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独自生活在鬼城的美国人是谁「那些独自生活在鬼城的美国人」

在美国，大约有3800座废城，其中绝大多数在19到20世纪之间废弃；居民陆续选择离开，要么是更加青睐于大城市，要么是工业发展造成了人员伤亡。一些废城日渐没落成废墟，另一些则被指定为国家公园。只有极少数废城正在开发，转变为奢侈度假地。

塞罗戈多（Cerro Gordo）就是其中的一个。这座古老的银矿小镇，坐落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死亡谷（Death Valley）附近的高地沙漠山脉。2018年，两名企业家买下了塞罗戈多，计划把小镇改造成“梦想家的目的地”。这座充满乡村魅力的度假圣地，绝对值得Instagram上。早在今年春天，已开放过夜住宿。

3月，买家Brent Underwood（布伦特·安德伍德）出差前往偏僻的塞罗戈多，当时只打算在那里呆一到两周。不料新冠疫情爆发，又遇上了反常的暴风雪，他只得留在镇里。（距离塞罗戈多最近的城镇有3小时车程。从露营地到干线公路，需沿着陡峭而崎岖的公路下行13.7公里。）

经过数月强制性与世隔绝的生活，现年32岁的Underwood称，他计划无限期地呆在这里。他说，自己已经学会了“慢下来，一旦心境平和，就会意识到什么是最重要。”

在塞罗戈多，手机和互联网信号较差。为了打发时间，Underwood养成了更多的乡村特色爱好。他开始追踪动物，监控一只北美短尾猫的活动。这只猫每天晚上都会在住处门廊附近出现，他便洒下粉末，留下猫的爪印。他把积雪融化，变成了饮用水。他探索了塞罗戈多著名的银矿隧道，还发现了墙上1938年的涂鸦。

Underwood也继续致力于修复工作。塞罗戈多人口鼎盛时期，有4500多位居民；如今仅存22座老建筑。小镇上两个历史上有名的房屋，被称之为Mortimer Belshaw（莫蒂默·贝尔肖）和Louis D. Gordon（路易斯·D·戈登）“宅邸”，以1870年代买断几家墨西哥探矿公司的两位石油大亨的姓名来命名。这两座宅邸已被前业主改造成简朴的包早餐酒店。Underwood在这两处轮换着住，既是房客，也是修复人员。

出于敬畏（和保持社交距离的原则），Underwood避免修复的极少数地区是墓地和矿工工棚；据他说，那里闹鬼。（“我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身上就会发生越多无法解释的事情，”Underwood在5月的时候说。“购买小镇前，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美国19世纪末淘金热和淘银热期间，独居是很正常的，这是实现开拓美西边远地区梦想必需付出的代价。独居对个人来说很残酷，生活经常乏味，更不用说遭遇暴力、种族主义和危险事件了。但公众对狂野西部（Wild West）粉饰的想象已经把这种艰难困苦传奇化了。（时至今日，独居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魅力：Underwood在Reddit论坛上描述了他独自生活的癖好，4月出现了病毒式传播；帖子火遍论坛，也许是因为很多人在居家令限制下都感到无聊或厌倦。）

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强烈的孤独感会改变人的思想，扭曲人的心灵——无论在1800年代还是2020年，不管身处隔离区亦或废城，都是如此。孤独感缩短了梦想家和梦魇之间的距离，迫使大家连续几小时、几天、甚至几周思考自己难以控制的想法。

“即使当年鼎盛繁华，最终也会烟消云散。”

新的一天开始了，在偏僻的博迪州立历史公园（Bodie State Historic Park）生活的管理员又忙碌了起来。博迪是加州最大和最出名的废城，每当公路可以使用的时候，就向公众开放。公园因“不破就不修”的原则而闻名。虽然园内1800年代的建筑物得到了维护，但只做到保持建筑状况不继续恶化的程度。

博迪位于内华达山脉（Sierra Nevada），海拔2554米，地理位置十分偏远，有自己的小气候。公园有少量管理员，现年38岁的Taylor Jackson（泰勒·杰克逊）是其中的一名。Jackson已经在这里工作了3年，一年中绝大部分时候都处于独居状态。“我想说的是，最近的杂货店距离这里都有两小时车程，”Jackson说，“如果你忘记买牛奶，那么一星期都喝不成了。”

过着这样的生活，Jackson不可能不去想象1887到1892年博迪全盛时期早期移民可能会经历些什么。有一次，暴风雪肆虐，房间的屋顶几乎被吹走。面对7到10级的强风，Jackson和3名管理员同事挣扎着用绳子拴住屋顶老旧的金属板材。他意识到，大约100年前，这种事可能已经降临到了早期拓荒者的身上。

“每天，我都会想，那时的人是如何用他们的方法熬过寒冬的，这让我感到震惊，” Jackson说。“他们的墙上有洞。我想说的是，雪会从外面飘进房间。”

Brad Sturdivant（布拉德·特迪文特）是前公园管理员主管和博迪基金（Bodie Foundation）前执行董事。他认为，下雪和独居能给人以宽慰感。自从1975年以来，Sturdivant已经在博迪工作了24个冬天；2008年又帮助创立了基金。“对我们团队的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因为你有机会闲着，”提及孤寂寒冬时，他这样说。“嗯，不是闲着，是有机会为来年做准备。”

公园开放时，每年有15万名以上的游客参观，让人想起20世纪之交小镇热闹非凡的盛况。（公园在疫情高峰期居家令发布后关闭，最近因季节原因重新开放。）但公园下雪时，就人迹罕至了。

“曾有一度，博迪是加州第三大人口中心，如今却荡然无存，”Sturdivant说。“从博迪历史上吸取的最大的教训？即使当年鼎盛繁华，最终也会烟消云散。”

“真正沉思过好几次”

邓顿温泉（Dunton Hot Springs）位于美国科罗拉多州，是废城改造而成的奢侈度假村。在这里，A字框架小木屋鳞次栉比，坐落在野花盛开的草地上；河流沿着山脚流动，山顶终年积雪。游客可选择在修复过的19世纪浴室里或星空下泡天然温泉。

过去，邓肯也是个老旧的采矿营地，到处都是苦工，承载着太多的不幸。但自从2001年德国亿万富翁Christoph Henkel（克里斯托夫·汉高）买下这块地开发后，邓顿温泉一跃成为追求极致酒店服务体验的户外爱好者的休闲地。

现年40岁的执行董事Edoardo Rossi（爱德华多·罗西）指出，住在废城，即使是翻修过的废城，也类似于时空之旅。真正的牛仔经常在温暖的季节骑牛巡游，据说当年Butch Cassidy（布奇·卡西迪，美国西部最著名的牛仔，译注）在酒吧吧台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无论任何时候，在邓顿度假或居住的都不会超过50人。

邓肯这座古老的庄园海拔2743米，距离主干道35公里，占地面积8公顷，周围一片荒地。居家令生效期间，20名员工就地避难。

“世界改变之前，我真正沉思过好几次，住在邓顿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现年40岁的运营总监Seth O’Donovan（塞思·奥多诺万）称。他一年到头都住在邓顿，也在这里工作。“虽然我们远在这里，但感觉自己就像是世界的一个流动部分，因为宾客总是人来人往的。但一夜之间就停止运转了，只剩下了我们。”

于是，O’Donovan的工作重心也不再是积极管理客户和员工，而是确保社区眼下的安全和人员健康。

现在，邓肯奢侈度假村已经重新开业，酒店入住在共用规则方面也有很多改进。（首先，不再提供聚餐。）虽然游客还没有蜂拥回归，但“长期来看，我认为像我们这样的地方会变得更受欢迎，因为大家都想再次寻求室外体验，”Rossi说。

塞罗戈多的两名开发商也有类似的愿景。“毫无疑问，我认为大家今后会更喜欢人员更分散的空间，而不是人口密集的城市核心地带，” Underwood说。“我们这里面积162公顷，从来都没有打算一次性接待超过二、三十人。因此，可以确定的是，游客在这里会有充足的空间，绝不会感到摩肩擦踵。”目前虽然已解除隔离，但保持社交距离的准则依然有效，在偏远的历史遗迹度假或许看起来是个更安全的选择。

为城里的朋友感到“难过”

过去几个月，疫情之下的繁华城镇失去了昔日的活力，街道上空无一人，写字楼无人办公。因此，“废城”这一措辞已经广为流传，用来形容这种状态。尽管全球某些部分可能给人的感觉是废城，但这只是抽象意义上的废城：从打开的窗户到关闭的大门，室内仍然散发出生命的能量。人类今后还会再度占领公共空间。

而真正的废城是不一样的：城市因为废弃而死寂空旷。时光流转，唯有周围的世界在改变。没有人在阳台上歌唱，也没有人叫外卖。没有人等待生命再度开始，因为生命从来都没有逝去过。

“有时候，我会为目前在城里从事酒店业的朋友感到难过，” O’Donovan说。“我对这里充满了期待，因为下班后可以搜寻当地和野生植物，坚持越野跑，跟猎鹿的朋友一起狩猎。说实在的，这里能与大自然联系，是我留下来的原因。对我来说，与自然环境的连接，才是——在某种程度上，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或证明——这段时光中最重要的。”

同样，Underwood在塞罗戈多远离尘嚣的原因也很明确。独居6周后，Underwood在矿工从前光顾的老杂货店后面发现了一个破败不堪的蓝色公文包，里面装满了另一个人短暂的一生。公文包的主人是个矿工，大约100年前曾经住在这里，那时正是20世纪早期锌矿生产第二次繁荣的鼎盛时期。“有1910年代的银行对账单、取得的采矿权、和其他矿工之间的诉讼，援引‘极端残酷’的离婚文件、未兑现支票、情书、泄愤信等等，”Underwood说。“这是个保存完好的时间胶囊，记录了矿工的一生。”

Underwood说，虽然这名矿工的命运已经随着时间而流逝，但这次发现“提醒我记住人终有一死。”

“这个人有过希望和梦想，经历过高潮和低谷。到头来，他的一生却缩减为装满文件的公文包，” Underwood说。“那么，在我一生的公文包里，我想留下些什么呢？”

于是，Underwood改变了常规生活，开始在每天日落时徒步，学习星空摄影技能。他学会了打磨地板，给地板上色，修建平台。“如果我还住在奥斯汀的公寓里，我是绝对不可能学习所有这些东西的，”Underwood说。

在前任看管人的精心安排下，Underwood已经为自己储备了足够的金枪鱼罐头和卫生纸，也调整好了情绪。“我已经定好了过冬计划，”他说。“在那之前我不打算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因此，我需要做好准备。”

撰文：Angella d’Avignon

编辑：吴司笛