双骄》的意义就不大了，小鱼儿后来的各种行为源自普通社会也说得通。所以古龙写到后来，恶人谷中出来的恶人比起江湖坏蛋，倒可爱有趣得多，乃至于只是有些怪癖的“性情中人”。这种不按“生活逻辑”演绎的“小鱼儿流浪记”到了“小宝历险记”，就焕然一新了。

小宝的童年环境是低级妓院和市井，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它不是封闭的、单纯的，而是混杂的、开放的，如说书传统就给了小宝亦正亦邪的智慧。于是，小宝成为痞子社会的典型，而且顺理成章。

所以《鹿鼎记》的情节要比《绝代双骄》诡异荒唐，但熟透的小宝已不必被以后的情节牵着走，或随情节发生激烈变化(这在金庸小说中也是极罕见的)，甚至最后“归隐”云南也有其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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