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啸西风 金庸「金庸被低估的小说白马啸西风读懂了它就知道不只表达爱情」

来源:TVB影视大全人气:134更新:2023-05-01 06:36:46

台湾学者叶洪生在其编评的《近代中国武侠小说名著大系》的序言里写道:“《荒江女侠》一书开卷,所采用的现代‘单一观点’(主观笔法)叙事,即打破传统章回小说的陈腐老套,开武坛未有之先河”,可以说,从顾明道于1928年尝试以新文艺笔法创作发表武侠小说《荒江女侠》以来,“以武侠为经,以儿女情事为纬”的叙事框架便泛化为武侠小说的基本结构要素。

看后期梁羽生、金庸、古龙、温瑞安等武侠大家的作品,都是以武-侠-情的层次递进。离开了武和侠的根髓,武侠小说跟言情小说就没什么区别了。然而金庸的《白马啸西风》却是个例外,它近似于散文的抒情笔法,轻着笔只淡着墨,江湖的刀光剑影成为这幅写意风景画里疏淡的几笔晕染,墨色淋漓之下是回疆大漠动人的自然风光,女主角李文秀亦不是个有力的剧情推进者,她更像是被这片黄沙大漠孕育出来的一块璞玉,透露出朴拙、宁静却深沉的力量,正是这力量奠定了整部小说的基调,在平静无波澜的故事里,我们读到了厚重的关于人性的思考和淡淡然的忧伤。

柏拉图式的纯情,是质朴自然的镜像

汉族女孩李文秀,因为父母得到了传说中的大宝藏“高昌迷宫”的地图,被“吕梁三杰”从甘凉一路追逐到回疆,父亲被杀、母亲殉情,留下七八岁的孤女只身迷失在大漠的风沙里,身下的白马忠实地将她驮至哈萨克人聚住的绿洲,被同是汉人的计老人所救。

金庸的笔调完全褪袪了他鲜明的个人印记,舒缓而纯净。小女孩李文秀和计老人相依为命,天铃鸟美妙的歌声为她织就了一个个桃红柳绿的江南旧梦,这些旧梦的颜色浸在一季春秋更迭里越来越浅淡,当她喝着纯香浓稠的乳酪、熟练地说着哈萨克话时,江南印记从她的血液里过滤了一遍,这片草原的青色长进了她的骨血。

正是在天铃鸟歌声的引领下,李文秀和苏普相遇了。这个哈萨克男孩捉了天铃鸟来玩,善良的李文秀用妈妈留给她的玉镯换来了这只鸟儿,然后将它放飞。两个孩子很快成了好朋友,李文秀送给苏普装满了麦糖的荷包,正直的苏普认为他用鸟儿换了玉镯又收了荷包,占了很大便宜,思来想去一夜,他决定再抓两只天铃鸟补偿她。李文秀只想让天铃鸟自由地歌唱飞翔,苏普以为她只是想拥有鸟……李文秀的纯真是带着江南温柔的纯真,苏普的纯真是透着大漠直率的纯真,当曲折内敛的细腻遇上豪爽直飒的粗放,注定了难以融合,最初的会错意,就暗示了两个人在爱情上难以有交集。

李文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给苏普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给他唱哈萨克族的情歌,她的歌声像天铃鸟那般动人,“听到歌声的人心底都开了一朵花,便是最冷酷最荒芜的心底,也升起了温暖”,然而唱歌的李文秀并不明白情歌的深意,但是她却在自然本能的歌声里,成为了一个治愈者的角色。

李文秀朦胧的感情觉醒,来自于一次同生共死和野狼的搏斗。苏普的父亲苏鲁克因为妻子和大儿子都被追击李文秀的汉人所杀,因此对李文秀有着难以消解的恨意,当知道李文秀将他唯一的儿子置身险境时,他粗暴地禁止两人见面。分离的牵挂发酵了蒙昧的情感,哈萨克青年会将自己第一次的猎物送给心爱的姑娘,苏普将那张狼皮悄悄放在了李文秀的家门前。李文秀虽然满心欢喜,却偷偷瞧见苏鲁克鞭打苏普逼问狼皮的下落,一记记鞭子落在少女柔软的心头,她听着苏鲁克对汉人的咒骂和打在苏普身上的响声,暗暗把那张喜欢至极的狼皮放到了哈萨克族最美丽的姑娘阿蔓家的帐篷前。

李文秀和苏普的感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她亲手促成了苏普和阿曼的爱情,听着她曾经唱过的情歌在苏普和阿曼的对唱里情致绵绵。多少年后,李文秀还记得苏普,苏普早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她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去试探苏普对她的感情,得到的回复不过是一个旧时的玩伴。李文秀只是苏普眼中一个奇怪的汉族女孩,一个很好的玩伴。谁也不知道那个落满她眼泪的成全,只有她自己被错失的爱情煎熬的内心知道,并将用一生的遗憾去理解她。

李文秀对苏普的爱被描写的纯净至极,隐秘的心思只有在夜半无人时,独自在苏普杀狼的小丘上唱支歌吐露一番。李文秀这种柏拉图式的理想的爱情,极致浪漫却无法实现。有一个场景是大雪将苏普、阿曼和她都下白了头,躲在暗处的李文秀听着他们的情话,想像几十年后青丝白发,苏普和阿曼是否仍这般言笑晏晏,而自己却仍这般寂寞孤单?她不奢望走近,她不祈求拥有,默默付出与守护,即使知道不会有结果,依旧不求回报执迷不悔。抱憾残缺的单恋,将曾经美好的回忆镌刻成记忆中的永恒,带着苍凉易碎的美感。

白马、黄沙、银月、风雪里的纵马疾驰,与李文秀隐秘的愁绪互为渲染,构成一种纯净幽玄的美学张力。美学家吕荧认为:“美是物在人主观中的反映,是一种观念。”正如梅花的美在于观赏者,而不在于梅花本身。金庸透过李文秀这样一个良善纯美的少女形象,烘托出荒疆大漠里这方绿洲与纷杂现实的脱离,淳朴的哈萨克人、静谧的自然环境,使这里成为了个孑立于尘嚣之外的桃源地。李文秀的美好映衬了恬淡的净土,而环境也进一步塑就了李文秀的单纯,人与环境互为镜像,像一支清澈到令人心酸的歌,引发读者对纯真人性与自然的向往。

牧歌式叙事与“侠”的退隐,是对现实的刻意淡化与回避

武侠世界作为一个依托于现实世界构建的泛社会,只是将武与侠作为较为单一和侧重的描述,其社会结构、情感欲望与现实世界都是相通的。以金庸为例,《射雕》通过郭靖这样的武侠人物表现家园意识和民族大义;《神雕》通过杨过与小龙女的感情来表达爱情的坚贞不渝和酸甜苦楚;《天龙八部》以人物的各种执与痴,引出关于自我迷失的思索和妥协于命运的无奈;《笑傲江湖》则是着重表现各阶层的人对权力和欲望的追逐与沉沦……透过武侠作品,我们可以清楚地关联现实,体会到在武侠的荒诞外衣下对于当下社会中各种现象和人性的映射。而无论是郭靖守护的襄阳、杨过小龙女隐居的终南山、段誉出身的大理皇室、令狐冲自小长大的华山,这些地名都让读者在虚幻的武侠小说里体会到一种情感上的真实性。

回归到《白马啸西风》,它展现出了回疆大漠深处一方不为人所知的绿洲,这方绿洲不是实质的、可以具体关联现实生活的存在。它是隐匿于荒芜之中乌托邦般的理想之地。黄沙莽莽的无情大漠与绿洲的温和平静,展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生活在这里的哈萨克人民风淳朴、与世无争,田园牧歌式的画面完全悖离了江湖的险恶纷争。而在这个故事里,武学也更为平实化,打斗的场面没有了花哨和夸张,尤为稀松平常。李文秀跟随叛离出哈萨克族人的瓦尔拉齐学了两年功夫,既不为闯荡江湖,也不为称霸武林,更没有锄强扶弱的济世之心,她想的只是以此来防身,或是和阿曼抢回自己的心上人。这样器小的格局难称为“武侠”,反复出现的天铃鸟,一再渲染了梦幻般的美好,这种纯净的美好像天铃鸟的歌声一般虚无缥缈,一如李文秀晶莹的少女心思。

小说以对“高昌迷宫”宝藏地图的争夺引出开端与高潮,人物间所有的冲突都附着于此。对宝藏有执念的是来自中原武林的游匪,对于他们的描述非常的扁平化,只有对财富的渴望和贪婪。 再看收养李文秀的计老人和李文秀的师父瓦耳拉齐,计老人其实是个壮年男子马家骏假扮,实际是瓦耳拉齐的徒弟,因为当年瓦尔拉齐要在哈萨克人的水井里下毒,他于心不忍给他们预了警,背叛师父的恐惧让他以三枚毒针暗算了瓦尔拉齐,在哈萨克人生活的绿洲隐居了下来。瓦尔拉齐年轻的时候爱慕阿曼的妈妈雅丽仙,求而不得,因此对阿曼的爸爸车尔库和雅丽仙生了恨意,毒死了雅丽仙暗伤了车尔库,被族人驱逐。逃到中原后学了一身武功,未料被马家俊背叛负伤躲进了传说中的禁地“大沙漠”。

两个武功最为高强的人,面对人生的方式都是逃避,这种胆怯和懦弱更难担“武侠”之名。李文秀的纯真,消解了他们对于人的审慎和防范,马家骏在恐惧中苟且度日十多年,最后为了保护李文秀挺身而出,显露出非凡的勇气,甚至献出了他曾经最为珍视的性命。信奉“白首相知犹按剑”的瓦耳拉齐,猜忌戒惧了一辈子,也在李文秀的善良无私下,裸露难得的真诚,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执着于宝藏的中原游匪们,再也想不到他们十多年寻找得到的地图,只会将他们带入永远走不出的沙漠迷宫,而所谓的“高昌迷宫”,不过是古高昌人不服汉化,将唐太宗强赐的汉人书籍佛典、衣物用具、乐器雕像等,视之如敝帚地堆放进去罢了。物欲蒙蔽了这些人的双眼,李文秀的父母为此献出身命,这些人离开中原游荡于大漠,最后向往的“财富”不过是在中原随处可见的东西。

“武侠”在武侠小说里的缺失,不啻于一个现实中的人逃离现实。侠的退隐让度给牧歌式的叙事,表达人与自然的纯净、天然和理想色彩。一切约定俗成的群体价值所赋予的文化、政治、立场观念,在这里都是模糊的。迷宫里有没有宝藏,哈萨克人不关心,李文秀更不关心。师父和“计爷爷”是善还是恶,对李文秀来说也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计爷爷待我很好、师父你待我也很好”,李文秀以她本能的感知去回馈他人,她就像自然哺育出来的一只灵驯的小兽,全然天真,纤尘不染的心性远离了江湖背景下一个社会人的复杂,对真善美纤毫毕现的体现,是对现实的刻意淡化和回避,而这淡化回避之后,表达的是作者个人浪漫的理想主义。

看似写爱情的不可勉强,实则强调的是素位的思想,万物各自遵循其道

《中庸》有言:“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意思是君子安于现在所处的地位去做应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白马啸西风》以李文秀对苏普的单恋和默默付出着眼,以微见著,其背后的隐言是天地万物各生其态,世人应怀以敬畏之心,遵循其道,不要人为地干预自然的规律和个体的独立性,打破自然法则的平衡。

以古高昌国为例,唐太宗贞观年间,麴氏高昌是位于吐鲁番盆地的佛教国家,为古代新疆集政治、经济、文化为一体的繁荣中心之一,同时也是古西域重要的交通枢纽。国王麴文泰曾于贞观初年赴大唐朝贡。后唐朝使者出使高昌,要高昌人遵守许多汉人的规矩。麴文泰对使者说:“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麴文泰将高昌自喻为躲在洞里啾啾叫的老鼠和躲在草丛里的野鸡,将大唐喻为天上飞的猛鹰和行太走堂前的威风凛凛的猫,应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要强迫他们遵守汉人的生活习性呢?

唐太宗听闻后觉得高昌人野蛮而不服教化,于是派了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带兵去讨伐。麴文泰认为高昌离大唐七千里,间隔二千里荒漠,占尽地理优势,决定以逸待劳坚守都城,并调集人夫建造了一座迷宫,将奇珍异宝尽藏其间,如兵临城下可以避进迷宫。结果侯君集擅于用兵,很快攻到高昌。麴文泰忧惧而亡,其子麴智盛继位。高昌军难抵唐军强势,城破而投降,麴智盛被俘,连同迷宫里的财宝都被搜了去。唐太宗认为高昌国不服汉化是因为他们不识汉人文化物什的好处,于是赐了大量汉人的器物书画给高昌。高昌人却仍认为“野鸡不能学鹰飞,小鼠难学猫叫,中原的东西再好,我们高昌野人也不喜欢。”

天生天长、没有多少文化知识的李文秀,在看到高昌迷宫的所谓“财宝”后,却无比通透地想到:“这个汉人皇帝也真多事,人家喜欢怎么过日子,就让他们自己喜欢,何必一定勉强?”由此推已,想到了苏普和阿曼在生死关头,互相为了对方可以献出生命,这样真挚的爱情,就算当初她没有把狼皮放到阿曼家门口,长大后的苏普还是会爱上阿曼,这就是哈萨克男女同根溯源上天然的亲近。苏普即使和李文秀走得再近,他也完全不懂李文秀的世界,她能体会到天铃鸟美妙悠婉的歌声里无尽的意境,而苏普生来就可以听到,这和他成长的土地是一体的,故而浑然不觉。

李文秀作为一个外来者,之如大唐与古高昌人的对立,但是李文秀将自己完全融入到哈萨克人中间,有着比当地人更为细致的感官去吸纳自然的给予。可是无论她多么像哈萨克人,有人因为她汉人的身份误解她,苏普视她为最真挚的朋友而不会爱上她,这些是她所无力改变的,最初习武和阿曼争苏普的愿望渐渐黯淡,她悟出了“你心里真正喜欢的,常常得不到。别人硬要给你的,就算好的不得了,你不喜欢,终究不喜欢。”爱情有着它个体的独立性,李文秀的放弃,是对这种独立性的理解与尊重。

小说的结尾充斥着一种诗意的哀伤,白马带着李文秀一步步回到中原,她孤身而来、孤身而走,白马已经很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再慢终会走到的。这片融入她骨血中的绿洲,将会是永远盛放她思想的迦南之地。李文秀的离开也是一种归位,即使再不情愿,还是要回归到最开始的生活里去。就算生育她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里不乏有英俊勇武的少年,这个美丽的姑娘依旧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一声叹息,落进内心的现实里激烫起一缕难以消散的烟。

结语

《白马啸西风》写于1961年,金庸的明报于1957年创刊,初期亏损严重,直到《神雕侠侣》在明报开始连载慢慢扭转境况。为了冲销量,这一年也是金庸创作颇为密集的一年,《倚天屠龙记》、《鸳鸯刀》同时都在连载。其实金庸早期是为电影公司编剧本,《白马啸西风》是金庸写的一个剧本,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拍出来,出于情怀或是偏爱,他特地将这个剧本改成了武侠小说。相对于同年写的其它三本小说,《白马》无论在知名度和观众认可度上,都不是很高,这一点上就避免了金庸对于观众审美的迎合,据说当年金庸写小龙女落下断肠崖身亡,读者气的要罢买明报,才有得十六年后的再重逢。

兴许正因为少了观众的干涉,《白马》成为了金庸个人比较私有的作品。一改武侠小说里惯有的刀砍斧斫的笔调,在通俗的基础上更接近于文学描述,表达出一种对人性至善至美的向往和对纷扰现实的趋避。著名散文家梁遇春在他的《春醪集》里写过这么一句:“天下美的东西都是使人看着心酸的”,李文秀的故事平淡如水,然而在充斥着诚厚、纯朴、极净的人文环境里,却有一种让人落泪的酸楚。我想它的动人之处,正是在于它过于真挚的理想主义的,勾得人心底的那点“真”无所遁形。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不怎么金庸更不怎么“武侠”的《白马啸西风》,着实是一本被低估的金庸作品。借用它收尾的那句话:看起来很寻常很一般的,可是我偏偏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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